第10章

正在膳食折子上挑選之際,朝暝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回頭一瞧,果不其然,又是那個渾身銀飾叮當的藍衣妖鬼,山魈。


“你,過來。”


山魈招招手,叫來了一名黑衣蓑帽的鬼侍。


“尊主今日朝食預備的什麼?”


鬼侍抬眸瞧了山魈一眼。


尊主吃食一向隨意,基本膳房做什麼,尊主就吃什麼,隻要沒毒,從不過問。


“……屬下不知,屬下這就去問。”


“不必問了,”山魈擺手,“尊主昨夜剿滅疫鬼獝狂,消耗不小,就讓膳房備三斤牛肉,一隻燒鵝,再來十張肉餅。”


還大小姐呢,吃那麼寒酸。


今日就讓她瞧瞧他們九幽的排場。


遠處的朝暝也嗤了一聲。


土包子。


這些東西在他們仙都玉京,都是那些下等寒門才會吃的。


上等世族的修者,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油膩之物從不上桌,最近幾年更是流行以玉屑為食,才稱得上世族風雅。


“哇——好長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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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值守極夜宮的鬼女對那兩人的暗流湧動毫無興趣,見朝鳶在樹下磨刀,她饒有興致地蹲在一旁看。


“可以摸摸你的刀嗎?”


玄衣少女偏頭打量她幾息。


鬼女瞧著不過十四五歲,小圓臉,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梨渦,很像一塊白玉糕。


她愛吃白玉糕。


收刀入鞘,朝鳶面無表情地提醒:


“很重,小心。”


鬼女如獲至寶,開始研究以她的身高要如何拔出這把比她個子還高的長刀。


山魈見此情形,心中微微有些不滿。


竟與仙都玉京的人有說有笑。


維護尊主的顏面,還得靠他。


朝鳶耳尖微動,忽而朝樓上望了一眼。


“小姐醒了。”


閣樓之上。


被外面動靜吵醒的墨麟,正與懷裡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與昨夜兩人泾渭分明的睡姿不同,此刻的兩人幾乎稱得上親密無間。


少女似乎原本是枕著他肩頭在睡,迷迷糊糊醒來還沒搞清狀況,抬頭看他時,順便將小巧下颌擱在了他胸前,她身上的寢衣本就略有散亂,從他的角度望去,幾乎隱約可見背脊蝴蝶骨的輪廓。


他下意識動了動身,這才發現自己被她壓在身下的手臂,還緊扣著她的腰窩。


兩息之後,兩人同時清醒過來,迅速彈開。


隨即琉玉又回過神來,杏子眸不悅地眯了眯。


到底誰佔的便宜。


怎麼他還一副貞潔烈男的樣子?


再一想,當年新婚時他好像也是這副樣子。


沉著臉不笑時鬼氣森森,但那雙冷淡又多情的桃花眼卻不像是個克己復禮的君子。


琉玉料想他這樣人,成婚前應該也有過不少女人,為了給自己撐面子,她還特意提了九方彰華幾句,好教他知道她也算是閱人無數,別小瞧了她。


卻沒想到這人對她這樣的美貌都能無動於衷,最後還得是她主動扒了他的衣服,他才有些反應。


……裝什麼裝,前世最後還不是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琉玉眸色沉沉,盯著他不說話。


墨麟卻以為她是在責怪他越界,撐著額角回憶了半天,最後篤定道:


“是你靠過來的。”


琉玉被他氣笑,盛極的容色顯出幾分灼人的張揚。


她伸出食指,指著他小腹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道:


“你先管好它再跟我說這話。”


一夜過去,墨麟的寢衣也亂了許多,此刻他靠著背後床柱,襟懷微敞,隱約露出傷痕縱橫的薄肌,一隻長腿半屈著,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被琉玉如此直白的點明,他也沒有半分遮掩一下的意思,妖異秀致的眉眼神色淡淡。


“我管不管它,也是你先靠過來的。”


他這邊被褥整整齊齊,而琉玉那邊早就因她越界的動作而亂七八糟。


琉玉磨了磨後槽牙,剛想說些什麼,卻注意到他敞開的衣襟下露出的包扎痕跡。


黛眉微蹙,她抬眸問:


“你什麼時候受的傷?”


怪不得她聞到了朝霧草的味道,原來是他用了傷藥。


墨麟低頭掃了一眼:“就昨夜,小傷。”


琉玉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妖鬼的恢復能力很強,若是皮外傷,根本不需要醫治便能自行療愈。


他要是知會一聲,她最多也就讓他換個衣服擦個身子,不會讓他去受著傷去沐浴折騰。


……怪他自己不長嘴,不怪她。


恰在此時,門外有腳步聲漸漸靠近,門外銀鈴震動,內室的銀鈴也隨之共鳴。


躺著內側的琉玉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腿,示意他讓開。


然而墨麟卻抬眸睨她,冷眼譏諷:


“對我要求一個月隻能一次,對你自己,就能想靠就靠,大小姐的標準還挺靈活。”


琉玉懶得理他,隻道:


“不服你可以睡地板。”


說完就提著裙擺,踩著他的腳背跨步下了床。


踩他的時候,她還用力碾了碾,若是尋常人,隻怕腳骨都要被踩斷。


然而墨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想——


真是沒吃過苦的大小姐。


那雙腳細膩又白淨,仿佛玉制,竟沒半點繭子。


琉玉不知他心中所想,她下床解了門外的禁制,魚貫而入的女使隔著紗帳遠遠拜見了墨麟,便有條不紊地開始替琉玉梳洗。


待身上恢復如常後,墨麟也起身去另一個屏風後更衣。


再出來時,琉玉那邊仍沒收拾利落,他便先出了內室,恰見兩撥人端著朝食進進出出,堂內那張四方桌竟擺得滿滿當當。


“……這是什麼。”


山魈對著那半桌子豐盛得能當晝食的大魚大肉,肅然道:


“這是尊主今日的朝食。”


話音落下,綠衣妖鬼緩緩掀起眼簾,那雙眼裡明明白白寫著幾個字。


你是不是有病。


墨麟視線微挪,再看向桌上另一半更像是正經朝食的清淡小菜。


以前他從沒覺得山魈這個下屬有什麼問題,但自從仙都玉京的人來了極夜宮之後,他在對比之下不得不承認——


貨比貨得扔。


隻不過這頓朝食還沒吃,就見十二儺神中的白萍汀——也就是昨夜替墨麟療傷的那位白衣鬼醫,帶著一眾妖鬼出現在門外。


琉玉正朝堂內而去,與她打了個照面,白萍汀卻隻來得及向她匆匆見禮,便神色凝重地走向墨麟。


“尊主,出事了。”


白萍汀性子沉穩,鮮少如此用詞。


墨麟放下筷子,盯著她的眼問:


“誰?”


白萍汀緊抿的唇吐出一個名字。


“是攬諸。”


隨後,白萍汀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迅速解釋了一遍。


原來那日傀儡人面蛛一案之後,身為十二儺神之首的攬諸自覺受了莫大屈辱,但既不敢對墨麟有怨言,也沒有拿琉玉開刀的本事。


所以,隻能將一腔怒火發泄在始作俑者玉面蜘蛛的身上,誓要查到他的把柄,扒了他的皮給自己找回面子。


沒想到順著蛛絲馬跡一路查到玉山,抓到的卻並非玉面蜘蛛,而是一個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人。


說到此處,白萍汀看了一眼在桌邊落座的少女。


“——他抓到的是恰好來玉山,與玉面蜘蛛洽談採玉生意的九方氏公子。”


墨麟輕敲桌面的指尖僵硬一瞬。


“聽他們說,那人好像叫九方星瀾。”


琉玉有些意外。


是他啊。


僵硬的指節緩緩松力,墨麟隨手拿起手邊茶盞,卻沒有飲。


“你認識嗎?”


這話顯然是在問琉玉。


琉玉一邊舀著碗中餛飩,一邊道:


“認識,是彰華——就是九方氏本家長公子的族弟,也在靈雍學宮修行,天賦嘛,也就那樣,不過人很機靈,嘴甜,年紀比我還小一歲,但九方氏的長老頗為倚重,很多事都帶著他學……沒想到竟會派他到九幽來。”


聽到某個名字,身旁的綠衣妖鬼垂眸抿了抿盞中茶湯。


白萍汀正愁摸不清此人的身份背景,聽琉玉這樣清楚明白地解釋了一通,頓時心中有數。


但很快,她的神色又凝重幾分。


“竟是這樣貴重的身份嗎……”


如今九幽與大晁之間關系其實很微妙。


說直白些,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遲早又再度開戰的一日,但又都暗搓搓地铆足勁養精蓄銳,想日後尋一個好時機,以最小的代價拿下對方。


無論是大晁,還是九幽,在這種彼此蟄伏的時期,都想盡量避免摩擦。


“也不算太貴重,”琉玉撐著下颌道,“能派他來九幽談採玉的生意,能有多貴重?真正金貴的世族子弟,族中長老哪裡舍得他們來九幽吃苦。”


一旁的山魈聽到琉玉將九方星瀾的來歷娓娓道來時,心中原本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可靠感。


但一聽她的後半句,山魈的臉又沉了下來。


來他們九幽怎麼就叫吃苦了?


“也不是什麼大人物,既然抓錯了,道個歉放了就行……”


“恐怕沒那麼簡單。”


白萍汀肅然道:


“因為——昨夜攬諸抓人時,還誤殺了九方星瀾身邊的三名親衛,攬諸因尊主的命令不敢同仙都玉京的人起衝突,此刻已被九方家的人抓了起來,說是要當街抽他三十鞭,以報此仇——”


內室空氣驟然凝固。


的確。


死了人,此事的性質的大不一樣了。


片刻,墨麟放下杯盞,眼中浮起一層森冷諷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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