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知是因為傷得太重, 還是因為什麼原因,岑千山睡得格外深沉。隻是即便在睡夢中,他握著穆雪的手, 也不曾放松過一點力道。


  穆雪見他睡得香甜, 不忍吵醒,便盡量放輕腳步, 緩緩地在幽暗的隧道中走了許久。


  暖黃的提燈, 陰暗幽冷的道路,還有牽在手中的小山。歲月仿佛回到了從前, 那些明明過得艱難,卻令人安心的日子。


  前方漸漸有了亮光,漫長的隧道到了出口。穆雪從隧道裡鑽出來,外面是一處山谷, 蟲鳴鳥叫, 天光炯炯, 刺眼得很。


  她伸手遮住岑千山的眉眼, 舉目四望。


  隧道的出口開在半山腰上,向下看去山壁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無數洞穴,洞穴幽深,不知都通往何處。洞穴之外, 上下有石徑相通, 空中另有橋闕互連。


  處處都是人工雕琢的痕跡, 山谷之內卻寂靜空泛,未聞半點人聲。


  若是舉目向上看去,山壁高聳入雲, 頭頂茫茫一片,不見日月, 未有星辰,不知這天光從何處來。


  手心裡下那人的眼皮微微動了動。


  “醒來了嗎?”穆雪松開指縫,移開手掌,低頭看他。


  山間落葉飄零,幽蟲絮絮。


  手掌移下來,露出一雙水剪秋瞳,那眼波溫柔又深沉,眼中有讓人不忍心的歡喜,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被這樣的眸子盯著,穆雪心跳莫名變得快了起來,她突然就產生了一種荒謬的想法,覺得自己應該在這樣寂靜無人的荒山幹點什麼。


  白雲上面色蒼白的岑千山撐起手臂,掙扎想要坐起身來,被穆雪一把按回雲裡去,


  “你好好躺著睡覺,直到恢復了為止,路上如果有什麼情況,先讓我來應付。”


  穆雪想起他不顧自己的意願,把自己強行護在鎧甲裡,獨自穿過風暴肆虐的空間,把自己傷成這個模樣,心裡有些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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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次你如果還這樣,我就不管了,直接用捆仙索把你捆起來。”穆雪嚇唬雲床上無力反抗的傷患,“看你還怎麼不讓我參戰。”


  豔紅的繩索由她手背具現,耀武揚威地在空中轉了一圈。


  “捆……捆我?”岑千山不知想到什麼,毫無血色的面頰飛起一片可疑的紅霞。


  他明明隻說了兩個字,穆雪突然就反應過來自己又說了什麼汙糟話。


  這些年有意無意偷看的那些在話本裡,瞬間湧上心頭。那些被詳細描述的香豔場面,自此之後有了男主角的臉。


  魔界最強的男人和那雙被緊束的手,葡萄架下的紅繩和掙扎中的身軀,被操縱的快樂和被肆意擺布的淚水……


  亂七八糟的畫面爭先恐後地在穆雪的腦海中過了一遍。


  穆雪伸手暗地裡掐了自己一把,狠狠唾棄自己一口,恨不能給自己倆耳刮子。


  從前怎麼沒發現你是一個這樣猥瑣的師父。


  枉費小山從小對你的那份崇拜和尊敬。


  她心猿意馬地牽引著映天雲,以及雲上那個她目前不敢直視的小徒弟。沿著山道上陡峭的石階往下走。


  石階腳下的谷底,荒草依依,青松如蓋。


  行不了多久,穆雪在一棵鬱蔥古松之後,發現了數座墓碑。


  自打掉進這個山谷之後,整個山谷內,不論是石像還是崖刻,都精致華美,帶著對神靈崇拜的精雕細刻,和千萬年悠久歲月遺留下來的厚重包漿。


  隻有這一排石碑突兀地駐立在荒草叢中,粗糙而簡陋得,像是有人臨時以刀斧匆匆劈就,年代也新得多,至多不過一二百年的功夫。


  穆雪走上前去,分開草叢細看。


  每一座石碑的表面都光潔一片,無名無姓,也沒有立碑之人和立碑之日。隻在每一個石碑頂端,深深刻著一個類似蓮花形的山脈圖案。


  穆雪的心沉了下來,這個圖案她熟得不能再熟。


  九朵花瓣,九座山峰。九連山,歸源宗山門所在之處,也是代表歸源宗弟子身份的宗門徽記。如今,穆雪隨身攜帶的那枚符玉上,便有著一個一模一樣的圖案。


  這意味著,一兩百年之前,曾經有一批歸源宗的弟子來過這裡。集體隕落於此,埋骨他鄉,再也沒有回去。


  穆雪拔除野草,看見墳臺上端端正正擺著一塊歸源宗弟子所獨有的符玉。


  此物在所有弟子入門時配發,一經佩戴,終生相隨,雖死而不離身。能把它摘下來,留在這裡,隻有一種情況。便是此人已被師門除名,使得符玉失去了特有的陣法效應。


  穆雪拿起那枚符玉,抹去厚厚的塵土。那塊蒙塵多年的法器和穆雪身上佩戴的一般無二,隻是正面書寫姓名的地方寫著徐昆兩個字。


  “徐昆?”穆雪來回翻看這塊符玉,沒想起這個名字是誰。她修習過宗門歷史,門派中歷代有名望的師叔和師祖的名字她都有印象。卻不記得這個徐昆是何許人。隻得把這塊符玉收入儲物袋中,準備回去之後再和師尊蘇行庭請教。


  穆雪收起符玉,在附近轉了一圈,果然在不遠處的山崖下,找到幾間琢開的石屋。


  屋中如今雖然蛛網交織,塵土厚埋,但桌椅石床,萏ü具,一應俱全,顯然是有人在此地居住過不短的時日。


  屋門外的石崖上,劍痕深深,交錯縱橫,縱然數百年歲月過去,森然劍意依舊清晰地遺留在山壁之上,不曾被時光磨滅。


  穆雪仰望著那數百年前留下來的劍痕。


  這套劍法便是穆雪的師尊蘇行庭傳給付雲師兄,也傳給了她的梅花九劍。


  當年在此地使劍的,不知道是門中哪位先輩。劍意這般精純,卻也最終困守山谷,埋冢他鄉了嗎?


  穆雪在附近細細轉悠許久,沒有找到一個活著的人,也再也沒有別的發現。隻得回到那幾座無字碑前,埋頭清空墳頭雜草。


  她又從儲物袋裡取出宗門裡特有的瓜果點心,擺了幾碟,捻土焚香禱告,


  “先輩在上,師門後學張小雪偶經此地,清香三柱,遙祭英靈。還望先輩們早日魂歸故裡,再入輪回,重登大道。”


  說完她恭恭敬敬拜了幾拜,方才起身離開。


  此事讓穆雪心中沉重了許多。這個奇怪的山谷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有曾經的歸源宗弟子埋葬在此地,自己能不能找到回去的道路?這些如今都還不得而知。


  穆雪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睡在映天雲中的岑千山。


  自己首先要做的是保護好受傷的小山,再慢慢找到出口,不可以先自亂了陣腳。


  她離開魂冢,在石崖夾道的山谷中沿著一個方向往前走。隨著漸漸深入,谷道兩側的崖壁漸漸開始出現一對對的歡喜神雕像。


  這些神像不再如同地面之上歡喜城內所見的那些雕像,經由人工雕琢,匠氣明顯,舉止僵化,神色呆板。


  到了此地,這裡的男神鑠勁成雄,秉剛挺秀,女神雲水天姿,花含春露。無論神態舉止,肌膚紋理,無一不細微精巧,栩栩如生。當真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及。


  若是和此地的神像相比,地面上的那些被歸源宗弟子批評了一通的雕塑倒算得上是極為端莊守禮的了。


  到了這個幽靜無人的荒山谷道,神像之間的舉動似乎不再估計世俗禮法,徹底地肆無忌憚,放縱無態起來。彼此之間或是含情仰受悱惻纏綿,或是陰陽暗通春光無限,總總體態,幾乎不堪入目,傷風敗德。


  饒是穆雪活了兩輩子,行走在這樣的道路中,也忍不住紅了面孔。這個時候她不禁要慶幸岑千山受了傷,一路昏沉,不曾看見這些,這才免去了彼此之間許多尷尬。


  卻不知此刻躺在映天雲上的岑千山背對著她,緊閉雙目,白皙的耳垂卻漸漸爬上一抹殷紅。


第62章


  再往前走, 谷道上出現了一個玉石門樓。此門樓竟以世間罕見的彩玉整體雕成,發五色之渥彩,流耀含英。門上高懸一牌匾, 上書三個大字“歡喜殿”。


  穆雪曾在魔靈界生活多年, 自然聽說過歡喜城這座曾經繁華又毀於一旦的昔日重鎮。


  據說此城中因有一巨大而華美的神殿“歡喜殿”而得名。但奇怪的是,這座歡喜殿並沒有多少人親眼見過, 隻出現在眾多的傳說和書籍之中。


  滅城之後數百年, 也沒有人在遺留下來的城鎮廢墟上找尋到這個傳說中被描繪得的霞光萬丈,遍布天材地寶的神殿。以至於後來, 大家漸漸習慣直接用歡喜殿來稱呼這座被遺忘的城鎮。


  想不到,原來真正的歡喜殿深埋在城鎮的底下,除非神靈親自裂開大地,否則普通人根本尋不到門徑而入。


  穆雪領著漂浮在身邊的映天雲, 正要穿過華光璀璨的玉石山門。


  “等一下。”岑千山的聲音響起, 他慢慢坐起身。握拳抵唇, 掩飾了一下發紅的面頰, 從映天雲上下來,扶著那朵雲穩了一下身形,抬腳率先向門樓內走去。


  岑千山的性格穆雪是很了解的。想和你撒嬌的時候,一點小傷也要擺出委委屈屈的模樣。但真正戰鬥的時候, 他隻要還能站起來, 就絕不會願意躲在自己身後。


  小時候如此, 如今長大了看起來還是一樣沒變。


  他身上的傷是穆雪親手包扎地,傷勢有多重,穆雪又怎麼會不知道, 別看他現在還堅持走在自己前面,實際上就這幾步路已經讓他額角冒出了冷汗。


  穆雪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走慢一些,我們一起走。”


  走慢一些,我們並肩走,誰也不做他人羽翼下附屬品。互相扶一把,彼此守著對方。


  兩人牽著手,走進了這座傳說中的歡喜神殿。


  神殿之內,體象天地,經緯陰陽,琉璃宮室,金碧輝煌。


  那些和谷道上一樣讓人面紅心跳的神像隨處可見。


  穆雪從那些精美的神殿門外經過,奇怪的是,不少門外看過去十分華麗的神殿跨入其中之後,殿內卻空空如也,有的尚有幾尊姿勢詭異的神像,有些幹脆四牆光潔,空無一物。


  直到慢慢走到一座彩繪斑斓的廟宇前。


  穆雪抬頭,隻見那殿門外描繪著古樸的圖案,右上是一位紅衣女子,騎著一隻火龍。左下繪著一個白面郎君跨著一條水虎,彼此隔空相望,眉目傳情。


  兩側題字:日居離位反為女,坎配蟾宮卻是男。虎在下,出自腎水心湖,龍居上,躍於烈焰靈臺。


  穆雪不由止步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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