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如今我們大晉佔有鄭州。同犬戎門戶相抵。若是犬戎內亂,那將是我們大晉的天賜良機。我們的主公將有可能就此躋身為真正有實力逐鹿中原的霸主。”


  他目光灼灼:“你說我,怎麼舍得在這個時候離開?”


  蕭秀心中有些激動,又有些慌:“可是,沒藏太後是個精明的女子,她很有可能會對先生起了疑心,先生的處境實在是太危險了。”


  張馥抬起頭,越過軒窗,他的目光遙遙看向汴州方向。


  “我自小,便是一個十分自負的人,因少年時略有些薄才,得夫子和同窗錯愛,時常把‘天才’、‘神童’之名冠於我身。我面上謙遜,實則越發自得自傲,心中逐漸起了輕視他人之心。隻覺眾生皆愚鈍,唯我獨慧而已。平日裡,最喜將他人之心玩弄於股掌之上,以此為樂。”


  張馥想起往事,微微搖頭:“初隨主公在汴州之時。我竟自傲到連主公都不放在心上。那時我總覺得主公是一個輕易就能看透之人。那時的主公在我心中,有些軟弱又過度慈悲,我甚至覺得他根本不是適合的主君人選。”


  蕭秀同樣想起了當時的情形,一時覺得宛如隔世。


  “對啊。我當時也心中充滿疑慮。”蕭秀笑著接口,“主公她,不僅同情那些奴隸和平民。甚至還天天親自跑去城門口施粥。去那汙髒的難民營督建窩棚,去泥濘的汴水河邊查看水利。路上看到什麼歪七扭八的可憐奴隸,統統買回身邊來。搞得現在宮中的侍女老的老,小的小,都沒有幾個像樣。”


  “但正因為他有這份赤城為民的心,才能有如今這麼多人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張馥正色道,“他讓我第一次見識到了一位真正的明君該有的風範。他也是我張馥第一個真心實意效忠之人。”


  他站起身來:“主公珍惜每一位士卒的生命。他曾經告誡過我不能對生命失去敬畏之心。此次若能以我一己之身,換我大晉數十萬軍士少流鮮血,我張馥又有何畏之?”


  他整了整衣袖,抬起腳向門外走去。


  西戎的皇太後,坐在她的宮殿之內。


  她拽著手中的一封信件,緊緊抿住了嘴。


  嘴角繃出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使得她的面容顯得更加蒼老。


  這封信是嵬名山逃離鄭州之後派人送來的,信中闡述了自己的無奈和悲憤之心。在信的末尾他提及了自己的行動被敵方提前洞悉,猜疑可能是镐京這邊走漏了消息的緣故。


  沒藏太後按了按額頭:“老了,看來我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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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侄兒沒藏裴真立於殿內。


  此刻他看著姑母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嵬名山真的連镐京都不敢回?一路跑回草原去了?若是惹得姑母如此煩心,侄兒派人去把他請回來便是。”


  “你覺得他還會回來嗎?”沒藏太後搖搖頭,嘆息一聲,“晚啦。除非我親自前去相請,否則他是不可能主動回到镐京的。”


  沒藏裴真饒饒頭:“說來此戰也敗得太蹊蹺了些。老嵬的領軍能力我還是知道的,他半夜率精銳部隊突圍,怎麼就會讓那晉人給截住了?那些晉狗仿佛得到消息了一般,在同一時間發起了攻城。搞得留在城內的元奇兄弟措手不及,丟了城池。別不是他們那有了內鬼,泄漏了軍機?”


  “哼,內鬼隻怕是我們身邊的人。”她眼中透出厲色,“你去,把張馥給我傳來。”


  沒藏裴真正欲離去,卻看見他的小姑姑,也就是沒藏太後的嫡親妹妹,沒藏紅花,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沒藏紅花進得殿來,一下就撲倒在太後的膝前。


  “姐姐,姐姐。”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臉,“我真是誤信了小人,我們都被那個張馥給騙了啊!”


  她伸臂指著殿外:“那個張馥,那個張馥,竟然是梁皇後的人。他今日大搖大擺的從我府邸上出去,卻坐上了梁驥那個老匹夫的馬車,竟然公然搬進梁府去了。”


  “哼!”沒藏太後一振衣袖,摔了妹妹一個耳光,“都是你給推薦的好人!”


  沒藏紅花捂住臉,嗚嗚的哭了幾聲,卻是不敢分辨。


  沒藏裴真大怒:“難怪我們這幾日諸事不順,原來竟是這個小子在使絆子!漢人多狡詐,我當初就說不可輕信漢人,偏偏兩位姑母都不信侄兒的話,”


  梁皇後的宮殿之內,正歡天喜地的舉行著一場慶功宴。


  梁皇後端坐在位上,喜氣洋洋的舉起酒杯:“此番多得張先生神機妙算,才讓太後吃了這個大虧。我敬先生一杯。”


  “回頭我命人在镐京之內好好的宣揚宣揚太後自毀長城,逼走嵬將軍的‘豐功偉績’。看她以後在那些軍中將帥面前還怎麼抬得起頭來,哈哈。”


  張馥笑吟吟的舉杯:“能為皇後娘娘效忠,也就是為陛下效忠,此方為我等為臣應有之道。”


  梁皇後喜慶洋洋道:“像是張卿這般明事理的臣子真是難得,陛下素知你的忠義之心,先前因礙著太後的情面,不好見你。現在既然說開了,過個幾日,我就將先生引薦至陛下御前。”


  鄭州失守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镐京內外。


  奇怪的是,像太後密旨令嵬將軍出城迎敵,導致嵬將軍不得不“含冤受屈”遠遁大漠的這種機密消息,竟然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人人津津熱道的談資。


  有人說太後這是為了進一步掌握軍權,架空皇帝陛下。


  為此太後娘娘甚至不惜貶斥了為西戎立下赫赫戰功的嵬將軍,把自己家族的沒藏元奇安排到了鄭州,這才吃了這麼大的一個敗仗。


  也有說先前沒藏裴真在汴州吃了一次大敗,此次沒藏元奇再次一夜之間丟了城池,可見沒藏家族毫無領軍的人才。太後年邁,老眼昏花,早該還政於陛下雲雲。


  加上嵬名山在西戎軍中素有威望。


  此事一出,西戎的多位將軍,在這種風聲的導向之下,未免或多或少的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態。


  同情嵬將軍之餘,對太後生出了一絲埋怨之意。開始有了向著年輕的皇帝陛下傾倒之意。


  各種消息漫飛,朝中局勢一觸即發的時刻。


  镐京東城,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院之內。


  蕭秀帶著兩個貼身侍衛,按捺著性子,焦灼不安的等候著。


  數日之前,張先生公開叛離了太後,搬到皇後的本家叔叔梁驥的家中居住。


  他堅持一個人也不帶,隻讓他們隱匿在此地,收拾好行李,備好馬車,等待他的消息,隨時準備撤離。


  蕭秀在院中來回踱步,如今犬戎朝廷之內,局勢瞬息萬變,先生身為一個外族之人,獨自周旋在狼窩虎穴,實在讓他焦慮萬分。


  院門之外響起輕輕數聲敲門之聲,三長兩短,是他們事先約定好的信號。


  蕭秀大喜,奔上去打開院門。


  張馥跨進屋內,開口第一句話:“我們立刻離開。”


  蕭秀等人迅速套好馬車,四人登上車,從東城門出城,向著東方直奔而去。


  張馥沉著面孔坐在車廂內。


  蕭秀擔憂的問道:“發生了何事?先生?”


  張馥搖了搖頭,心中嘆息。


  今日他正在犬戎皇帝和皇後面前議事之時。


  太後派人前來宣旨,說在宮中設宴,邀皇帝攜皇後同去。


  張馥當即察覺情況不妙,極力勸阻。


  但前來宣旨的女官,是皇帝兒時的奶嬤嬤,軟言軟語說了不少好話。


  隻說太後年紀大了,從今往後就少管國事,打算還政於皇帝,隻求不要母子失和。


  於是那位犬戎的皇帝不再聽他的勸告,隻道了句:太後畢竟是朕的親娘,難道還能加害於朕嗎?


  攜著皇後同去赴宴。


  張馥當機立斷找了個借口,溜出宮來,直奔城門這處宅院。


  他和沒藏太後相處了數月,深知這是一個狠得下心的女人。那位愚蠢的皇帝這一去,隻怕是兇多吉少。


  “這一次,犬戎的皇帝算是完了。”張馥對蕭秀說,“可惜了。雖然犬戎可能會動蕩一時,但隻要沒藏珍珠這個女人還在,犬戎就還不會倒。”


  蕭秀勸慰道:“先生已然盡力,如今的結果比我們當初預料的還要好,先生應當高興才對。”


  張馥沒有說話,他隻是默默掀開車簾,憂心忡忡的看著車外的滾滾紅塵。


  不多時,車後隱隱傳來雜亂的馬蹄和呵斥之聲。


  張馥閉了一下眼,“還是追來了。”


  他冷靜的對著蕭秀道:“小秀,你聽我說。”


  “立刻停下馬車,讓我留在車上。你們幾人迅速下車從小道走。”


  “什麼?怎麼……怎麼可以!”


  “這是命令,你們立刻走!”


  蕭秀跟在張馥身邊這麼久,第一看見先生向他露出了嚴厲的神色。


  先生拽住了他的手:“隻有你回去了,找到主公稟明一切,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你若是留在這裡,不過白白陪我一死而已。”


  蕭秀的雙眼一下被淚水蒙住了。


  張馥一個人駕著馬車奔馳在道路之上。


  不多時,身後的犬戎騎兵追了上來,攔下了馬車。


  張馥平靜的下車,束手就擒。


  他也許不知道,此刻的蕭秀還藏身在草叢之中看著這一切。


  蕭秀緊緊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最為尊敬,最為愛戴的先生,被那些兇惡的犬戎士兵,粗魯拽下馬車,按在了塵土之中。


  直接到張馥被人五花大綁,押上馬匹,一路絕塵而去。


  蕭秀才用被咬出血的手,抹了一把淚,同兩個逃出來的兩個護衛順著小道一路逃亡。


  向著鄭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81章


  仲春時節,長亭古道,隔葉鶯啼。


  程千葉帶著周子溪,程鳳等人,領著萬餘人的軍隊,行進在前往鄭州的路上。


  晉國主君的馬車寬敞而舒適,


  程千葉在車中掀起窗簾,


  看著道路兩側,松柏森森,碧草春色,心中十分愜意。


  她的將軍們剛剛攻佔了鄭州城,她率領著後續部隊從汴州出發,去往鄭州。


  去看看她的新領地,順便見一下那個人。


  程千葉美滋滋的想著。


  汴州,鄭州,和犬戎所佔據的镐京,三地其實基本在同一緯度上。


  鄭州所處的地裡位置正夾於汴州和镐京之間,離汴州相對較近,隻有不到二百裡地而已。


  她們從汴州出發,行軍了四日,眼見著就快到鄭州城了。


  大軍開至鄭州城外二十餘裡地,前方遠遠見著數騎紅塵,策馬而來。


  不多時,守在隊伍前列的程鳳領著一人來到程千葉的車駕之前。


  那人一撩下擺,跪地接駕。


  “末將見過主公。”


  程千葉高興起來,從車上跳了下來,扶起了墨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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