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每天賀大姐都能撿到兩三隻蛋,個頭圓潤又飽滿,她會隔三差五地敲一隻做碗蛋羹給老祖母補補營養,剩下的蛋都被她攢下來,攢到一定的數量就讓弟弟拿去供銷社換錢。


  對這個困難的家庭來說,母雞無異於金庫,雞蛋換來的錢是一筆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個每家能養至多三隻雞的規定,這勤勞的三姐弟一定會一口氣養個十幾二十隻。


  賀三丫舔了舔嘴巴說:“大哥今天要去鎮上換雞蛋錢。”


  趙蘭香說:“是嗎?正好我也要去鎮裡辦點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斷地請了假。大隊長李大力睜隻眼閉隻眼,把趙蘭香那份活讓給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幹活就沒有公分拿。


  趙蘭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賀松柏,不過顯然她回到賀家的時候賀大姐說他早就走了。


  趙蘭香從包裡取出了一張大團結,順便提了一個籃子出門。這次去鎮裡她沒有叫上周家珍,因為她打算去幹件大事。


  她來到鎮裡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買了路邊攤新鮮的楊梅,隱晦地打聽哪裡有糧食買。


  老實巴交的農民眼神立即變得警惕,連忙擺手:“同志哩,你問俺俺哪曉得!”


  “家裡的嫂子剛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厲害,我爸媽想給她吃點好的。”趙蘭香說。


  農民摘下了帽子,仔細打量了趙蘭香好幾眼。


  這個女娃子穿著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襯衫兩條辮子垂落在下來,腳上踩著一對黑色的皮鞋,說的普通話字正腔圓,聲音又細又輕的,看上去十分學生氣。


  趙蘭香掏出錢把他剩下的楊梅都買了下來,憂愁地說:“買不到雞蛋也買不到肉,多買點楊梅回去讓她開開胃吧……我隻能花點冤枉錢去買糧食了,不要票的糧食是幾塊錢一斤來著?”


  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嚴密的嘴巴終於被撬動了,他指點了她去找一條巷子。


  趙蘭香按照他說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鎮的黑市。這個地方流動性特別強,因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地點。要不是趙蘭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攤主身上倒爺的氣息,估計翻遍了整個鎮她都找不到這個地兒。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價花了五塊錢從一個倒爺手裡買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錢買了若幹的糧票糖票,她還在黑市一條街上買到了許多稀罕的調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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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代的物價其實是很便宜的,由國家統一定價,輕易不敢調動價格。十塊錢就可以買到很多很多東西。趙爸那麼多的工資,每個月貼完家用還能剩下五十多塊。並不是他摳,而是在城裡買東西絕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錢多得沒處花,隻好攢下來了。


  趙蘭香用低廉的價格買到了肉票糧票,心裡松了一口氣。她拿著票堅定地走向糧油店,副食品店,打算買些豬蹄和肉回去。


  去糧肉之前路過供銷社,她眼尖地發現了賀松柏那單薄的背影。


  “隻能給你這麼多了。”供銷社的售貨員一臉鄙夷地說。


  “你看看你這些雞蛋個頭多大,配得上五分五釐的價格嗎?像你這種小小一隻,都是五分錢收的。”


  趙蘭香看了眼賀松柏拎來的雞蛋,枚枚圓潤飽滿,連上邊的沾著的雞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幹淨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貨員睜著眼睛說瞎話,仗著人成分不好,故意為難人。


  賀松柏也習慣了這種冷遇,眼皮都不帶掀的。賣雞蛋還要講究運氣,售貨員心情好的時候會按照正常的給五分五釐一枚,心情不好的時候價錢會少一點。


  他把雞蛋往前推了推,準備開口應下。這時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後扯了扯……


  趙蘭香笑眯眯地說:“大姐託我跟你說幾句話。”


  她說著幹脆利落地把櫃臺上放著的一籃雞蛋拎走了,另外一隻手扯著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賀松柏皺起濃密的眉頭,鋒利的眉梢倒豎,眼角自帶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


  “什麼話,快說。”


  趙蘭香說:“我幫你賣雞蛋。”


  賀松柏像是對待無理取鬧的三丫一樣,兇巴巴地說:“別鬧,雞蛋還我。”


  他仗著年輕勁兒大,想要強行把女人手上的雞蛋籃子奪回來。


  卻不料這個女人低頭一縮,雙手抱住雞蛋牢牢地護在胸前。她也不跟他糾纏,轉身就走起來。一邊走一邊數落著他說:“那個人剛才的態度不好,你倒是對人家挺和顏悅色的。我沒怎麼得罪你吧,你擺這幅臭臉。”


  “等會你看著,不要阻止。”


  趙蘭香把雞蛋帶到了黑市一條街上,她瞅著行人下手。


  一個大姐衝著她的雞蛋打量了幾眼,趙蘭香衝她招招手,兩個人走到隱蔽處。


  趙蘭香低聲說:“新鮮的農家土雞蛋,個頭大營養足,家裡有月子產婦和高齡老人家的都可以來看看,價格便宜、童叟無欺。”


  她的聲音又細又清潤,用的還是標準的普通話,跟別處又糙又邋遢的倒爺都不一樣,她這幅正經又幹淨的模樣,讓人看著舒服。


  “多少錢吶這是?”


  “小姑娘你這蛋才這麼點?多要點能便宜點不?”


  趙蘭香點點頭。


  這個大姐買下了半籃子的雞蛋。


  趙蘭香如法炮制,哪個人盯她的雞蛋,她就去招那個客人


  趙蘭香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法子,一籃三十多枚雞蛋很快被賣光,本來賀家的這些蛋品質都很好,一擺出來是好是賴很容易就被人看出來。


  她最後點了點手裡的錢,每隻雞蛋多買了兩釐錢,三十枚一共賣了一塊七毛一分,她把錢如數地交到了賀松柏的手裡。


  賀松柏從開始就沉默地看著她賣雞蛋,直到趙蘭香賣光了雞蛋,他那雙暗沉的眼神才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情緒。


  “你、你……”


  賀松柏薄薄的唇隱隱地退去血色,像是重新認識了趙蘭香一般。


  他眼梢的兇意頓時耷拉了下來,旋即又變得更兇更不講理,“你以後不能再做這種事了!”


  他是徹徹底底地替她考慮,賀家這艘船已經徹底爛了,光景過得再差再壞也是他們的事。但是她是前途光明的知識青年,不缺錢也不缺食,犯不著為他們做……做這樣糟糕的壞事。


  趙蘭香含笑地道:“你管我?”


  女人含笑的眼明媚又溫暖,燦爛似光揉碎了落入眼中。窈窕玲瓏的身軀走起路來款款有致,渾身有股自信又篤定氣質,她什麼都懂,能用滿腹的話統統把他粗苯的言辭都堵回來。


  伶牙俐齒又蠻不講理。


  賀松柏陷入了一陣可怕的冷靜,緊抿著的薄唇愈發蒼白。


  趙蘭香渾然不在意,輕松地說:“走吧,我要去買些肉。”


第011章


  她走到副食品商店的時候,門市前已經排起了兩條長龍。


  豬肉、雞鴨肉這些比較搶手的肉很快就賣光了,輪到她買的時候隻剩下豬下水、豬蹄子、還有零零星星的禽類的肝髒、頭、爪子。


  這些內髒骨頭吃著沒油水,人們都不愛吃,但趙蘭香不嫌棄。這些部位在她的眼裡可全都是好東西,價值可一點都不比肥肉差,隻不過是眼下的人缺少油鹽醬醋調料,無法將它們的美味發揮出來而已。


  最後趙蘭香搶到了兩斤的純瘦肉,兩斤豬蹄。雞鴨的腎髒、頭、爪子這些邊角料她一點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納入了囊中。她從倒爺那買來還沒有揣熱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貨員還對這個出手闊氣大方的姑娘不免側目,多瞅了她幾眼。


  趙蘭香輕咳了一聲解釋說:“我是食堂的新來的採購員,專門負責收購肉類的。”


  趙蘭香說完這句話才打消了售貨員的疑慮,要知道城裡人有時候吃得倒還不如農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額裡的豬肉才半斤、一斤的,趙蘭香可是一口氣買了人家一整年的豬肉分量,想不讓人側目都難。


  趙蘭香把肉裝在竹籃裡悄悄地退出了排隊的長龍,她衝隱沒在街頭巷子的賀松柏使了個眼色。


  為了不引人注目,趙蘭香並沒有坐汽車,而是選擇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還專門挑偏遠的山路走。


  這個年代沒有自由買賣這一說,農民小份額的自產自銷除外,其餘的倒賣糧食、物資的統統歸為投機倒把。投機倒把是很危險的行為,要是被捉到會按照情節的嚴重,被拉去勞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為了賺錢而丟掉了小命。


  趙蘭香走了十裡地,終於趕在太陽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賀松柏黝黑濃密的眉頭從黑市一條街回來,就沒有松開過。


  他尾隨著這個“膽大包天”的趙知青,一路上看著她小心謹慎地繞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幾把野菜嚴嚴實實地蓋在籃子裡偽裝成挖野菜的樣子,他繃起的面色才沒有那麼難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們賀家也難逃“幫兇”一難,賀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釋自己跟在趙知青身後的行為的。


  趙蘭香並不知道男人此時復雜的心理活動,回到家後她就一頭鑽進了柴房裡,開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腳麻利地清洗好這些肉,把雞鴨肉挑了出來,切了姜片蔥節,添入料酒鹽巴腌制它們。這個腌制的時間很長,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徹底地腌好。她找了隻陶罐把它們放好,接下來她開始了精細的滷汁的調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類似於後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鴨脖鴨爪,風味獨佳,十分誘人。


  當年因為她和賀大姐喜歡美食的緣故,老男人財大氣粗地給某火爆的美食節目贊助了一筆巨資。趙蘭香時常會被請去當評委嘉賓,節目組以走入民間美食,探索失傳美食的秘方為主題。她跟著這個節目沾了許多光,從第一期播到最後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還有民間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興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過一些。沒想到這闲暇時當做玩一樣培養的興趣,如今卻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長。


  趙蘭香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對世事無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葉等等三十餘種調料熬成一鍋的滷汁,熬出顏色靜置放涼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鴨肉。


  她做完這些活後,賀家的廚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議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摻雜著一股屬於肉的甜蜜的滋味。


  賀家的老屋雖然坐落在比較偏僻的地方,但這附近也並不是人家住的,趙蘭香做菜的時候特意將窗子關上了,還有盆子裝了一盆的沒燒完全的活性炭用來吸附異味。她做完了冷食鴨肉之後出去外邊透了一下氣,關上了窗的柴房此時熱得跟火爐子似的,她烏黑的發已經粘在臉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剛推門走出去,便瞧見了口水吧嗒掉的賀三丫。


  趙蘭香笑眯眯地從兜裡掏了一塊飴糖出來,“吃吧。”


  這是她到鎮上順帶給家裡的小孩買回來的糖,賀三丫愛吃甜的,可是長這麼大了卻沒怎麼得吃過糖。


  賀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開過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著柴房,賀家這個又破又舊的柴房此刻已經儼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著從門口溢出的香氣,口水不住地從舌尖泛出,喉嚨時不時地吞咽著口水。


  趙蘭香看著她這幅可憐又可愛的模樣,心頭不由地一軟。


  她說:“今晚有豬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說著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了起來。自己做的食物取悅到別人,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雖然……小家伙很有可能從來沒吃過好吃的東西,稍微聞到一點點好聞的味道都受不了。不過沒關系……她會用畢生所學,帶她一一領略,把這個瘦弱可憐的孩子喂肥的。


  趙蘭香不太放心柴房裡的香味溢了出來,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燒透的炭砸碎成小塊平鋪在地上,又嚴嚴實實地密封好裝滷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開始燉起豬蹄,豬蹄的五香料包沒有制滷汁的那麼麻煩,前幾天做五香豬蹄的時候她找到的香料還不全。這次她去了黑市那邊搜刮了一圈,又填補了好多空缺。今晚的豬蹄子還能更香哩!


  賀松柏回到家後便去劈柴挑水,把家裡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幹完了,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裡那個“不安分”的趙知青的事。


  當他嗅到從柴房窗縫溢出來的香氣的時候,當他看到賀三丫開心滿足地咬著肉吃的時候,他黝黑的眼瞳劃過一絲暗沉、復雜。


  他心裡閃過無數種讓這個女人安分下來的念頭,在回來的一路上反復地受著煎熬,然而看到這一幕,賀松柏卻動搖了。


  這些年來他們老老實實地做本分的莊稼人,不敢壞規矩、幹壞事,難道老天爺就放過他們,讓他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了嗎?


  沒有,自他懂事起周圍的闲言碎語從來沒有一天停歇過,流言、惡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壞分子的印記,他感激組織沒有徹底地拋棄他們,給予了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然而大他清楚隻要活著一天,他們賀家人就要夾起尾巴做人,身上永遠帶著洗不掉的恥辱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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