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認識一下,這是俺嫂子她親弟,大伙放過俺,衝著他來!”


  賀松柏很老實地一杯接著一杯喝,大約是他皮膚太黝黑了,酒色不上臉,社員們一輪敬下來都沒灌倒他。他溫溫吞吞地喝,喝著喝著,把一圈人都喝倒了。社員們喝醉了以後,賀松柏才松了口氣。


  跟他預想中的冷嘲熱諷不太一樣,他喝酒都喝得真心實意了一些。


  他開心地跟李大牛又喝了幾杯,把人家逼得都蹲茅廁不願意出來了。


  趙蘭香遠遠地看著賀松柏,忍不住低頭抿唇笑。


  喜宴從中午一直吃到下午,直到太陽落山他們才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賀大姐頭一晚得在丈夫家過,因為第二天要給公婆做一頓飯敬茶,過了明天他們夫妻倆才回賀家。


  趙蘭香特意教了她烙土豆雞蛋餅,又香又好吃,做起來還不費勁,用來當成女紅討好公婆很合適。


  阿婆沒有出去吃喜宴,而是在屋子裡自己一個人吃,雖然冷清卻自在。等賀松柏喝完酒後,才到屋子裡把老祖母背在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賀家。


  這大約是她這十幾年來頭一遭出門,阿婆望著河子屯的綠水青山,眼裡浮起了當年的往事。


  忍不住抻長了脖子,又冷漠又膽怯又懷念地打量了這些山山水水。


  賀松柏說:“阿婆,'四人.幫'倒了咧!”


  阿婆應和著:“倒了好啊,倒了好……”


  “我再熬一熬,親眼看看國家會發生什麼變化。”


  “今個兒把葉姐兒送出嫁,我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了,心頭松得很,快活得很。柏哥……還剩你了。”


  賀松柏微妙地感覺到這個話題不能深入下去,連忙轉移了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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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醫院的時候,阿婆你的老朋友特別可惜大姐聾了,給她檢查了一下。”


  “他說動手術治一治,指不定能給她恢復一點聽力,就是有點貴……不過可能也沒有用,大姐的年紀畢竟也大了。但我想給她治治。”


  阿婆噢了一聲,沉默下去了,腦袋依偎在孫子的肩膀上,渾濁的眼流露出愧疚。


  “你大姐耳朵聾的時候,正好是咱家落難的時候,大人照顧不周到,讓她發了幾天的高燒。”


  賀松柏輕松地說:“大姐也不怨你們。我再努力努力,攢錢給大姐治病。”


  阿婆摟緊了孫子的脖子,“阿婆的好柏哥兒……苦了你了。”


  家裡的金子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本來存得就不多,剩下的那點還被埋在了牛角山下,混亂得還找不著了。


  “你阿爹阿公都是不識銀錢滋味的清貴人,苦了你了。”


  出事之前,他們的心頭摯愛倒是一埋一大箱,淨是些沒用的廢物。書畫、文玩、瓷器,玉器,燙手還招禍,李阿婆恨不得把它們一把火燒光,怎麼可能還讓它們重見天日。如果它們能換點錢,柏哥哪裡還用過得這麼苦。


  祖母重復念叨了兩次苦,不過賀松柏卻不覺得苦,反而覺得很快活。


  心中存有希望,再怎麼苦,再怎麼累,也會覺得那就是幸福,渾身都充滿了勁兒,


  ……


  次日,趙蘭香周末難得歇息了一天。


  三丫領著幾個朋友到河邊摸泥鰍,泥鰍沒摸著,摸了好多隻田雞回來。原本打算烤著吃的,但趙蘭香攔住了。


  她說:“別糟蹋了,這麼好的東西,等晚上做點好吃的給你吃。”


  三丫歡呼了起來,趙蘭香掏出三丫的新書包說:“三丫快洗把手,去寫幾張大字給阿婆看。”


  三丫已經到了讀書識字的年紀了,賀家雖然窮,但是兩塊錢的學費還是掏得出來的。秋天一過,三丫就背著書包去河子屯的高小念書了。


  小丫頭把草吊著的田雞扔進水缸裡,快活地去阿婆的屋裡翻字帖。


  趙蘭香迅速地撇了一眼,老人家顫顫巍巍地從櫃子裡掏出了一根禿頭的鉛筆,握著孫女兒的手,手把手教她寫字。


  她雖然腿腳不便了,但腰杆卻盡力挺直,表情嚴肅。


  賀松柏從外邊幹完活回來,擦了把汗。


  他不知從什麼地方翻出了兩本破爛的書,遞給阿婆。


  “阿婆教她算術吧,女孩子多學點這個腦子靈活。”


  趙蘭香瞅了眼,賀松柏掏出來的分明是國文書,還有復古的詩詞。


  阿婆把這些書推了推,板著臉說:“拿去燒掉,浪費錢買這禁.書回來做什麼,我腦子糊塗得還記不下這點東西不成。”


  詩詞在這個年代還是比較敏感的,不提倡學。


  賀松柏沉默地把書給了趙蘭香,讓她拿去當柴火燒了。


  趙蘭香剛把書燒完,耳邊就傳來了聒噪又興奮的聲音。


  “呀,我傷了都三個月了,你一次都沒來看過我。”


  蔣麗的嘴巴翹起能掛一枚酒葫蘆了。


  她說:“如果你能做頓好吃的給我吃,我就原諒你了。”


  她腳上的木板剛拆了,能自由活動了就來找趙蘭香了。


  蔣麗說:“我好倒霉的,這破山把我的腿砸傷了,還讓我錯過了思想政治考評,我的工農兵學員也泡湯了。”


  “你不做頓飯安慰安慰我嗎?”


  趙蘭香說:“來找我有事?”


  蔣麗撇了撇嘴,說:“你可真討厭,目的性太強了,要是沒有我哥,你還願意跟我好嗎?”


  趙蘭香把灶底的詩詞集翻了翻,讓灰燼燃燒得更加徹底,她並不理會蔣麗小女孩的心思,而是徑直地攤開手說:“拿出來吧。”


  “你的口袋挺鼓的,我看見了。”


  “看在你生病了,我送你那袋的糕點的份上,給我。”


  蔣麗終於服氣了,她把兜裡的三封信都掏了出來。


  趙蘭香挑了挑眉,一個月一封,蔣建軍挺可以的啊。


  但是她討厭蔣建軍這種自作主張把寫給她的信夾帶在蔣麗的信裡這種方式,他是想當然地把自己融入進了這個年代,忌諱著男女關系大防。


  然而趙蘭香隻覺得反感。


  這種裝模作樣的深情,更加令人反感。難不成他還想來一出浪子回頭的大戲?


  她問:“這段時間沒給你哥寫信吧?”


  “沒有,都癱醫院裡了哪裡還有心思寫信。不過我媽過來看了我一回,你沒來看我,真是可惜。”


  “我媽還挺想見見你的。”


  趙蘭香忍不住驚訝了,“她見我幹啥,我記得我不認得她。”


  蔣麗忍不住敲拐杖,“這我怎麼知道,說不定是我哥跟她說了呢?”


  “信給你了,可以給我做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補身體嗎?”


  趙蘭香要了蔣麗一斤的糧票。


  她一板一眼把田雞處理幹淨,皮剝掉,露出白嫩嫩的肌肉。用生粉、蛋清、白酒揉勻腌制一會,下鍋焯水。接著她開始做火鍋的湯底,骨頭湯打底,她取了一半的湯出來,剩下的一半澆入菜籽油煎炒蔥姜蒜、幹椒、紅椒、胡椒、白芝麻,加入骨頭湯裡,頓時澄澈清亮的湯底頓時變得又紅又油。


  灶膛封起來,轉為小火。


  趙蘭香到用砂鍋另外燉了清湯牛蛙,加入山菇、淮山、紅棗、枸杞,切了幾塊豆腐一塊燉,湯滾了再加田雞,燉得湯呈乳白色才起鍋。


  她把清湯田雞分了一半給阿婆吃,另外一半留給蔣麗。


  蔣麗抻著脖子說:“紅紅的那個,看起來好好吃,想吃。”


  趙蘭香涼涼地說:“你啥都想吃,也不想想你能吃麼?”


  蔣麗還真的是不管不顧,捋起袖子焯了幾塊田雞下去,等熟了撈起來吃。


  熱辣滾燙的滋味頓時侵襲了她的舌頭,至鮮至美,肉嫩軟滑,湯汁辣得人喉嚨冒火,但卻刺激得人一個勁地吃個不停。腦子被這股霸道的滋味佔據了所有,那一刻辣得人頭皮發麻、眼淚在眶裡直打轉,她忍不住嘶嘶地吸著氣,鮮辣濃鬱的湯汁包裹著極嫩極滑的田雞肉,泡得肉都軟了,牙齒咬著嗞地就滑進了嘴裡,吃起來比豬肉雞肉其他肉都要嫩都要彈。


  真令人痛並快樂著。


  蔣麗說:“真好吃!這真夠勁兒!”


  “喝了幾個月清粥小菜,嘴巴都淡出鳥來了,吃點這個才正正好。”


  好吃得停不下來,火鍋湯給人的感受,第一重滋味辣完了之後,餘下的是獨屬於筒骨湯細細煨出來的渾厚綿長的美味,田雞又嫩又鮮,嚼起來比雞腿還香還嫩!


  蔣麗吧唧吧唧地啃了三隻田雞的份量,這才肯停下來喝口清燉的田雞山菇湯。


  她打了個飽嗝,喟嘆道:“你這日子過得太好了。”


  “天天吃這麼好的東西……”


  “我現在想想也覺得,要是我哥能把你討回家,其實也挺不錯的。我以後就可以經常串串門了……”


  準備吆喝賀家兄妹的趙蘭香,聞言俏臉忍不住一沉。


  她想糾正蔣麗,但為了不在蔣建軍面前暴露她重生的事實,生生地忍了下來。姑且讓那個男人繼續誤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簡單又易於掌控的小姑娘吧。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一:


  平生君:柏哥你是怎麼發家的?


  柏哥:哦,變賣祖產,一不小心就暴富了


  *


  小劇場二:


  蔣麗:我哥娶你挺不錯的,以後我可以常吃好吃的了


  香香:不用那麼麻煩,建議你去“柏家”。


  蔣麗:柏家,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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