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賀松柏萬分地汗顏,心虛地忍不住輕咳。


  “擴建養豬場是必須的,現在政策和環境好不容易變得寬松了,趁機大賺一筆,誰知道以後的風向變成什麼樣。”


  “這是……我剩下的錢。”他撓了撓頭,從兜裡掏出了一沓皺巴巴的鈔票出來,遞給對象。


  破舊的鈔票帶著他淡淡的體溫,趙蘭香點清了數目,把它鎖進了行李箱裡。


  “我幫你攢著,怕你以後膽子大得連本錢全都投進去。”


  “我不要你的錢。”


  賀松柏壓了壓上揚的唇角,“傻婆娘,你要也沒關系。”


  本來就是給你攢著的。這句話他不好意思說出口,心裡默默地惦記了一遍,這才動力十足地、投入地翻起了書看。


  賀松柏去到市裡做生意之後,隻怕自己把豬給養死了,跟李忠合計了半天,讓他弄了幾本養豬的書回來,自個兒學技術。阿婆上年紀了,他也不願有點問題就去勞煩她老人家。於是他吃完飯便來對象這裡看看養豬書,順便翻翻基礎知識。


  趙蘭香也不知賀松柏哪根筋開了竅,他果真認真地鑽研起課本來,隨後又寫寫記記。


  她滿意地探頭去看,下一秒她唇邊的微笑停滯了半分。


  “……”


  “看完這些,記得寫寫這個,數學不好,連養豬書恐怕你都看不下去。”


  趙蘭香推了推她手裡的試卷。


  ……


  寂靜的深夜,屋裡唯一一盞比較亮的燈放到了桌邊,搖曳的燈光將男人挺直的背影照得跟蔥鬱鬱的小柏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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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寫下了最後一筆,躡手躡腳地收拾好桌面的書籍。


  對象已經在床上酣然熟睡,白淨的面龐透露出一分的靜謐,兩頰微微綴著健康的淡粉色,想來是太熱了,她把薄被踢到了一旁。賀松柏轉身去拾起被子,給她蓋上。


  不料,他俯身的一瞬之間口袋裡裝著小本子滑落到了地面,吵醒了熟睡的女人。


  趙蘭香伸了個懶腰,含糊地道:“還沒睡嗎?”


  賀松柏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又低沉,“不睡了,等會去殺豬了。”


  “你睡吧。”


  他用手捂住了對象的眼,拾起小本子匆匆地離開了屋子。


  過了一會兒趙蘭香意識回籠,穿鞋跳下床隻能透過紗窗看見他融入夜色的背影。


  夜涼如水。


  她凝視了那個小亮點,直到它漸漸消失。


  趙蘭香忽然聽見了什麼動靜,她蹙起眉披著衣服走到了大姐的屋子。


  裡邊傳來兩個男人激烈的爭論的聲音。


  她認出了其中之一,李來福不耐煩地道:“我不知道你在堅持什麼。”


  “現在整個大隊的風氣越來越不行了,不幹活就沒有飯吃,這幫蠢人淨想坐享其成。”


  “這種制度的本身就是錯的,它現在暴露出矛盾了!”


  “算了算了,今天跟你說的話,當我沒提。”


  李大力沉默了許久,他說:“你的想法很危險。”


  “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經歷了什麼,讓你變成現在這幅模樣,容易被人激怒,沉不下心來實幹。”


  “去你媽的實幹!”李來福忍不住罵人了。


  “你癱在床上大半年沒有務農,啥都不了解。你知道我們現在多窮嗎?”


  “窮得連知青落腳的兩間草房都沒錢蓋,一年又一年,全村大半人吃不飽飯、穿不起衣服,這些人裡面難道沒有勤快掙命地幹活的人嗎?”


  “你們家五個壯勞力,從年頭幹到年尾,外債飢荒欠了十幾年都換不清,一生病十幾年的血汗都白撒。為啥子會這樣你心裡沒點逼數?”


  “像你、像我,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到頭來混口番薯苞米飯吃,難道就不會累嗎?”


  李大力仿佛說得有些疲憊,他嘆了口氣,安撫道:“你坐下來好好說。”


  李來福哼了一聲,他說:“你就是個死腦筋,前些年我讓你跟我一塊學技術弄拋秧,你不幹。”


  “等我這邊豐收了,你眼饞,第二年才扒拉到自己的大隊。你這種慢吞吞的性子,別人都吃飽吃撐了,你還苦哈哈地打秋風。”


  李大力現在連投機倒把的事都幹過了,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他也摸過幾回。他想了想很快接受了李來福的“傾.左”思想。


  “你想這樣幹,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覺得你得這樣……”


  屋子裡的聲音突然小了,變得幾乎聽不見。屋外偶然偷聽了牆角的趙蘭香,胸腔裡是何等地驚愕,熱浪一潮潮地拍打這她的心尖,那一瞬的激揚的情緒仿佛被人甩到了雲霄。


  聽見了這番對話的趙蘭香,腦海裡清醒地浮現起了一件大事。


  她何其有幸,站在這裡見證歷史的改革和轉變。她的心潮澎湃難當,腦子發起了熱意來,連帶著眼睛也不由地發澀發熱。


  她拇指用力地摁了摁,攥起拳頭來敲響了門。深夜被扣響的門嚇壞了屋裡兩個正在籌謀“壞事”的大男人。


  趙蘭香說:“隊長,我是趙蘭香,我可以進來嗎?”


  過了半晌,陳舊木門吱呀地被打開。李來福臭著一張臉,警惕地盯著這個深夜的不速之客。


  趙蘭香微笑了一下,溫聲道:“別怕。”


  “我是來支持你們的。”


  李來福正在討論的興頭上,驟然地被人打斷,整個人就跟萎了似的。


  不善微笑的李大力撐出一個笑來,他悶聲道:“趙知青,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趙蘭香直言不諱地道:“我剛剛聽見了你們的談話。”


  不過她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保證,今晚所聽到的一言一詞都不會泄露出去。”


  李來福兇狠地瞪了她一眼,從鼻腔出氣,“諒你也不敢。”


  他剛說完就挨了李大力一拳,李大力說:“趙知青對我們夫妻倆有恩,我相信她,而且她的文化程度不比你低,也是個很有想法的同志。”


  “多一個人商量也好。”


  李大力邊琢磨邊說,最後一句輕得幾乎要淹沒在空氣中,帶著深夜的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姐夫:我都說過了,接下來是我的主場


  踹飛小舅子遞來的殺豬刀,並揀起鋤頭耙子簸箕。


  啷哩個當,挑起鋤頭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美滋滋。


  柏哥投來呵呵的一笑


  等你種完田,柏氏已經是全球五百強了:)


  平生君:“……”


第103章


  李來福原本就跟李大力爭吵得很激烈,因為他們兩個從小一塊長大, 高小又是一塊念的, 兄弟情義很深厚。


  李來福聰明有餘, 但性格容易衝動, 李大力雖然沒文化,但性格卻沉實、勤勞又有力氣, 李來福做的大事少不得李大力從中調和。


  這次也一樣。


  李大牛前腳來找兄長, 後腳李來福就來了。他自己心裡也有點數, 這種關上門可以給交心人說的話,被別人知道了,他這輩子就要完蛋了。


  他的臉很黑。


  趙蘭香原本對這個二大隊長沒什麼突出的看法的, 聽完方才那番話,不免對他側目。他想分解實行了十來年的集體制度,分田到戶!他這種想法起碼超前了一年, 歷史上記載著的第一個敢分田到戶的是A省的一個貧困小村, 他們在78年冬天集結了全村十幾戶人籤下生死狀私下實行分田到戶,而他卻是77年開春就有了這種念頭。


  敢於打破約束, 開創先河的人, 都是值得尊敬的。


  即便他現在對她擺著一張臭臉, 趙蘭香也難抑心潮的澎湃。


  可以想象一下, 河子屯實行了分田到戶, 大伙都能吃得上飽飯,闲下來的懶漢的生產積極性被調動,開始勤快幹活。賀松柏也不會那麼辛苦了!十個人裡頭八個懶漢, 賀松柏就是實誠勤快的那個,分了田之後他肩上的擔子好歹能輕一點。


  家裡的大姐和李大力都是種田的好把式,加上一個他,地裡結出來的糧食能吃不完。


  她微微地笑道:“二大隊長,看在牛角山崩了那天我給你遞的消息,相信我。”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剛剛在外面無意間聽見了你的想法,心中激動難耐,這才貿然上門打攪。如果我是別有用心的人,大可蹲在牆角聽完了,回頭再打小報告不是嗎?”


  李來福繃著的臭臉,這才肯緩解一些。


  不過他卻是收斂了方才爆發出來的不平,變得沉默。


  李大牛住家了賀家之後,倒是同趙知青的接觸變多了。趙蘭香的到來,倒是沒有讓他感到拘謹。


  李大力跟來福說:“你的想法很冒進,那個詞怎麼說來著……”


  “從長計議。”趙蘭香說道。


  李大力點點頭,“是這個意思,我總覺得按照你這種法子,沒有幾天咱們就得蹲大牢了。”


  趙蘭香澎湃的心潮難以平靜下來,心窩一片熱燙,不過很快她的腦袋也隨著李大力的勸解漸漸地涼了下來。如果他們上輩子也實行了這個分田到戶,歷史書上沒道理卻沒有記載。


  她抿著唇,打了個冷戰。


  雖然A省成功的例子在前,但成功的模式是無法復制的。河子屯的情況跟它相似,卻並不一樣。最大的難度在於,人家全村上下十幾口人,是個名副其實的小村子,河子屯卻是少說有幾十戶人家的大村……


  她斟酌地細細說道:“咱們河子屯的人口太多了,難以管制。”


  李來福煩躁地一屁股坐到床上,粗硬的手指用力而又痛苦地扒拉著頭發。


  “我知道!”


  “我們窮困潦倒,不是因為懶,是這他娘的破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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