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意萱並未察覺,還在半自言自語地往前走:“不過跟江肆學長打好關系肯定沒錯。昨晚栀栀你也見到了吧?他竟然是副院長的得意門生,簡直不可思議!”


宋晚栀咬著泛白的唇,慢慢跟上去:“什麼不可思議。”


“還能什麼呀,S大就算普通教授那都是心高氣傲,很少願意帶本科生,更別說論文等身的餘副院長了。好些研究生擠破了腦袋想進他門下都不成,就算進了,又有哪個敢跟江肆似的在他面前那麼隨便啊?”


“…嗯。”


“聽說江肆學長大一破格拔進無人系統研究中心後,自動化系每屆都有了兩個名額,不過達不到考核標準他們就一個不要……所以要是和江肆學長熟了,說不定以後進無人中心的概率都更大了哎!到時候運氣好再跟個課題,哪怕隻是打打下手——”


“抱歉,”宋晚栀難得打斷,聲音低輕,“我身體不太舒服,要先回去了。”


“哎?”王意萱意外地停下,轉身,“栀栀你哪裡不舒服?我陪你去校醫院看看吧?”


“不用,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啊。”


“嗯。”


“……”


回到宿舍後,宋晚栀難得奢侈地睡了一個短暫的午覺,卻睡得並不安穩。


她做了一個瑣碎的夢,說不清是美夢還是噩夢。


在夢的前半截,她回到了外婆家。攔在她面前的是農村裡低矮的石頭壘起的牆,牆那頭住著另一戶人家。那家房子一年到頭多數時間都是空置的,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住牆那頭的老太太才有可能回到村裡,而更更偶然的次數裡,老太太最喜歡掛在嘴邊的小孫子也會跟著一起回去。


低矮的牆攔著纖瘦的女孩,攔不住牆那頭的聲音。那個低低的好聽的少年嗓音在風裡笑,說話,張揚且肆意。於是再後來的每次回去,女孩就總是假裝無意地站在院子裡,曬太陽或者曬烏雲,然後翹著耳朵聽,聽那面牆後會不會再奇跡似的響起某個人的聲音。


或者,隻是和他有關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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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裡她也那樣安靜地等著,等過無數個安靜的晌午中的一個去。


又像那無數個晌午,等了一場空寂。


然後在夢的後半截,小院的天空慢慢黯下去。


某一秒她腳底一空,失重感將她包裹,她的整個身體向著她看不到的地方跌落下去——頭頂的天空被破舊的樓房割成不規則的方塊,她的視線裡隻有那隻推出窗外的黝黑的手。


她在夢裡向下落去。


驚恐的失重感擠壓著她的心髒,她隻能在熟悉的絕望裡等待最後重重的落地。


呼——


風聲忽止。


像萬籟俱寂。


這個重復過無數遍的夢境突然變了,她看見自己的胳膊被拉向上,她抬頭望去。


有人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臂。


“別放…開。”


那個陌生的聲線竭力到顫抖。


宋晚栀在夢裡一抖,仰頭。


她看見了一張模糊的、稚嫩而猙獰的孩子的臉。


她情不自禁張口。


“江……肆。”


刷——


名字出口的那一瞬,她驟然驚醒。


晚夏的蟬在窗外叫得歇斯底裡,寢室裡除了她沒有一個人在。宋晚栀身上起了薄薄的虛汗,不知道是夢裡嚇得還是熱得,她蒼白著臉,但隻是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放在床頭架上的手機。


2:17。


又是周六。離著下午3點的那場赴約,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銀河落了嗎(會所掛牌...)


第9章


宋晚栀有點倦,但還是撐著身體下床,去洗漱、換衣服,準備出門。


她穿過半個校園的樹蔭和蟬鳴,終於在2:50前到達學校外面的那個咖啡廳。開學後的周六下午,咖啡廳裡的人多了很多,半數是S大的學生。


宋晚栀的注意力並不在他們。


她停在進門的地方,眼神有些抗拒地望著不遠處的窗旁——提前訂好的桌位裡側,此時已經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裁剪得體的西裝襯得他背影筆挺,領帶、襯衣、袖扣、褲腳,每一寸走線都一絲不苟,透出精致昂貴的疏離感。


靜謐的下午,繾綣的提琴曲,暖融的陽光,小資情調的咖啡屋,可宋晚栀看著這個無論見多少面她也隻覺得陌生的男人的背影,疊到眼前的卻是很多年前的另一幅畫面:


吵鬧的傍晚,嘈雜的叫罵聲,逼仄的昏暗,破舊擁擠的居民樓下立著一口生著水鏽的壓水井,在一個個被衣物塞滿的水盆旁,女人彎著細瘦佝偻的側影,揉搓那雙被冷水泡得紅腫的生著凍瘡的手。


也對。


就算女人長了張嫵媚好看的臉,那樣的生活又怎麼可能留得下滿是野心與自私的男人?


宋晚栀沒什麼情緒地垂下眼睫,拎著背包慢慢過去。


她無聲地在他對面坐下。咖啡廳的服務員送上來提前點好的咖啡,宋晚栀很輕地點頭道謝,卻沒有和對面的男人搭哪怕一個字的話。


宋昱傑習以為常,神色間甚至看不出絲毫被冒犯的不悅情緒。


他隻合上平板蓋放到一旁,一邊攪動咖啡匙,一邊不疾不徐地問:“你們開始上課了?”


“沒有。”


“一周還沒有開始,是開學活動很多嗎?”


“嗯。”


“比起我們當年,果然還是現在的大學生活更精彩啊。”


“……”


感慨不必回答,宋晚栀無聲地從背包裡拿出書本,一一展開,鋪好。


從第一次和宋昱傑在這裡見面她就這樣做了。反正他隻是要求見面和對話,反正她從小跟著盧雅奔波在外早就養成了在任何吵鬧環境下也可以學習的定力,反正他也沒資格不滿。


最後兩個月而已,等領完成年前的撫養金,以後就再也不會見了。


“你是開始預習了嗎?”


“復習。”


“微積分下冊,應該是大一下學期的內容吧。你提前自學了?”


“嗯。”


女孩在回答的時間裡,已經鋪好紙本,對著翻舊的書內習題在本子上慢慢寫起來。光闖過落地窗,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沁出透明的玉一樣的質地。


而她烏黑的眼睫安靜垂著,隻在字末換行時才會輕輕一顫,像畫裡的蝴蝶輕抖薄翼,隨時要飛離。


宋昱傑無聲看著,直等到她第一題將要解完。


紙上的字跡娟秀工整,從筆尖下勻速地不疾不徐地淌出,讓人隻看著也格外心靜。


“我聽你媽媽說過,你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秀。”宋昱傑抿了一口咖啡,溫聲道,“但是知道你來了P市、上了S大,我還是很意外。”


筆尖驀然止住。


宋晚栀從坐下以後第一次有了明顯的情緒。她微蹙著眉直起視線,淺茶色的眸子裡涼意如雨:“意外什麼。”


“我以為,你不會想來P市,更不會想報考我的母校。”


女孩在光下的側臉仿佛鍍上一層淺淡的蒼白。


幾秒後她垂回眼,淡色的唇很輕地彎了一下,是難得的嘲弄:“你想多了。”


“是嗎?”


“我選S大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這樣,那F大同是最高學府,為什麼不選它呢?”


“我說了,”宋晚栀攥緊了筆,“與你無關。”


“……”


在宋昱傑單方面不知是妥協還是讓步的沉默裡,緊繃的氣氛重新松弛。


第二道大題需要演算,宋晚栀輕呼出氣後,就側身去拿背包裡備好的演算紙,隻是紙還沒完全摸到,她卻先意外地觸到了包底一根圓滾滾涼冰冰的金屬物體。


宋晚栀怔了下,手指輕輕勾動,把它拿出來。


於是神秘棍狀物見了光——


一支非常陌生可又有點眼熟的,黑金色鋼筆。


等回憶起這支鋼筆是在什麼時候被她匆忙慌亂地塞回包裡、又是歸屬於誰時,宋晚栀雪白的臉頰以極其明顯的速度漫染上一層赧然自惱的紅暈。


她怎麼會…忘了還給江肆?


在“江肆是不是也忘了”和“江肆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的”兩個念頭的更迭間,宋晚栀臉上的豔色越來越濃。


她羞恥得想找條縫隙鑽進去,最好藏一輩子都別出來了。


也省得面對眼前這“罪證”。


頭一回見女孩在自己面前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宋昱傑想不察覺都難,他視線在那支鋼筆上掃過:“別人送你的?”


“不是…我拿錯了。”宋晚栀聲音都慌得輕了。


“能有辦法還回去嗎?”


宋晚栀想了想,點頭:“可以。”


“那怕什麼,還回去,然後賠禮道歉就好了。”


“我……”


宋晚栀想反駁宋昱傑,因為這是他說的,再有道理她也不想聽。


可也因為是他說的,她又忍下了反駁他的話頭——她不想和他多一句交流,一個字都不要。他配不上。


宋晚栀不準備給宋昱傑任何趁虛而入的情緒機會,於是她放下鋼筆,扶桌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不等那人回應,她離開桌旁。


宋昱傑靠在咖啡廳的長沙發椅裡,打量著放在他對面的書本和筆,最後落在那支鋼筆上。


停了幾秒,宋昱傑向前輕俯,把筆拿起來,在眼前旋過一圈。


萬寶龍家的經典款墨水筆,一支就要四位數的價格,能借出這樣的鋼筆、被誤拿走也沒追究,顯然不是普通家境的學生。


而且他記得,這支是那個系列裡的男款。


也就是說,男生給的?


宋昱傑眼尾微微一緊。


慢轉著手裡的筆,他神色難得繃起來。


鋼筆上淌過一截晃眼的光,折去落地窗外的路旁。


“咦,這不是高明建設的副總嗎?”踏上路基石的元浩一駐,愣望著咖啡廳的玻璃內,“他怎麼跑咱們學校這邊來了?”


走過他身旁,低扣著頂黑底銀紋棒球帽的男生抬了抬眼,懶側回身:“誰。”


“高明建設那個上門女婿啊,前些年在P市風頭勁升,也算半個傳奇人物了,你不知道他?”元浩回過頭,想起什麼,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哦,差點忘了你中學那會‘流放’在外七八年,錯過京城中多少風起雲湧啊大少爺?”


江肆懶著神色笑:“什麼大少爺,會所掛牌那種嗎?”


“哎,也行啊,”元浩樂了,“你們老江家要是將來破產了,你就去會所掛牌,估計不用一個月,就能把東山再起的本錢掙回來了。”


“?”


江肆眼尾輕拽起,剛要解嘲一句,浸了點散漫笑意的眸子卻停在了某個方向。


走出去幾步的元浩察覺,回身:“看什麼呢?”


“…墨水筆,”江肆停著,屈指頂起帽舌,露出黑漆漆的眸子,他目不瞬地望著兩三米外的玻璃內,“萬寶龍的一支經典款。”


元浩聽得茫然:“額,你很喜歡?”


“我剛‘丟’了支。”短暫的沉默裡,江肆喉結輕滾,然後不輕不慢地嘖了聲,“本來以為不喜歡,現在發現…半天沒見,還挺想再看一眼。”


“那簡單,再買支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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