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她說:“宗主,也就是我爹,被我殺了;你的護宗大陣被我劈開了,現在昆侖劍宗群龍無首,不知道散了沒散。”


他愣了一下,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倒是比我想象中好。”


他又問了後來的許多事,她都一一回了,但是她再看不出來他在忽悠她拖延時間,就是傻子了。


但是她一想問,他就立馬起身,重新投入了戰場當中。


她跟在他的後面,像是一個小尾巴,他走到哪裡她跟到哪裡。


他不得不道:“哎呀,小兔崽子,你沒看見這麼多的魔還沒殺麼?你爺爺我忙著呢!”


她冷笑道: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裡都是回憶。”


“你不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走了。”


朝含光終於停下了腳步,“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她冷冷道:“因為我曾經把《昆侖劍訣》當做畢生追求。”


他轉過頭,看見了她手中的昆侖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許久後,他終於開口了:“你知道心魔麼?”


“就是在這次的人魔大戰當中,我激發了自己的天生道心。”


她跟著他朝著戰場的前方繼續走著。


天生道心,顧名思義,其實就是一種可以排除一切雜念,修煉起來一日千裡的天賦。但是這並不像是天生劍骨一樣,一出生就可以展現這種天賦;擁有天生道心的人,需要在經歷許多的磨礪後,偶然被激發,有點像是佛門的“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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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被激發,修煉就會一日千裡。


“自從激發了天生道心後,我的修為開始了突飛猛進。”


“但是與此同時,我的身上也發生了許多變化。我變得十分淡漠,好像什麼事都不能在心中停留,感情也變得很淡薄,但是我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


朝今歲微微一愣,因為她突然間想起,她前世在朝照月死後的一段時間裡,瘋狂修煉,修為一日千裡的情況,和朝含光說的激發天生道心十分相似。


朝含光道:


“就在人魔大戰快要結束之時,我弟弟朝含玉被抓走了。若我想要救他,就必須放棄去救數百修士和弟子。所以,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救人多的那一方。”


當時,得知兄長選擇後,祖師爺的弟弟含玉為了避免兄長為難,主動自盡了。


他說:“你知道我聽到他自盡的消息之時,有什麼感覺?”


他看向了遠方,嘆息道:“我什麼感覺都沒有,就是覺得有點空蕩蕩的。”


——這和她前世捅那魔頭一劍之時,何其相似。她當時無動於衷,隻是覺得心空蕩蕩的。


他仰頭看天。


“你知道為什麼心會空蕩蕩的麼?”


“因為缺心眼啊。”


“天生道心,其實就是缺心眼啊。”


朝今歲:“……”


朝今歲說:“那你後來不後悔麼?”


朝含光搖搖頭:


“我當時隻是覺得他犧牲得值得,於是,我決定替他照顧妻兒。”


“這就是天生道心的一個極大的弊端,就算是撕心裂肺之痛,你也沒有什麼感覺。但是感覺不到,就不存在了麼?”


“後來的某一天,我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心魔。”


“一個和我弟弟長得一模一樣的心魔。”


朝今歲腳步一頓:“你沒有想過斬心魔麼?”


朝含光:“想過,但是他反而越來越強大了。”


一開始是弟弟含玉的死,他察覺不到自己的後悔和撕心裂肺,於是那些東西就變成了最初的心魔。


他認為自己有一顆天底下最純淨的無上道心,就是個至純之人,從未懷疑“天生道心”也有弊端。


就這樣,他不珍惜身邊的一切,隻一心追求著最高的大道,將凡塵瑣事全都拋在了腦後,眼裡心裡隻有蒼生、大道那些東西。


他沒有給弟弟上過一次墳,更加沒有去珍惜自己後來遇見的愛人、朋友;後來,他認為弟弟的死對他的修行產生巨大的影響,他就幹脆抽去了這段記憶,遺忘了弟弟。


他以為自己已經摒棄了一切的私欲,走的是最正確的道路。


他無牽無掛,不會後悔。


但是他錯了,他死死壓抑的,拋在腦後的“小我”、“私欲”,其實全都喂給了心魔。其實當他進入化神之時,他的心魔已經強大無比了,但是他一直沒有引起重視。


就在祖師爺準備好了一切,準備飛升的那一天,心魔再次出現了。這個強大無比的心魔,竟然已經壯大到徹底可以脫離祖師爺而獨立存在了。


祖師爺和自己的心魔,進行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打鬥。


祖師爺以為自己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掉自己的心魔、飛升天道。


但是他發現自己錯了,那個和弟弟長得一模一樣的心魔笑著說“哥哥,我死了也沒關系”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並沒有遺忘,他竟然劍抖了一寸。


就是這一寸之差,於是最後,心魔取代了祖師爺,飛升成為了天道。


這個故事不長,講完了,兩個缺心眼都沉默了。


朝今歲以為他是後來利欲燻心了才變成那樣的,誰知道,其實祖師爺從來都沒有改變過,隻是敗給了自己的心魔。


於是,她心中對祖師爺最後一絲的敵意也消失了。


她轉頭問道:“天生道心,有辦法彌補麼?”


他說:“也許有吧,把自己缺的心眼補回來。”


隻是,他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眼了。


他們站了一回兒,回到了那個草垛上。


祖師爺一拍大腿:“說吧,兔崽子,你找我到底是什麼事,難道就為了搞清楚這點破事,鑽洗心池來找我?”


朝今歲點頭,“對啊。”


祖師爺:“……”


她能進入神的沉眠之地,其實朝含光已經猜到她的身份了。


朝今歲:“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想知道上一個天道是誰。”


他說:“既然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還有些問題想問你。”


“問。”


“成為天道,是不是也要度過生死大劫?”


祖師爺頷首:“正是,我斬心魔,就是自己的生死大劫。”


朝今歲若有所思,祖師爺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瞥了她一眼,稀奇道:“你不是正在渡生死大劫麼?”


朝今歲微微一愣。


祖師爺負手道:“生死大劫的形式有很多種,有人是情劫,有人是雷劫,還有人是心魔劫……甚至有人重活一世,也是渡劫。”


“隻是當年我掉以輕心,沒有想到大劫在最後一刻。”


朝今歲微微一愣——


重活一世?


是了,她的確是在前世就已經差半步就成為天道了。


他的意思是,其實重活一次,也是她在渡劫?


她陷入了沉思。


祖師爺以為她的問題問完了,就會乖乖地走了,但是她還是站在原地。


她最後提出了一個要求:“祖師爺,你能現在就教我用天雷麼?”


祖師爺瞪眼:“《昆侖劍決》上不是寫了麼?你不識字啊?”


她說:“太慢了。”


“第六重需要機緣,但是機緣需要時間等,我的時間不夠了。”


她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魔魔頭馬上就要回歸九重天,如今最後一塊補天石還不知在何方。


尤其是魔神每一天都在失去一部分七情六欲,就像是一個無情的倒計時,在不停地走動著。


她承認,自己的確有些開始著急了。


她直接三言兩語,簡單將外面發生的事告訴了他,祖師爺面色終於嚴肅了起來。


他在壁畫裡萬年,根本不知道後來心魔到底做了什麼事。


她最後說:“魔神即將回歸九重天,我必須在那之前,斬殺那個心魔。”


祖師爺收回了思緒,嘀咕了一句:


“魔神,你是說隔壁的那個黑臉神?”


“那黑臉神最喜歡暗無天日,你說你剛剛跑去過送他個燈做什麼……”


他突然間卡了,因為他看見了隔壁的壁畫上——


魔神摸了一下小月亮,又摸了一下。


最後幹脆揣進了懷裡。


每一次跑去隔壁串門,都被以“太亮了”為緣故,一腳踹回來的祖師爺:“……”


怎會如此!


他突然間回過神來,詭異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紅鸞星,系在他的身上?”


祖師爺,一個一年被隔壁的魔神抽飛五六次,萬年被抽飛五六萬次的男人,突然間感覺自己找回了場子,面露狂喜之色,他一拍大腿:


“那老子豈不是他爺爺了?”


朝今歲:“……”


但是朝今歲突然間愣住了:“祖爺爺,你為什麼可以去串門?”


壁畫上的神,其實隻是一段記憶,他們可以交談、互動,甚至會和當年的魔神一樣做出反應,但是他們也僅僅是一段記憶,不會走出自己的壁畫。


但是祖師爺不一樣,他可以去別的壁畫上串門,還會被魔神踹回來。


這隻能證明一件事——


祖師爺留在這壁畫上的,不是一段記憶。


是了,既然心魔成為了天道,那祖師爺本人呢?


他看了看她的神色,笑了笑:


“我被心魔打敗後,神魂隻剩下了一點碎片,就幹脆在這裡當個守墓人了,不也是很好麼?”


他負手看著自己壁畫裡,狼煙四起的人魔大戰戰場:


“犯了錯的人,是要接受懲罰的,我能夠活個萬年,已經是恩賜了。”


朝今歲看見了遠處的一個少年朝著他們樂呵呵地招手,叫著“哥哥!”,她突然間意識到,對朝含光而言,這裡有弟弟,有他的戰友和徒弟,這裡有昆侖劍宗最輝煌的時代,有他許多失去的,來不及珍惜的東西。


她也隻能嘆息一聲。


但是她剛剛想要移開視線,就突然間視線凝固了——


在朝含光弟弟朝含玉的身上,有一塊黑色的吊墜。


補天石。


她問:“你弟弟的遺物,後來是不是遺落在心魔手上了?”


話音落下,壁畫裡那個少年就扯下了自己的吊墜:“大哥,我要去北邊打魔族了,這是塊幸運石,你接好嘞!”


朝含光抬手接住了,朝著她揮了揮:


“喏,他上戰場時把這塊石頭留給我了,說是可以保佑我,誰知道就一去不回了。”


“後來,心魔就是戴著那塊石頭打敗我的。”


她轉頭同情地看了一眼祖爺爺,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他當年殺不了心魔,很可能是因為——他比較倒霉。


祖師爺跳下了草垛,追上了那個少年。


朝今歲看了看那個走過去和弟弟說話的祖師爺。


他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回憶,但是還是和弟弟說:


“阿弟,你不要去了,留下來吧。”


“你看,我們這麼多修士,多你一個金丹期不多,少你一個不少,為什麼要去湊這個熱鬧?”


弟弟當然不會回答他,而是和從前無數次那樣,朝著他笑容滿面地揮了揮手,大步地離開了。


祖師爺就隻能站在了原地,目送著弟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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