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系統很是無奈:[你覺得我能左右世界線的變動嗎?早死早超生,你就安心去吧。]


  謝鏡辭:呵。


  謝小姐的怔忪來得莫名其妙。


  裴渡沒來得及出言詢問,忽然見她往前傾了一些,毫無徵兆地伸出手。


  世家小姐的手經過精心護養,不似他生有粗糙繭子。


  那隻手來得突然,徑直落在他喉結之上,緩緩拂去劍傷淌下的血跡。指尖柔軟,冰涼得不像話,像絲綢或棉花。


  好不容易平復的思緒頓時亂作一團。


  脖頸之間最是敏銳,裴渡未曾被人觸碰過這種地方,隻覺頭腦發熱,倉促出聲:“謝小姐——”


  他開口說話,那塊喉結便也隨之上下移動,謝鏡辭似是得了樂趣,指尖用力,將它按住。


  溫柔的、惡作劇一樣的禁錮。


  裴渡徹底不敢動了。


  “比如……”


  月光綺麗,映亮她琥珀色的眼瞳,紅唇不點而赤,輕輕張合。他跟前雖是求仙問道的仙子,如今乍一看去,卻更像攝魂奪魄的女妖。


  心髒在沉甸甸地跳動。


  裴渡疑心著這究竟是不是一場瀕死前的夢。


  就算是在夢裡,他仍然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見她眉眼彎彎揚了嘴角,眼底噙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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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已經不敢奢求的、藏在心底喜歡了許多年的姑娘。


  月亮,燻香,將他渾然籠罩的身影,繚繞於鼻尖的溫熱呼吸,一切都是飄渺虛妄,宛如由糖漿構築的泥沼,叫他心甘情願淪陷其間。


  伴隨著陡然加劇的心跳,謝鏡辭的嗓音悠然響起,如同一瞬星火,把他本就泛紅的耳廓燙得幾欲滴血。


  按在喉結上的指尖輕輕一勾,有點疼,更多的是痒。


  她看著裴渡的眼睛,語帶笑意,尾音沉沉下壓,化作若有似無的呢喃氣音:“郎君,鏡辭可是比那糕點……更美味喲。”


  最後的那道氣音一直蹿進心底。


  心口如同揺墜的落葉,每一次跳躍,都攜來難以忍受的悸動,仿佛下一瞬就會轟地爆開,讓他掩藏多年的情緒無處可藏。


  裴渡怔怔看著她。


  喉結無意識地上下滾落,周身盡是從未有過的燥熱,讓他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


  連抬手捂住臉上狼狽的緋紅都做不到。


  [嚯嚯。]


  系統看得津津有味:[你快看,他臉紅了耶!]


  謝鏡辭就呵呵。


  莫名其妙來這麼一出,裴渡向來清心寡欲,肯定覺得她是個神經病。


  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


  現在她立在這裡,就是一尊修真界亙久不倒的自由死神像。


  系統頓了半晌,笑音裡是毫不掩飾的戲謔:[小少爺不經撩,你怎麼也害羞臉紅了?這妖女當得不稱職啊。]


  謝鏡辭咬牙,忍下耳根莫名其妙的燙,一字一頓應它:“閉嘴。”


  什麼害羞臉紅。


  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因為裴渡害羞臉紅!


第二章


  謝鏡辭覺得很煩。


  她當了這麼多年的混世魔王,在裴渡看來,自己這位未婚妻哪怕稱不上什麼“重要的一生之敵”,也應該夠格成為他旗鼓相當的對手。


  她自認厚臉皮,不會輕易感到尷尬,可眼下的這動作這氣氛——


  實在太尷尬了。


  穿梭於不同世界之間,謝鏡辭之所以能面不改色念出所有稀奇古怪的臺詞,全因那些角色不是她本人。


  然而現在不同。


  她置身於自己原原本本的身體裡,跟前還是被她視作死對頭、勉勉強強掛了個名頭的所謂“未婚夫”。


  她煩悶不堪,隻想拔刀砍人,停在喉結上的指尖沒有動作,甚至無意識地向下一壓。


  裴渡倉促垂眸,遮掩眼底愈發深沉的暗色。


  這是個曖昧至極的動作,謝鏡辭手指停在那裡,他一旦稍微低頭,下巴就能觸碰到她的指背。


  於是他隻能被迫昂起腦袋,將所有情緒都展露在她眼前,無處可藏。


  謝小姐此番前來……似乎不是為了退婚。


  裴渡知道她不喜歡他。


  謝鏡辭身邊從來都圍繞著太多太多人,盡是縱情恣意的少年英才,如同燃燒著的火,永遠有無窮無盡的活力與笑。


  同他們相比,他的性格木訥許多,待人接物皆是溫順隨和,不留一絲一毫紕漏,被不少人背地裡稱作木頭。


  他深知自己在裴家的身份,從無名無姓的孤兒到裴家小少爺,數年間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能留下一絲一毫紕漏。


  然而事到如今,他還是被趕出了裴家。


  偷來的終究要還回去,直到墜下山崖的剎那,裴渡才終於明白:他不過是個用來懷念已故大少爺的物件,活了這麼多年,一步步往上爬,一點點靠近她,結果但頭來,仍然像個不值一提、沒人關心的笑話。


  深夜的鬼冢四處風聲嗚咽,遠處傳來惡狼嚎叫,裹挾了團團簇簇的血氣,預示著潛藏在黑暗裡的危機。


  鬼門將開,不少宗門與家族匯聚此地,欲要前往鬼域尋獲機緣。


  謝小姐重傷初愈,定是在家族陪同下來到這裡,無意間撞上他遭人羞辱的場面,順手解圍。


  偏偏被她見到那樣不堪的一幕。


  裴渡咽下喉間腥甜,用力後退一些,避開她的觸碰與視線:“謝小姐,鬼冢危機四伏,不宜久留。你若無事,不如自行離去,與同行之人匯合。”


  這是真心話。


  他修為盡失,謝小姐應該隻恢復了一半不到,倘若遇上實力強勁的魔物精怪,裴渡不但自身難保,還會拖累她。


  “自行離去?我要是走了,把你留在這裡喂狼?”


  謝鏡辭笑了:“再說,我獨自來到這裡,哪有什麼同行之人。”


  謝家怎會讓她單獨前來。


  裴渡訝然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一個絕不可能成真的念頭緩緩浮現,他短暫想起了它,在心裡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然而在黯淡月光裡,謝鏡辭卻朝他彎了彎眼睛。


  她的笑聲慢慢悠悠,噙了顯而易見的傲,裴渡聽見她說:“我是專程來尋你的。”


  僅僅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足夠讓他控制不住地心髒狂跳。


  他們二人雖然訂了婚,卻是出於父母之命,以及他隱而不表的一廂情願。兩人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面,都是在學宮裡的比武臺上。


  謝小姐並不喜歡他,每回相見都冷著臉,不曾對他笑過,裴渡亦是恪守禮法,不去逾矩侵擾。


  她怎會……專程來尋他?


  “之前那句‘郎君’,不過是玩笑話。”


  謝鏡辭收刀入鞘,刀光劃過夜色,發出一道清澈嗡鳴。


  比起此前的旖旎,如今的模樣才更像她,柳眉稍挑、唇角微揚,細長眼眸裡蘊了銳光,好似利刃緩緩出鞘:“他們都說你墮身成魔、與魔族勾結作惡,我卻是不信的。裴家那群人害你至此,你難道不想復仇?”


  終於說出來了。


  在她昏迷不醒的既定劇情裡,裴渡將被奪走曾經擁有的一切——名譽、尊嚴、完好的身體,甚至陪伴他多年的名劍湛淵。


  歸根結底,他隻是個養來玩玩的替身,從未被真正接納,等玩膩了,就是棄之如敝履的時候。


  可如今的情況截然不同。


  偌大世界裡,哪怕隻存在唯一一個不起眼的變數,也能把結局攪得天翻地覆。更何況身為不遜於裴渡的少年天才,她這個變數,無論如何都稱不上“不起眼”。


  “我能幫你。”


  她的聲線有如蠱惑:“你想不想要?”


  裴渡定定看著她。


  謝小姐還是這副模樣。


  總是玩世不恭地笑,其實暗藏了銳利的鋒芒,一直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譬如現在,他們近在咫尺,彼此間的距離卻有如雲泥之別。


  說來可笑,他在她身後追趕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越來越近,卻在須臾之間盡成了無用功。


  少年眼底現出幾分自嘲,來不及出口,忽然聽見天邊傳來一道詭異悶響。旋即狂風大作、群鳥驚飛,堆積的泥沙塵土肆意飛揚,天地變色。


  這出變故來得猝不及防,他被風沙迷了眼,竭力在混沌夜色中分辨謝鏡辭的影子,還沒起身,便聞到一陣燻香。


  ——有人俯了身子攬過他腦袋,以靈氣為屏障擋住風沙,將裴渡護住。


  這勉強稱得上一個擁抱。


  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停下,條件反射地捏緊被血浸透的衣衫,一動不動。


  “鬼門將開,我們好像正處風暴眼。”


  與他相比,謝鏡辭的語氣坦坦蕩蕩,甚至帶了些走霉運後的不耐煩:“……大概要被卷入鬼界了。”


  *


  鬼域乃是諸多鬼修與魔修的聚集地,與世隔絕、自成體系,與修真界唯一的通道,是十五年一開的鬼門。


  謝鏡辭所言不虛,當她再睜開眼,所見是與之前大不相同的景象。


  意料之外的是,鬼域並非想象中那般黑雲壓頂、寸草不生,此刻鋪陳在眼前的,竟是一處梅花開遍、大雪封山的凜冬盛景,安寧祥和。


  而她和裴渡,正置身於山腰的洞穴中。


  謝鏡辭簡直要懷疑裴渡是不是有什麼霉運光環。


  按照她原本的計劃,是盡快將他帶離鬼冢,等回到雲京,再和爹娘一同商討療傷事宜。如今看來,短時間內定然沒辦法歸家。


  “鬼門未開,我們應該恰巧碰上了由結界動蕩形成的縫隙,被陰差陽錯卷進這裡。”


  她曾經查閱過與鬼域相關的古籍,認命般嘆了口氣:“縫隙時隱時現,要想回修真界,恐怕隻能等到鬼門正式打開了。”


  顧名思義,“鬼門”是一扇連通兩界的巨門,每隔十五年開啟三日,在此期間,任何人都能光明正大進出鬼域。


  而現下正值鬼門開啟的前夕,空間彼此交錯、尚未磨合完畢,難免會生出種種縫隙,將人拉進鬼域。


  除了靜待鬼門大開,他們沒有別的法子脫身。


  “不出三日,我們應當就能離開此地。在那之前,還是先把你的傷——”


  說到這裡,饒是大大咧咧如謝鏡辭,也不由得頓了頓,輕咳一聲:“不過你指骨全斷了,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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