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接下來的一幕堪稱精彩。


  謝鏡辭眼睜睜看著床前的裴渡長睫猛地一顫,哪怕他在極力遏制表情,瞳孔卻還是驟然緊縮起來,在向來處驚不變的少年劍修臉上,破天荒出現了類似於慌亂與錯愕的神採。


  如果裴渡是隻貓,此時一定在拼命搖晃耳朵和尾巴。


  不得不承認,他的這副表情讓謝鏡辭心情大好,甚至在腦海裡劃過了某個非常惡趣味的念頭――


  等帶著裴渡回家,說不定能見到他更多有趣的神色。


  “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嗎?”


  謝鏡辭忍下笑意:“莫非你以為我來鬼冢找你,隻不過是一時興起?”


  他當然不是這麼想的。


  在裴渡最初的認知裡,謝小姐之所以來這裡找他,是為了解除那一紙婚約。


  在學宮裡,他們二人之間的正面接觸少得可憐,關系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謝小姐能來鬼域拉他一把,讓他不至於在無名小卒手中屈辱死去,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後來她說起療傷,也偶爾提起謝家,裴渡從來都隻是安靜地聽,當她一時間來了興致,不敢心存任何奢求。


  連一並生活這麼多年的“家人”都能輕而易舉將他拋棄,於謝小姐而言,更是沒有把他這個累贅帶在身邊的理由。


  以他如今的情況,任何希望都是奢望。


  可謝小姐她方才說……


  真是個木頭腦袋。


  謝鏡辭隻想徒手掰開他的後腦勺,看看裡面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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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你不願去嗎?”


  她心裡早就化身大力水手金剛,鬱悶地瘋狂咆哮,面上卻是憂傷惆悵的模樣,語調悠長,可謂做作至極:“好可惜,如果你能同我回家,我一定會很開心。昨夜我還在滿心歡喜地想,應該如何向你介紹我爹和我娘,帶著你去吃哪些我最愛的點心――原來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謝鏡辭說得上頭,眼看裴渡微張了口卻不知如何辯解,強忍住笑出聲的衝動,繼續道:“沒關系,你不用自責。我沒有傷心,隻是覺得……有一點點難過而已。一切都怪我,是我不夠好,沒能讓裴公子信服。”


  啊。


  綠茶,好香,真香,太香了。


  曾經在小世界裡的記憶逐漸湧上心頭,謝鏡辭即興發揮,臺詞張口就來,不由得由衷感嘆,這真是一門神奇有效的高能手段。


  將委屈放大十倍百倍,刻意展現在他人眼前,與此同時,再顯露出強撐般的倔強,說出那句屢試不爽的傳世名言:都怪我。


  像裴渡這種呆呆的鵝,轉瞬之間就能掉進網裡,被茶香燻得心智全無。


  正如她所料,裴渡聞言果然皺了眉,連一貫冷如白玉的側臉上,都隱隱顯出狼狽的紅。


  他想要解釋,卻笨拙得不知應該如何開口,隻得垂下長睫,暗著眸子道:“謝小姐,我――”


  房間裡靜默了短短一瞬。


  裴渡低著頭,終於把所有自尊放下,啞聲告訴她:“如今的我是個麻煩……恐怕無法再與謝小姐相配。”


  他不想親口承認這句話,哪怕一直都心知肚明。


  好像隻要一說出來,謝小姐就真的會離他而去,去往越來越遠、遙不可及的地方。


  月色破窗而入,少年清雋的面龐被映出瓷器般的冷白。


  謝小姐一直沒做出應答,他一顆心懸在半空,好似正在經歷一場漫長的凌遲,被小刀一點點切割,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忽然他聽見謝鏡辭的嗓音:“……你過來。”


  她停頓須臾,加強語氣:“低頭。”


  裴渡不明所以,隻能依言再度俯身,腦袋垂落的剎那,有股風從頭頂掠過。


  有什麼東西落在他頭上,輕輕揉了揉。


  “誰說你是麻煩。”


  姑娘家的右手纖細柔軟,拂過他發間,帶來有些痒的、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


  謝鏡辭說:“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無論如何都怪不到你頭上去,那群心術不正之人,他們才是麻煩――你會成為修真界裡最厲害的劍修啊,其他人羨慕崇拜都來不及,幹嘛要妄自菲薄。”


  她說罷遲疑片刻,語氣別扭又生澀,卻也有認真的溫柔:“想和我一起回家嗎?”


  她沒有刻意說“謝家”。


  “回家”這樣的字眼,聽起來就像是……那地方屬於他們兩個人。


  堵在心口許久許久的那塊巨石,在此刻裂開了一道痕跡。


  旋即裂痕如蛛網般擴散蔓延,當巨石轟然碎開的剎那,自少年漆黑黯淡的眼底,溢出久違笑意。


  裴渡說:“好。”


  今夜發生的一切皆是恍如夢境,直到與謝鏡辭告別,從她房中離開的時候,裴渡都覺得腦袋在發懵。


  可無論如何,他都是打從心底裡覺得欣喜的。


  裴渡一邊迷迷糊糊往前走,一邊抬起手來,摸了摸頭頂。


  自己摸的時候沒有任何感覺,然而一旦伸手的那個人是謝小姐,每根頭發都像被通了薄薄的電流,裴渡並不討厭那種感覺。


  ……好開心。


  被她接納也是,摸頭也是,都是令人感到開心的事情。


  他的臥房就在謝鏡辭左邊,裴渡心緒不寧,連從懷裡掏出鑰匙的動作都格外緩慢,還沒來得及抿唇掩蓋嘴角笑意,就聽見有誰問了聲:“開心嗎?”


  他沒做多想,回答全憑條件反射:“開心。”


  答完了,才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裴渡指尖僵住,於頃刻之間迅速扭頭。


  謝小姐正勾著唇倚在門邊上,滿眼的笑意幾乎掩飾不住,從圓潤黑瞳溢出來,散落在長廊黃澄澄的燭光中。


  裴渡:……


  裴渡腦袋轟地炸開,熱氣來勢洶洶,轉眼便席卷渾身脈絡,燙得他耳根血紅。


  她在那裡站了多久?


  謝小姐是不是已經見到他像傻瓜似的摸自己腦袋,還……還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咧嘴笑?


  又或許,她已經察覺了他的心思――


  裴渡:……


  裴渡臉上就差直接寫上“欲蓋彌彰”這四個大字,動作僵硬地再度摸上頭頂,對著謝鏡辭的眼睛說:“今日,頭有些疼。”


  他不擅長撒謊,一邊說一邊嘗試著組織語言:“謝小姐還不休息嗎?――嘶。”


  這是個表達疼痛的語氣詞,被裴渡甫一念出來時,嘴角也順勢一勾,表明他並非在笑,而是被疼到咧嘴。


  演完了才意識過來,這分明就是個怕疼怕痒的廢物形象。


  倚靠在門上的姑娘不知有沒有被這段拙劣的獨角戲糊弄過去,直勾勾與他對視一會兒,終是噗嗤笑出了聲。


  “開心就好,等到明日,說不定你會更高興。”


  謝鏡辭答非所問,笑著揚了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爹和我娘,他們都挺喜歡你的。”


  *


  謝鏡辭第二天醒得很早,打開房門的時候,恰好撞上裴渡。


  她對付潮生的事情很是上心,風風火火趕到鬼修們所在的院前,還沒踏入院門,就得知了一個消息。


  付潮生已經醒了。


  謝鏡辭是重創江屠的功臣,圍在院中的修士有許多,見到她來,都不約而同讓出一條道路。


  也正是因此,謝鏡辭能一眼就見到付潮生。


  他的模樣與話本子裡的描述如出一轍,身形瘦削,相貌清朗,笑起來的時候,頰邊有一對小小的酒窩。


  當她一步步靠近,曾經在腦海中勾勒的大致面孔逐漸成型,如同筆墨揮灑,將畫作一筆繪成。


  男人也注意到了她。


  “這就是謝姑娘與裴公子。”


  周慎被繃帶纏成了個修真版木乃伊,見到他們倆,隻能通過轉動脖子來打招呼:“謝姑娘一直想見見你。”


  謝鏡辭狂點頭。


  在來鬼域之前,她對於付潮生與周慎的故事僅僅停留在“感興趣”這個層面,直到一層層揭開當年秘辛的真相,心裡湧動的情緒才蛻變成為敬佩。


  謝鏡辭性格差勁,拽得能上天,很少會打從心裡敬佩某個人。


  “聽說謝姑娘僅憑南星的一招半式,和話本裡的描述,就使出了斬寒霜。”


  付潮生彎眼笑笑:“姑娘是我當之無愧的救命恩人,我自蘇醒起,也在期待與謝姑娘見上一面――多謝。”


  就知道免不了一通商業互吹。


  謝鏡辭很上道地接話:“哪裡。我聽聞斬寒霜的大名許久,前輩年紀輕輕就能自創出此等刀法,實在佩服。”


  “一般般,一般般。”


  付潮生笑得像個不倒翁:“我從小到大,一直堅守著一個信念,遇上瓶頸的時候想想它,就立馬有了做下去的動力。”


  出現了!是前輩們的偉大意志!


  謝鏡辭在腦袋裡過濾掉滿滿一堆的“拯救世界”“世界和平”“守護心愛的女孩”,帶了好奇地問他:“什麼信念?”


  付潮生:“我自始至終都在告誡自己,千萬要刻苦修煉,否則等人們提及我,隻會十足遺憾地說:付潮生,那是個除了長相迷人外,一無是處的男人。”


  謝鏡辭:……


  還真是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哦。


  付潮生前輩,好像和想象裡的不太一樣。


  一旁的裴渡低聲道:“前輩如今身體如何了?”


  “我被江屠困在結界中,也算因禍得福。結界中靈力濃鬱,我在其中沉睡五十年,神識也從而得到五十年的涵養,凝結成實體,不再消散。”


  他格外愛笑,將身旁的周慎襯得像個一絲不苟的雕塑:“五十年沒日沒夜地逐漸,已經達到鬼修中不錯的水平,能將虛體化形,與常人無異――也就是說,當下的我與五十年前其實沒太大差別,橫豎不過拿把刀遊歷八方。”


  周慎冷言冷語:“你那叫四處瞎晃悠。”


  “你都比我老五十歲了,脾氣怎麼還是這樣壞?”


  付潮生咧嘴一笑,抬眼看向謝鏡辭與裴渡:“周慎他平日裡,有沒有欺負你們這群後輩?”


  “周館主人很好的!”


  謝鏡辭毫不猶豫為他正名:“館主很愛笑,總是樂呵呵的,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


  說到這裡,她才意識到哪裡不太對。


  話本子裡的周慎是個沉默高大的劍修,屬於沒頭腦和不高興組合裡的“不高興”。


  類似於“愛笑”“樂呵呵”一類的形容詞,絕大多數時候,都出現在關於付潮生的描述裡。


  “喲,看不出來,你還能樂呵呵?”


  付潮生拿胳膊撞撞他手臂:“男大十八變啊周慎。”


  周慎直接給了他腦袋一個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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