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裴渡回憶須臾,輕輕點頭:“曾看過幾次。”


  雖然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朝聞錄》是修真界中最有名氣的快訊集,每日夜半發行,用來總結當日值得一提的大事。


  至於它為何會力壓群雄,一躍成為供不應求的流行物,除了訊息及時準確,還有另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


  在所有正兒八經的刊物冊子裡,隻有它在樂此不疲記錄著讓無數人愛不釋手的八卦。


  例如“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名號再度易主”啦,“仙門大宗裡各位長老們塵封多年的愛恨情仇與生死糾葛”啦。隻有吃瓜群眾們想不到的,沒有他們掘地三尺挖不出來的,可謂是每天都在頂著被大能們仇殺的風險,把人民群眾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修真界太大,許多事兒都與他完全沾不上邊。裴渡向來隻關心劍道,對於這種花邊小料毫無興趣,小時候看過幾次後,就再沒翻閱過任何一冊。


  除了他與謝小姐訂婚的那天。


  裴渡有些不自在地抿唇,耳根莫名發熱。


  那日他特意離開裴家,去了處沒人認識他的小地方。《朝聞錄》隨處可見,他很快便買下整整十冊,隨後回到房間,逐字逐句地認真看。


  那則消息被刊登在最上方,實打實地有排面,標題他記得清清楚楚,用大字明明白白寫著:


  震驚修真界!裴謝聯姻,刀劍兩道少年天才的結合!


  然後就是一大段天花亂墜的漂亮話,大談特談二人如何相配,郎才女貌、旗鼓相當。


  裴渡一向厭煩此等浮誇的語句,那日卻將每個字都看得小心翼翼,不願遺漏哪怕一絲一毫的細節,直到看完第一份,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勾了唇角。


  於是他又拿起第二份,以同樣緩慢的速度,看完同樣內容的一篇文章。


  嘴角的弧度卻是比之前更加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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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篇霸居榜首的文章裡,有段話被他一直牢牢記到了現在。


  [據筆者所知,謝鏡辭向來性情高傲,對諸多向其表露好感的世家公子與宗門親傳嗤之以鼻。而裴家不及謝家,謝疏溺又愛妻女成性,定不會做出逼婚之事――


  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推測,莫非這是一場由謝鏡辭主導、不露聲色的強取豪奪?


  豪門世家恐怖如斯,面對令人震悚的女魔頭二代,一心問道的裴小少爺,他又該何去何從?]


  動心的那個人明明是他。


  即便知道沒有一個字踩到了正確的點上,但在看到這段話的時候,裴渡還是一邊笑一邊滿臉通紅,將它反復打量一遍又一遍。


  它說得對,謝小姐並未當眾拒絕這樁婚約。


  或許……她並沒有他想象中那樣討厭他。


  裴渡想,謝小姐若是能對他來一場所謂的“強取豪奪”,他一定會高興到變成一隻田螺,一邊控制不住地滾來滾去,一邊老老實實主動去到她身邊。


  “這是前天和昨天的兩份。我夫人――我每天都會看這玩意兒――啊不是,這份文採斐然、物美廉價的訊刊。”


  察覺到身旁一道慢悠悠的目光,謝疏立馬換口:“很有意思,真的,你們想來一起看看嗎?”


  莫霄陽拼命點頭,走到謝前輩身旁,看他打開第一份卷軸。


  謝鏡辭插話:“如果是前天那份,登在榜首的消息,應該是鬼門將開吧?”


  “當然,畢竟是五十年一遇的大事,每天都在倒數。”


  謝疏生了滿臉的兇相,手握《朝聞錄》站在身形嬌小的雲朝顏身旁,像極正在擬訂處刑名單的暴君與妖妃。


  尤其他還嘿嘿低笑幾聲,把視線順勢往下移,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讓我來看看,第二條是――”


  謝疏的笑容僵在嘴角。


  謝鏡辭心下好奇,和莫霄陽一起探頭一望,見到大大咧咧的白紙黑字。


  [震驚!堂堂劍尊,竟被妻子做了這種事!]


  僅僅看到這個標題,謝鏡辭就在心裡直呼一聲好家伙,等看清接下來的內容,更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謝疏與雲朝顏現身極北之地,相傳是為尋求靈藥,讓臥床已久的謝家小姐得以蘇醒。


  然而謝疏好端端入了客棧,等第二日出現,已是滿面淤青。這讓我們不由得深思:謝劍尊究竟經歷了何種慘絕人寰的對待?


  據悉……]


  後面的內容謝鏡辭沒有看完。


  因為有股能殺人的寒氣直勾勾蹿進她脖子裡,旋即耳邊傳來她爹拼死掙扎的聲音:“夫人,這不關我的事!我是清白的!這是誰寫出來的東西?掌嘴,打手!”


  謝鏡辭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娘,你真把爹打到滿面淤青啦?”


  “胡說八道!”


  雲朝顏氣不打一出來:“明明是你爹非要嘗試新姿勢,還一個不穩摔下去,我不嫌棄他就已經――”


  她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什麼,耳尖倏地浮起一抹淺淺粉色,很快掩嘴輕咳兩聲:“我早就跟他說過,高階刀法急不得,還是要慢慢來。”


  謝鏡辭:“娘,但我爹不是個用劍的嗎?你們怎麼練刀法練到一塊兒去了?”


  雲朝顏笑得溫和:“因為明天早上,我們家要吃掉話最多的那個人,菜名已經定了,叫碳烤鏡辭。”


  謝鏡辭乖乖閉嘴。


  “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從客棧出來,打算進入極北之地的時候,的確有人一直盯著我臉上的淤青瞧。”


  謝疏看出夫人不高興,趕忙斬釘截鐵道:“夫人莫要擔心,為夫我智高一籌,猜出他定是《朝聞錄》的人,因此從極北地出來後,特意給他們老巢寫了封信作為解釋――你再看昨日的那一份,一定會有轉機。”


  謝鏡辭眼睜睜看著她娘親瞬間消氣,倚在她爹高高壯壯的身子上,眼底浮起再明顯不過的崇拜:“阿疏真聰明,果然你對我最好!”


  在外面懟天懟地的女魔頭,其實常會對謝疏撒嬌。


  即便對這兩人的相處模式見怪不怪,但她還是打從心底裡覺得,這簡直是史詩級別讓人不忍直視的場面。


  謝鏡辭默默移開視線。


  “我給了他們一筆錢,告訴那幫人,若想彌補過失,必須說些能叫我夫人開心的話,並發售較往日雙倍多的量。”


  謝疏撓頭笑笑,打開手中卷軸:“來,讓我們看看,《朝聞錄》是如何誇我夫人的!”


  紙張被打開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格外清晰,如同窸窸窣窣的小顆粒滾落在耳膜上,攜來隱隱的痒。


  饒是裴渡也有些好奇,站在謝鏡辭身旁垂下目光。


  榜首第一則,仍是鬼域開啟的消息。


  繼續往下,謝疏的笑容再次僵在臉上。


  一切都仿佛歷史重現,因為他又見到了那個讣告般的標題,一筆一劃寫著:[二度震驚!堂堂劍尊,竟被妻子做了這種事!]


  ――寫這個東西的家伙有病吧!!!


  謝疏頭皮發麻,拼命忍住委屈癟嘴的衝動,繼續往下看。


  [雲朝顏驚覺惡行敗露,竟指使謝疏寫來一封解釋信!


  為何是寫信,而非親自前來?究竟是因為傷勢太重無法見人,還是說……


  寫信的人自始至終都是雲朝顏,而謝疏,已經永遠失去了寫信、甚至是睜開雙眼的權利?


  曾經面對諸多問詢,謝疏從來都強顏歡笑。


  可誰能知道,在他故作堅強的笑顏之下,是多麼沉重且濃鬱的悲傷;誰又能知道,看上去頂天立地的謝家家主,至死都隻是個長不大的弱小男孩。


  豪門世家的光環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骯髒與齷齪?


  謝疏,你還好嗎?


  你還……活著嗎?]


  你。還。活。著。嗎。


  雲朝顏:……


  謝疏:……


  “話說回來。”


  雲朝顏眯著眼睛笑,伸手擰住道侶右胳膊上的一塊肉,沒用太大力氣,按照順時針方向輕輕往右旋:“你特意出錢,讓他們加印了兩倍的量?”


  謝疏雙目茫然,滿面滄桑,隨著她的動作,把整個身子按順時針方向向後扭動,還不忘笑著轉頭,對他們道:“辭辭,爹娘有事,由你帶二位客人前去客房吧。”


  他的這個動作看起來莫名其妙,莫霄陽卻隱約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隻要身體跟著雲夫人手擰的角度扭動,當身體與擰動的弧度一模一樣,他就不會覺得疼了。


  應該是這樣……吧。


  這分明是熟練得叫人心疼的景象,在鬼域裡長大的魔修少年卻情不自禁雙目發亮。


  忽然之間,他竟對今後的探險生出幾分莫名的期待。


  連正道魁首都如此不落俗套,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修真界,果然好不一樣啊!


第二十章 (謝疏:草。)


  謝疏的自爆式犧牲為謝鏡辭吸引了火力, 直到她溜進房間關上燈,都沒被爹娘興師問罪。


  隻可惜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第二日一大清早, 她就被迫離開被窩, 接受了整整半個時辰的思想教育。


  “你說你, 重傷不愈這麼久, 我和你爹都快急瘋了,你這丫頭倒好, 剛醒過來就往外邊跑, 還去了最危險的鬼域。”


  雲朝顏拿手敲她腦袋:“知道錯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娘,我真的好懊悔,離開家的每一刻,都在情不自禁思念著二老。但當時情況緊急, 像您這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善解人意的大美人,一定會理解我的對不對?”


  如果說起謝鏡辭從小到大最擅長的事情, 除了刀法, 那一定就是`著臉吹她娘的彩虹屁。


  她說著一頓,又正色道:“我這不是好端端在這兒嗎。而且娘你看,我在鬼域裡表現不錯的,你聽那些魔修誇我, 不也是笑得很開心?”


  雲朝顏繼續敲她腦袋。


  謝鏡辭覺得自己成了個木魚。


  “我之前倒沒發覺,你居然對裴渡這麼上心,能冒著生命危險前去尋他。”


  一旁的謝疏看完熱鬧,饒有興致地插話:“果然有貓膩啊, 當初訂下婚約的時候我就在納悶,你這丫頭怎會那樣不假思索地答應。”


  婚約這件事, 是裴家最先提出來的。


  大家族之間的聯姻屢見不鮮,向謝家提及婚事的多不勝數,無一例外都被謝鏡辭一口回絕。


  裴風南與白婉的本意,是想讓裴明川和裴鈺兩個親生兒子去試一試。


  他們本來沒抱太多期望,覺得這事兒十有八九成不了,沒想到謝疏欣賞裴渡已久,私下去問女兒時,隻道了句:“和裴家小公子試試訂婚,你願不願意?”


  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謝鏡辭沒做多想,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隨口應了句:“好啊。”


  “我說過很多次,沒有貓膩,沒有貓膩,真的隻是因為覺得他人還不錯――”


  她解釋得焦頭爛額,得來對面兩人“你編,你接著編,相信算我輸”和“女兒終於長大了”的慈祥目光。


  謝鏡辭就很氣。


  好在生活中還剩下一些能叫人高興的事情――


  吃完早餐的時候,與她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朋友孟小汀來了。


  “嗚嗚嗚辭辭你知不知道這一年來我有多擔心,傷口還疼不疼?記得我是誰嗎?沒傷到腦子失去記憶吧?”


  這是個看多了失憶虐戀話本子的資深受害者。


  孟三小姐家教甚嚴,常年生活在學宮與大宅的兩點一線,被養成了朵不諳世事的嬌滴滴小白花,甫一見面,便上前將謝鏡辭一把抱住,拿腦袋在她脖子裡狂蹭。


  謝鏡辭被蹭得有些痒,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見對方倏地仰頭,視線慢悠悠環視一圈,最後看向不遠處的裴渡:“哦――這位就是裴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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