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這是徹徹底底的慘敗,被碾壓得毫無懸念。


  他明明一直都在努力修煉,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劍尖抵上喉嚨,被四周敞亮的明燈映出微光。


  與裴渡對視的瞬間,望著那雙漆黑眼瞳,裴鈺清清楚楚地明白,他完了。


  一切全完了。


  他會徹底成為修真界裡所有人的笑柄,永遠抬不起頭。


  裴渡出劍快,收劍同樣很快。


  他不知在思索何事,神色與語氣都極淡,沒有被陷害後的惱怒,亦沒生出大敗敵手的歡欣,不過輕聲道了句:“承讓。”


  裴鈺急火攻心,自喉間吐出一口鮮血,兩眼發直,恍惚得像在做夢。


  “要我說,什麼‘勤修苦練’,你在練劍的時候,莫非裴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有人出言道:“凡事隻想著自己的好,把所有罪責推給旁人,如此心性,也難怪成不了大事。”


  “對啊,而且縱觀這些年,二公子吃喝玩樂的時間不在少數吧?”


  又有人附和:“我可聽說小少爺經常整日閉門不出,苦修劍術,這在我們學宮是出了名的。你花天酒地,人家在練劍;你尋歡作樂,人家還在練劍,到頭來不如人家,就把原因歸結在天賦上……這沒有道理吧?”


  “同他廢話這麼多做什麼!”


  之前抓著他領口質問的少年厲聲:“此人心術不正,骨子裡就爛透了!今日之事與那日的鬼冢何其相似,指不定是他故技重施,想要再用一次栽贓陷害的把戲!”


  此言一出,正殿中立即響起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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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修真界裡,恐怕沒人不知道鬼冢的那場變故。傳聞裴小少爺為篡奪家主之位,於懸崖設下重重陷阱,隻為置白婉與裴鈺於死地,所幸裴風南及時趕到,力挽狂瀾。


  此事是真是假,眾說紛紜,但此刻看來,究竟誰才是用心險惡的那一方,答案不言而喻。


  “我們接下來應當如何?”


  少年咬牙:“裴鈺害了這麼多人,不如在此將他了結,也算除去一大禍患。”


  “我倒覺得,不如先行留他一命。”


  謝鏡辭淡聲道:“他的所作所為一旦敗露,按照律法家法,都應當接受重刑、剔除仙骨,比起直接讓他死去,這種方式更能平息怨氣吧。”


  她自覺無視裴鈺惡狠狠的視線,挑釁般挑眉一笑:“我建議將他綁好留在此地,等出了秘境,再看裴二少爺如何交代。”


  當了這麼久的惡毒反派,她早就對一個道理心知肚明。


  死亡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比起死去,活著受罪才是最為恐怖的噩夢。


  裴鈺像具一動不動的破布娃娃,被縛靈繩細細綁好,放在了角落。


  “接下來我們應該解決的,”莫霄陽撓頭,把正殿環視一圈,“應該就是外面那些妖魔鬼怪了吧?”


  他之前對正殿裡的修士們告知了大概情況,眾人走投無路,隻能把唯一希望寄託在雲水散仙的神識上。


  一名女修看向角落裡立著的楚箏:“前輩,如今秘境大亂,可有解決之法?”


  這位前輩和傳說中一樣,自始至終不苟言笑,方才的衝突一波接著一波,沒見他臉上的表情有過絲毫松動。


  “除了護心鏡,還有一物能鎮壓邪祟。”


  他說得慢條斯理,孟小汀好奇追問:“什麼?”


  少年模樣的傀儡瞥她一眼,反手一指,指尖正好對著自己鼻尖:“我。”


  要論實力,雲水散仙本人靈力強勁,無疑是個行走的驅邪寶器,若非她被心魔纏身,這群妖魔鬼怪怎敢這般造次。


  “前輩的意思是,”謝鏡辭正色,“我們要離開正殿,前往本體所在的後山,通過鏟除心魔的方式……讓她蘇醒過來,鎮壓秘境?”


  楚箏點頭。


  “但如今這種情況,隻要離開劍陣,無論是誰,都活不了太久吧?”


  莫霄陽少有地皺了眉:“要不我們一起衝出去,試著殺出一條血路?”


  “行不通。”


  楚箏搖頭:“太多人一起行動,隻會把秘境裡的邪祟盡數招來,到時魔氣凝結,會直接破壞後山中的清心陣。”


  那樣一來,相當於慢性自殺瞬間變成急性猝死。


  “但如果隻派幾個人離開,”孟小汀道,“秘境裡邪魔眾多,一旦遭遇意外,很難活下來吧。”


  “……我有一個辦法。”


  良久,莫霄陽沉聲開口。


  他向來看上去不太靠譜,總愛嘻嘻哈哈,此時吊兒郎當的笑意褪去,眼底是刀鋒一般的凜然之色:“我儲物袋裡有瓶引魔香,能把周圍的怪物全都引來正殿,為出去的人爭取時間――但那樣一來,魔氣凝集,劍陣很難撐住。”


  一瞬的沉寂。


  “我呸!你這是什麼破爛法子!還說我害了你們?你這擺明了是在送死!”


  角落裡的裴鈺叫得撕心裂肺,徹底放棄形象:“到時候邪魔全都湧來這地方,劍陣能撐多久?我們都得死!你是個魔修對不對?指不定存了什麼心思,想要――”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道靈力打得口吐鮮血。


  “我覺得可行。”


  對裴鈺深惡痛絕的少年收回力道,冷聲道:“什麼也不做地待在這裡,幾日之後,劍陣同樣會碎掉。如今它尚在,我們置身於屏障下,不如放手一搏。”


  橫豎都是兇險萬分,比起幾日後的絕望等死,他更情願拼上一拼。


  “對……就像之前那樣,劍修守在邊緣,如果劍陣被強行突破,便迅速補好;其餘人聚力合擊,殺掉衝進陣法的怪物。”


  不遠處的年輕小姑娘抹了一把臉上血跡,雙目瑩亮堅定:“我雖然力氣小,劍術很差,但在陣法方面還是不錯的。”


  “我也贊成!”


  她身側的女孩脆聲道:“我是醫修,儲物袋裡還有不少靈藥法寶,倘若有誰受了傷,來找我便是!”


  起初隻是一兩個人的聲音,在那之後越來越多,如同水滴漸漸匯成江流,填滿每一處空寂的角落。


  “我是法修,戰鬥力還行。”


  “我我我可以給大家修復兵器!”


  “我是傀儡師……我之前試過,用傀儡迷惑魔物,能暫時轉移它們的攻擊目標。”


  “傀儡師?我這兒有不少增進力量的符咒,不知道對傀儡有沒有用?或者給它們貼上火符也行!漫天火雨,怎麼樣?”


  “既然已經決定,”楚箏淡聲道,“誰願意同我前往後山?後山心魔盤踞,比起正殿,隻會更加危險。”


  “我去。”


  清越的少年音響起,謝鏡辭有些驚訝地看向裴渡。


  “在下修為尚可,今日之變故,同我亦有幹系。”


  他望一眼楚箏:“前輩,不知一人是否足夠?”


  “當然不夠!”


  謝鏡辭睜大眼睛:“我也去!”


  “兩人足矣。”


  少年傀儡點頭:“倘若分出太多人,正殿恐怕支撐不住――如今的清心陣脆弱不堪,能容納的外人,應該也隻有兩個。”


  “那就靠你們了!”


  莫霄陽摩拳擦掌:“我們會拼命給你們爭取時間的!”


  龍逍輕咳一聲:“倘若這次能出去,我會在雲京的醉陽樓設下大宴,諸位要是有興趣,都可前去慶祝一番。”


  孟小汀兩眼發光:“醉陽樓?真的?”


  “……唔。”


  年輕的體修別扭移開視線:“孟小姐也想去?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菜式?我能讓廚子多做一些……反正是順道。”


  嘖嘖。


  *


  在楚箏的授意下,謝鏡辭與裴渡走了條不易察覺的小道。


  妖魔邪祟嗅覺過人,其中厲害一些的,能輕而易舉發現修士的氣息。


  好在莫霄陽的引魔香威力極大,常人雖然難以聞到,對於邪魔而言,卻是馥鬱濃香的味道,情不自禁想要追尋。


  天邊的影子一道接著一道,全是朝著正殿所在的方向。四周樹影婆娑,在幽寂夜裡,好似張牙舞爪的鬼影。


  裴渡一直護在她身前,謝鏡辭瞧他一眼,有些局促地摸摸鼻尖。


  當時在小室裡,她甫一見到裴渡兩眼通紅地掉眼淚,一顆心瞬間哗啦啦碎開,也顧不得其它,對他講出了那樣直白的話。


  如今想來,隻覺得耳根發燙,哪怕僅僅和他單獨走在一起,都會覺得空氣變得莫名粘稠,仿佛藏了看不見的火,一下又一下燒在她心上。


  ……早知道就不那麼衝動了。


  但心裡又有股迫不及待的念頭,想要知曉他的答復。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適合談情說愛的時候。


  謝鏡辭暫時收回心思,望向身旁的楚箏:“前輩,關於本體心魔,你還有零星的印象嗎?”


  少年傀儡搖頭:“我隻繼承了來到歸元仙府以後的部分記憶,據我猜測,心魔應該誕生於很早以前。”


  謝鏡辭好奇:“會和雲水散仙凡人時期的經歷有關嗎?”


  身為散修,這位性情古怪的大能可謂橫空出世,無人知曉她的來頭,關於雲水散仙從前的經歷,被腦補出了幾十上百份話本子。


  楚箏頓了片刻。


  “關於從前,我隱約記得……我有次離開歸元仙府,去了雲京城郊,給一座墳墓上香。”


  他語氣無甚起伏:“墓碑上的人名為‘周遠’,楚幽國人,死時八十二歲。”


  “楚幽國?”


  謝鏡辭一愣:“這應該是凡人界的國家。”


  “無須過多猜測。”


  楚箏腳步稍停,眸底罕見地溢了冷光:“你們二人若能將心魔擊敗,我便可一探究竟。”


  他話音方落,在山林環合的蒼勁樹叢裡,冷不防響起一聲笑。


  這笑聲幽冷非常,帶了十足的不屑:“你何時發現了我?”


  “如今本體受到魔氣侵蝕,心魔隻會越來越強。”


  楚箏語氣不改,真有幾分像是沒有感情的傀儡:“與它交戰,恐怕會被魔氣所困,滋生屬於自己的心魔。”


  謝鏡辭皺眉:“所以――”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讓一人上前迎戰;另一人進入前者的心魔境,將其破開。”


  他道:“但凡任何一人有失誤,前者都會葬身此地,另一位,看運氣吧。”


  謝鏡辭努力理清思緒。


  也就是說,他們其中一個要拼了命地和邪魔硬剛,保護歸元仙府不至於破滅。


  而另一個人……要竭力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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