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側頸落下一片滾燙的水漬。


  他的心口像被用力攥緊,連呼吸都靜止。


  “對不起。”


  謝小姐說:“……那些都不是你的錯。”


  *


  謝鏡辭離開的時候,裴渡已經有些發燒。


  她喂他服下一粒續命的藥丸,得來少年的一聲淺笑:“謝小姐,保重。”


  他想了想,很認真地告訴她:“你很厲害,一定能成為名震天下的刀客。”


  謝鏡辭沉默著笑笑。


  [走吧。]


  系統嘆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兩個位面不能融合,無論如何,你冒著巨大風險來到這裡,已算是仁至義盡。]


  其實要想讓這個世界的謝鏡辭醒來,隻需再去一次琅琊秘境,除掉憶靈便可。


  然而秘境開閉不定,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出現,憶靈更是行蹤詭譎,很難被發覺。


  “除掉憶靈”聽起來容易,要想當真做到,隻怕得等個十天半個月。


  十天半個月,嬌花一樣脆弱的位面通道等不起,瀕死的裴渡同樣等不起。按照這樣的速度,等謝鏡辭恢復記憶醒來,裴渡早就死在了鬼冢角落。


  它心生唏噓,等謝鏡辭轉身走遠,沒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角落裡那道伶仃的人影。

Advertisement


  裴渡靠坐於角落,目光自始至終追隨著她的影子。


  對於他來說,這是最後一次能與謝鏡辭相見的機會。


  即便後者留給他的,唯有一簇決然離去、從未回頭的背影,那也彌足珍貴。


  直到此刻,他的故事是真真正正落幕了。


  隻可惜這個世界的裴渡仰望那麼多年,臨近結局,也沒能讓心上的姑娘明了心意。


  在遠在雲京的另一個謝鏡辭眼中,他不過是段年少時恍然的怦然心動、一場未曾有過起始的暗戀。


  裴渡孤零零死去,她的人生卻仍將繼續,待得千年百年以後,恐怕連他的名姓都不會再記起。


  這是無法扭轉的命運。


  它莫名感到了些許悵然,低聲道:[我會為你打開通道。記得抓緊時間,千萬不能被天道發現。]


  謝鏡辭卻並未應答。


  在一瞬的錯愕裡,系統看見她拔出筆直的長刀。


  [你拔刀做什麼?]


  它想不明白這樣做的用意,困惑之餘,是毫無緣由的神經緊繃。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衝撞不休,有某種預感兀地騰起,讓系統音調迅速拔高:[等等,你不會是想――雲、雲京?!]


  “這裡沒有魔獸,我之所以拔刀,當然是為了御器飛行。”


  謝鏡辭抿唇笑笑,倏地低了頭,儲物袋裡微光一現,有什麼東西落在她掌心。


  系統穿梭過無數位面,對於絕大多數故事情節的發展都能了熟於心,此時此刻,它卻少有地愣住,因太過驚訝而說不出話。


  它看見一團柔光。


  在謝鏡辭手中端端正正擺放著的,竟是一個圓潤如月、散發出淡淡金色的小球,微光流瀉,極盡溫柔。


  “你沒察覺嗎?當時我把這團神識握在手裡,一直沒將它納入識海之中。”


  修長纖細的五指輕輕一握,將它小心翼翼護在手中:“有些東西必須得囤著,你說對吧?”


  系統聽見耳邊簌簌爆裂的雜音。


  它腦子裡一團漿糊,說不清如今是個怎樣的情緒,半晌才怔怔問道:“你怎麼會知道……莫非打從一開始,你就打算把神識給她?”


  鬼哭發出嗡然輕響,謝鏡辭安靜點頭。


  當她最初來到琅琊秘境,聽見魔氣所說的那一番話時,就已在心中做了思忖。


  她之所以能醒來,是因為裴渡與天道做了交易。


  這個機會被她用掉,另一個世界裡的謝鏡辭要想醒來,就隻能通過補全神識的法子。


  而恰好,她此番前來東海,就是為了奪回那份散落的神識。


  系統曾說過,它們會在不久後解決那團魔氣。


  已知魔氣來自於另一個位面,而系統身為天道意志的執行者,絕不能插手命運進程,左右每個人物的生死存亡。它無法除掉魔氣,唯一可行的解決辦法,隻剩下打開位面間的通道,強制讓後者離開。


  也就是說,會有一段短暫的時間,讓兩個世界彼此連通――


  於是在此地奪回神識,再用它喚醒另一處世界的謝鏡辭,這個看似天馬行空的計劃,終於擁有了執行的基石。


  而讓她徹底決定冒險一試的,是決戰之際的憶靈。


  說來也巧,如果憶靈沒把她的記憶單獨提煉出來,等它被裴渡一劍劈開,散落的神識便會徑直融進謝鏡辭識海。


  萬幸它氣急敗壞,為折磨謝鏡辭,特意凝出了這個小小的光團。


  直到現在,它也沒碎開。


  系統沉默許久。


  它想說的話有許多,腦子裡的思緒同樣不少,詫異、唏噓、感嘆,以及一絲莫名的欣喜,種種情緒湧到嘴邊,最終匯成一句無可奈何的低喃:“你運氣還真是不賴。”


  謝鏡辭笑:“是啊。”


  魔氣的情報、系統的協助、裴渡的拔劍、神識的凝聚、孟小汀等人的及時救場,倘若缺少其中任何一環,莫說來到這裡送還神識,她恐怕連小命都保不住。


  一環扣一環,這才是命運的有趣之處。


  鬼哭凌空而起,刺破鬼冢上方匯聚的魔氣,抵達雲京時,已經到了深夜。


  雲朝顏與謝疏還是不在家中,聽說仍在四處奔波,試圖找到能治好女兒的藥。


  府邸靜謐,她特意藏匿了氣息,用儲物袋裡的鑰匙打開房門。臥房裡布置有諸多陣法,好在都能認出她的氣息,不會輕易發起襲擊。


  燻香如水,將整個空間渾然包裹,天邊的一輪明月灑下清輝縷縷。當她抬眼,望見少女安靜的睡顏。


  面對面看著另外一個自己,這種感覺很是奇妙。


  這個世界裡的謝鏡辭已經沉睡數年,比她更瘦一些,膚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像朵被精心呵護、卻隨時可能枯萎的花。


  [你確定要把神識給她?]


  系統的聲音有些飄忽:[這份神識本應是你的,不止記憶,還承載了很大一部分修為。如果它不回歸原位,你可能要花上幾十上百年的時間,才能讓識海愈合。]


  謝鏡辭無聲一笑。


  她看重修為,一心想要名震天下不假,卻也明白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在名震天下之前,首先得做到無愧於心。


  圓團吞吐著金色光暈,被送到少女額前,輕輕一顫。


  這份記憶,是謝鏡辭不斷追尋的終點。


  而在這個世界裡,它將開啟另一段嶄新的故事,成為一份彌足珍貴的引子。


  [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覺得有點開心。]


  系統看著光團漸漸消失,融進少女蒼白的前額,說著加重語氣:[我已經很久沒覺得開心過了。]


  “好啦。”


  謝鏡辭心滿意足,終於長長出了口氣:“我們走吧。”


  她說著一停,後知後覺想起什麼,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卷書冊,放在床頭。


  這是被放在謝府門前的新一期《朝聞錄》,記錄有當日大大小小各種新聞,這回的頭版頭條,便是裴渡遭到正派圍剿,墜落深淵。


  謝鏡辭在鬼冢地圖的角落做了個記號。


  [隻可惜時間緊迫,不能繼續留在這裡。]


  它喟嘆一聲,有些遺憾:[你真能保證她醒來以後,會在第一時間去鬼冢找裴渡?]


  先不說此時的謝鏡辭虛弱至極,單論裴渡,他已淪為人盡誅之的墮魔,要想去鬼冢救他,所要背負的壓力難以想象。


  更何況這個世界的謝鏡辭與他接觸不多,怎就知道見面以後,那個殺人如麻的魔頭不會對她出手?


  謝鏡辭還是笑:“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醒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那時她沒有關於暗戀裴渡的記憶,卻在聽聞他墜入魔淵的消息後,頭也不回去了鬼冢。


  不管在哪個世界,無論記不記得,對於謝鏡辭而言,裴渡永遠與其他人不同。


  她一定會去找他。


  [那就走吧。]


  系統在她識海伸了個懶腰,無比愜意地翻滾一通:[這邊的事情解決了,別忘記你的那個裴渡――他受傷那樣嚴重,可得好好安慰一下。]


  謝鏡辭揚唇:“嗯。”


  *


  今夜的鬼冢格外蕭索,夜半不見光亮,隱約可見天邊幾點寒星。


  除了幾聲夜梟哀啼,四下沒有別的什麼音韻。連晚風也感到了倦意,有氣無力地拂掠而起,在石壁上擦出沙沙輕響,宛如困倦呢喃。


  在怪石嶙峋的角落裡,呼吸聲已在漸漸消減,微不可聞。


  撕裂感深深滲進骨頭,每次呼吸都會帶來鑽心的疼痛。


  識海幾乎被劇痛全盤佔據,裴渡用力吸了口氣,隨著胸腔顫動,心口像被長劍猛然刺穿。


  這種痛楚昭示著他命不久矣的事實,卻也能讓他覺得,自己仍然活著。


  仔細想想,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


  他終於能接下謝小姐的劍,並與她定下婚約,有時夜深人靜,會面頰滾燙地悄悄去想,謝小姐叫出“夫君”時的模樣。


  這些年來,他頂著無數追殺翻遍山林遍野,隻為尋得能將她治好的藥材,明明隻差最後一味藥……就能救醒她。


  念及此處,自裴渡眼底湧上再明顯不過的自嘲。


  就算謝小姐能夠醒來,也注定與他再無關聯。


  一個萬人厭棄的邪魔、一個即將死去的廢人,何等何能膽敢去奢望於她。


  在他聲名狼藉的境況下,就連“裴渡未婚妻”這個名頭,都成了種羞於啟齒的稱謂。


  即便如此,裴渡還是無比強烈地期盼著她能睜開雙眼。


  他希望謝小姐能開開心心地活著,至於陪在她身邊、讓她感到開心的人是不是他,並不多麼重要。


  混沌的意識朦朦朧朧,他忽然覺得很困。


  這是身體無法繼續支撐的預兆,靠坐著石壁的少年長睫半闔,感受到脊背上的一片冰涼。


  死亡並不如想象中那樣可怕。


  靈力緩緩流逝、一去不回,在遍布全身的劇痛裡,裴渡察覺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氣息。

推薦書籍
我和謝沿是江湖第一殺手。 他排正數第一,我……倒數第一。 他看我可憐,時常給我留幾個人頭撿撿。 沒有任務的日子,我倆就在小破院子裡廝混。 從門口的梨花樹,到廊下,再到榻上。 一個月裡床榻壞掉的次數,比我身上的人頭數還多。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暗殺謝沿的任務。
2024-12-04 21:50:47
重生回十九歲,蘇菱發誓,這一世絕不要重蹈覆轍。 她要保護家人。 進擊娛樂圈。 最重要的是,不要被秦驍看上,不做他的嬌軟情人。
2024-11-11 15:08:29
本該狂暴厭世的反派主動戴上止咬器,把脆弱的晶核暴露在我眼前。 我教他向善,結果他隻學會了回家前擦幹凈手上的血。 再可憐兮兮地抬眼:「外面又黑又冷,我好害怕,抱抱我吧。」
2024-12-15 10:01:55
有身孕的第四個月,我感染了風寒。彼時外面正飄著雪,我床邊烤著火盆,被窩裏還放著湯捂子。秦暮小心地將被角給我掖好,隨後起身坐在了床上。
2024-11-19 15:45:16
都說周京臣光風霽月,聖潔不可攀。隻有程禧知道,他在夜晚和她獨處時,要多壞有多壞,要多瘋有多瘋。他道德高尚,也斯文敗類。他是周京臣,更是裙下臣。後來,程禧另覓良配,那個男人是他的死對頭……
2024-11-27 14:17:42
結婚第十年,邵文清出軌了。 他帶著出軌對象的一雙兒女來到我面前。 說孩子們可憐,需要個父親。 女兒苦苦哀求,他始終不為所動。 我沒糾纏,帶女兒離開,又怕她受欺負,並未再嫁。 多年後,女兒得遇良人。 外孫女也很可愛,我整日照顧她,日子幸福順遂。 我六十歲那日,女兒女婿說公司事忙,外孫女也要臨時補課,明日再補壽宴。 可當天晚上,我就刷到了一個同城視頻。 酒店的豪華包廂裡—— 女兒一家人和邵文清站在一塊,還有那一雙兒女,六個人圍在一起,給當年那個出軌對象唱生日歌。 女兒還喊她:宋媽。
2024-11-19 15:35:16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