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希望這一次,他們不要再犯這個錯誤了。


第115章


方伯爺出門去了。


方老伯爺的作為燒毀了他全部的理智,他甚至等不及靜德院打開門來,指責一下方老伯爺的偏心,再爭取一下自己的份額。


沒有必要了,他就是從來不在父親的眼裡,爵位當年給孫子也不給他這個兒子,要到孫子廢了,才能落到他手裡。


平江伯的爵位是他自己賺來的,他想要別的,也隻有自己動手,把絆腳石搬開。


彎月高懸的時候,靜德院裡持續了近一整天的盤賬交接終於結束。


瑩月也幫了些忙,她沒接觸過像樣的賬目,但她識字,起碼可以幫著記一記賬,流水般的數目在她手底下不斷增加溢出,她隻是怕不留神記錯了,就很認真,至於這些賬目背後所代表的巨額財富,她一時沒有往心裡去。


落到別人比如方老伯爺眼中,就是這個孫媳婦甚是沉得住氣了,見慣富貴,俯看如浮雲——嗯,方老伯爺想不出什麼深刻誇人的話,腦子裡來回還是那一句,像他們家的人。


想到這個像的,方老伯爺也忍不住要想一想那個不像的,就逸出來一聲嘆息了:“霄兒,我與你說實話,這些東西大半原是想留給你二叔的,不想——”


方老伯爺的身份,照理用不著置什麼私產,方家財富都是他打拼來的,他的財富,也都歸於方家,但他多年前就已看出次子資質不行,恐怕他不能自立,方伯爺那時很能討好他,連兒子都讓學了文,方老伯爺也有些憐他,便額外替他考慮了一下。


不想世事翻覆難料,長房與二房所得,最終竟是掉了個個兒。


方寒霄表情沒什麼變化,隻是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攙扶著方老伯爺進去內室。


方老伯爺勞累了這麼久,終於完事,他是支撐不住,要休息一下了。


店鋪的掌櫃們各自告退,方寒霄也拉著瑩月回去自己的院落。


瑩月也累得不輕,坐著寫了大半日,腰有點酸,因此走路都慢騰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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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她的想法,回去最好馬上洗洗睡了才好,但方寒霄還有一件事要做。


遣人。


將他們新婚時,洪夫人安排來的六丫頭全部遣走。


他在方老伯爺那裡沒說什麼,但他的認知非常清醒,如果他沒有出意外,平江伯的爵位仍是他繼承,他一點不會在意方老伯爺多給不能承爵的二叔家些私房,但方伯爺不會這樣想。


方伯爺隻會覺得他得到了爵位,那麼平江伯府的一切都應屬於他,如今方寒霄接受了這份私產,那麼他與方伯爺之間那僅剩的平衡就被打破殆盡,不必要存任何僥幸,築起防備便是。


方老伯爺在日,他可以與方伯爺暫且休兵,但他也隻能退步到這裡,如方老伯爺昔日所盼望的那樣重歸於好,是絕不可能。


從此撕羅清楚,陌路相行,就算最好的結果了。


方寒霄還不能說話,丫頭們又不識字,開革人的這個命令,需得瑩月傳達出去。


瑩月:“——現在就?”


方寒霄肯定而鼓勵地向她點點頭。


瑩月猶豫片刻:“好吧。”


許多賬目是她記的,自古財帛動人心,這麼巨額的財富能引發人心底多大的貪婪與嫉妒,她很明白。


丫頭們都被召集了起來,瑩月向她們說了開革的決定——也不算開革,隻是讓她們回去洪夫人那裡而已。


六丫頭在新房裡伺候了不長不短、一年出頭的時光,原都快習慣了瑩月這樣與別的主子不太一樣的做派,忽聞此訊,如晴空裡打下霹靂,宜芳第一個跪下,底下跟著跪了一串,七嘴八舌地,都出聲懇求著。


裡頭有一些是真心不想走,未必每個丫頭都巴高望上有無窮的上進心,瑩月這裡沒多少油水,也沒很多額外想頭——比如能走她的門路嫁一個好人家什麼的,可她的好處也很明顯,她脾性好,寬容,在這裡當差心情輕松,雖說撈不到多餘利益吧,可該有的也不會少,每天更不用擔心撞到主子氣頭上就要挨板子,所做最累的活計不過是去提提水,對於一些丫頭來說,能把這樣的日子長長久久地過著就知足了。


尤其是與洪夫人和薛珍兒那邊的亂象比,這裡簡單得像個桃源。


攀高成功的丫頭倒有,比如留仙,結果又怎樣呢,懷的孩子說沒就沒了,滿腔淚往肚裡咽,一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瑩月有點為難,丫頭們早知她心軟,更加要求著她,真心想留下的不提,別有用心的就更不想走,這麼毫無預兆什麼結果都沒有地回去,洪夫人那裡能落下什麼好來?


方寒霄見她似乎震懾不住,負手要出來,瑩月聽到他的腳步,轉頭把他攔了一攔:“——我來吧。”


她的心再柔軟,沒有軟到沒有底線原則的地步,方寒霄礙了二房一回眼,失去了爵位與健康的身體,再礙第二回又怎麼樣?


她起初不想要這些丫頭,後來漸漸處得不錯,可也僅止不錯而已,與玉簪石楠的分量無法相比,她是那樣長大,顛沛孤獨的境遇令她天真歸天真,但不能隨便對人付出很大信任。


“我這裡當差,很沒有意思的,”瑩月慢慢勸她們,“也沒有什麼前程,不值得留戀。你們回去吧,如果二夫人說你們,就說是我不好,態度兇惡,堅決要撵你們走,你們沒辦法,隻有走了。”


宜芳流著眼淚道:“婢子不是怕被夫人罵,隻是想跟著奶奶,我也不要什麼好前程,隻要奶奶不撵我走就好了。”


她看上去很真心,咬一咬牙,還補了一句,“奶奶是不是以為我是夫人的人,想在這裡盯著對奶奶不利?我不知道別人,可是我真的沒有,我到了奶奶這裡伺候,從此就是奶奶的人了。”


其餘丫頭紛紛附和。


瑩月沉默了片刻,再開口的聲音仍然很柔和:“你們在這裡,可是你們的父母叔伯姊妹兄弟呢?”她點到為止地提了一句,就轉回道,“回去吧,乘著現在還沒有出什麼事,我們好聚好散,比日後鬧出點什麼來,難以相見的好,是不是?”


宜芳還待再說,瑩月低了頭,轉身進去,她要說的話已經說完,再糾纏,也無非這兩句罷了。


宜芳不知為何,態度要比其餘丫頭激進,居然站起身想追,玉簪上前攔住,張了張嘴,但沒說出什麼難聽話來,隻勸她道:“算啦,都是做人奴婢的,在哪當差不是當差?你說你從前沒做過,以後呢?你們二夫人是什麼樣的性子,你最清楚了,老太爺把私產留給了我們大爺,二夫人看著服氣不服氣?要是叫你幹點什麼,你幹是不幹?現在奶奶做了這個惡人,叫你們走,你們回去頂多被罵一頓,可比將來為難好多了。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宜芳一時窒住,玉簪又推她一把,“去吧。”


說完她也往臺階上走了。


六丫頭傻傻地站在院子裡,沒有人來管她們,不知過去多久,也不知是誰死心帶了頭,她們終於慢慢往外走去。


瑩月拿著本書,隔窗看見,松了口氣——她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方寒霄是真的沒有把丫頭們放在心上,如今才打發,他都覺得晚了,扯過一張紙來,寫給瑩月看:今晚湊合一下,明日就找牙人重新買些來。


他父母去世太久,他後來也常年不在京裡,內院裡當年屬於長房的人手已經被排斥收買得差不多了,僅餘幾個他確定可靠的都安排在了方慧那裡,如今他要重給瑩月安排下人,索性一個也不要跟府裡沾邊的,全部重買。


規矩粗陋些不要緊,慢慢教起來就是了。


瑩月看了點頭:“嗯——”


一聲未了,外面忽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石楠忙走出去:“哎,你做什麼,不是叫你回去了——”


“奶奶!”宜芳的聲音揚著叫起來,“奶奶,我有話說——有話和大爺說!”


她把方寒霄也牽帶進來了,這比較罕見,因為這些丫頭一來時就被方寒霄給過下馬威,見識過他打發留仙的手段,那以後走路都有些避著他,等闲不敢往他面前去,恐怕叫他一個看不順眼,也扔回去。


瑩月看方寒霄,方寒霄若有所思,點了下頭,瑩月就道:“石楠,讓她進來吧。”


宜芳腳步很倉促地進來了,面上透著孤注一擲的神氣,進來不等人問,直接就道:“我有一樁秘事和大爺奶奶說。”


她暫時頓住,瑩月會意,向玉簪石楠道:“你們出去,把門看好,別叫人再過來。”


兩丫頭忙應聲出去了。


宜芳往地上一跪,她像是被什麼逼迫著,一下也不停頓,張口道:“奶奶,那天二爺在路上遇到我,調戲我,問我願不願意跟他。”


方寒霄原是倚站在書案旁,聞言微微站直了一點。


瑩月也睜大了眼睛。她不知道這事,宜芳回來沒有提過。


“我不想!”宜芳道,語調堅決到有點惡狠狠地,“我惡心他,留仙姐姐跟了他,他拿留仙姐姐做筏子,去惹惱二奶奶,害得留仙姐姐掉了孩子,才幾天,他來問我這種話——我配個馬房的小廝,也強過跟他,好歹能留條命!”


瑩月心內遲疑著,她寫過《餘公案》,已經見識過人心的詭譎,宜芳所言如是真的,那很可憐,可是她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一出苦肉計。


“所以我不能從奶奶這裡出去,出去了,我逃不過他的掌心。”宜芳揚著頭,“奶奶才說那些父母兄弟的話,當著別人的面,我不好說,我沒有那些牽掛,我是跟我哥哥一起被買進來的,現在我哥哥已經死了,就剩了我一個。”


“我哥哥比我大好些歲,他機靈,很得伯爺的喜歡,有一天,他說伯爺差遣他去做一件要緊的事,這件事要是做成,伯爺就不是伯爺了——”


瑩月面露疑惑,宜芳看見了,忙改口:“我說岔了,伯爺當時還隻是二老爺,應該是,二老爺就不是二老爺了。”


“我哥哥一去就沒回來,我記得,那是六年前的春日。”


第116章


方寒霄的身體已完全站直。


這一刻,他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壓迫之意,尤勝一張繃緊了弦的弓。


宜芳的聲音都被壓低了點,但事關她自己的未來,她撐住了繼續說道:“我當時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是過了一陣子,大爺那個樣子回來了——”


她面上閃過一絲餘悸,“我,我聽說大爺受傷,偷偷跑去也看了看,但還是沒有多想,直到後來,我一直等不到我哥哥回來,我當時隻是個小丫頭,到不了二老爺面前,就在府裡瞎打聽,二夫人才把我找了去,告訴我,我哥哥是出門的時候不小心卷入了地痞的鬥毆裡被打死了。”


宜芳的眼中浮上了淚,“我傷心死了,可是我不懂外面的事,也沒處求證,主子怎麼說,我隻有怎麼信了。二夫人看我聽話,就說我哥哥是為主子辦事時沒了的,是個忠僕,因此升了我的等,又把我調了個好位置補償我,我傻得很,還感激過二夫人。”


瑩月聽到此處先懂了,這個宜芳原是這樣到了洪夫人身邊,看來洪夫人還比較信任她,當時往新房派遣丫頭的時候,才把她也派遣來了。


“但是又過了一陣,老伯爺趕回來了,然後,大爺出走了,再然後,二老爺變成了伯爺——”宜芳眼中閃過恐懼之色,“我終於把我哥哥那句話記了起來,可是——”


可是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她意識到這底下可能藏了可怕的秘密,正因如此,她惟有守口如瓶,她一個籤了死契的丫頭,洪夫人要捏死她不比捏死一隻螞蟻困難多少。


她非但不能替哥哥解開死亡的真相,為了保命,還隻有努力忘記。


“你,”瑩月嗓音幹澀地道,“你所言,全部當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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