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佟佳皇貴妃摟著他左看右看地端詳,直言瘦了,一邊趕他去沐浴一邊讓膳房把專門給他留的那道椒麻雞進上來。


  胤禩在後頭怯生生喊了聲額娘,佟佳皇貴妃也執著他的手溫言關心了兩句,才讓胤禛帶著他下去休息。


  胤禩起先是由惠妃撫養,有一天康熙怒氣衝衝把人抱到了她宮裡,之後就一直留在了景仁宮,她也曾問過康熙緣由,但他三緘其口,她也隻好無奈作罷。


  佟佳皇貴妃也不知惠妃是怎麼養的孩子,把好好的孩子養得像鹌鹑,乖巧有餘卻心防甚重,她盡力照料,卻還是親近不了。


  如今……她時日無多,也沒有精力去琢磨這個孩子心裡在想什麼了。


  佟佳皇貴妃等兩個孩子走了,才把竭力忍下的一口血吐在了帕子裡。


  胤礽則被梁九功接到乾清宮。


  康熙一身明黃色常服,坐在寬大的桌案後頭批閱奏章,見他進來磕頭,手下沒停筆,也不叫起,直到批完手邊的一摞奏折,才慢慢地出聲:“可知道錯了?”


  “兒子知錯了。”胤礽伏在地上,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不禁有些恍惚地想,其他兄弟們回去是如何的景象?


  “身為儲君,本應以身垂範,更不該對兄弟縱容無度……”


  他猜不出來,大抵不會像他一般跪在這兒聽訓吧。


  康熙自顧自教訓了太子一番,發現太子跪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由皺眉:“太子?”


  “兒子知錯。”胤礽再叩首。


  康熙沒有聽出胤礽語氣中的異樣,看著他似乎清減了些的身影,心腸軟了下來,把剩下長篇大論的訓斥都咽了回去,最後嚴厲說道:“朕要你們學聖人之言,是期望你們日後都能踐聖人之行,讀書貴在持之以恆,一旦荒嬉成性,再難延續!你心中得明白,你是大清的未來,連你也將讀書視為兒戲,這份祖宗家業朕還能交託與你嗎?”


  “是,兒子知錯。”


  “起來吧。”康熙讓梁九功將太子扶起來,拍了拍太子的臂膀以示勉勵,“天也晚了,回去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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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皇阿瑪。”胤礽低著頭告退了。


  走出乾清宮的大門,胤礽差點摔了一跤。


  之前在祖宗排位前跪了一夜,兩個膝蓋都還腫著,今兒又跪得久了,膝蓋早已如針扎般刺痛起來,可他強撐著不想讓康熙看出來,硬是直到出來了才泄了勁。


  何保忠提燈等在臺階下,見他走路身子直打晃,嚇得幾乎連滾帶爬上前扶著,胤礽白著臉一瘸一拐地上了步撵。


  回毓慶宮的路很長,要經過很多宮殿,胤礽讓何保忠附近轉一轉,他還不大想回去。


  轉到翊坤宮附近,老遠就聽見了老九、老十一和六格格的笑聲,還有宜妃帶著笑的“幾個猴兒,慢點兒,慢點兒!”


  胤礽抬起手,步撵便遠遠停在了宮巷的陰影裡,他靜靜地望著眼前燈火明暖、笑聲朗朗的宮殿出神,好一會兒才說:“回去吧。”


  何保忠噤若寒蟬,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胤礽回了毓慶宮,傳了晚點。不一會兒,膳房進上來一碗牛肉湯,是少見的做法,湯底是豬骨的,隻撒了蔥花和胡椒,拿上好的鮮黃牛肉現切,片得薄薄的,隻用鹽腌一小會兒,就拿面粉裹了,在滾水裡快進快出地燙一下就撈出,又滑又嫩,卻又清爽沒膻味。


  胤礽熱熱地吃下去一碗,隻覺得凍成了冰坨的心髒總算重新開始跳動了。


  他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誰點的晚點,每次他隻要擰眉頭了、不暢快了,那天端上來的膳食指定就透著一股子“程格格味兒”。


  何保忠在一旁哈腰賠笑,他罵了一聲:“自作主張!”卻到底沒有阻止。


  晚間,胤礽獨自睡在書房。


  不由在想,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如此。


  他答應胤褆帶著弟弟們去看布庫,其實是存著將徐元夢從明珠一黨的圍剿中撕扯出來的心思。這朝堂上大半的文臣都依附於明珠,徐元夢才華橫溢,入了明珠的眼,他曾向皇阿瑪薦其遷詞曹直講筵一職,但徐元夢辭了。


  一則他為太子屬官,不願做背主之事;二則徐元夢不喜明珠擅政,本也不願與他多有幹系。近日,彈劾徐元夢私抹起居注的奏折忽然多了起來,恐怕便是得罪了明珠的後招了。


  胤礽著實佩服明珠,他人已離京兩月有餘,卻仍有餘力操縱朝局,明面上索額圖身上的官職頭銜比他多,實際上,康熙一切都更看重明珠!


  他曾與徐元夢商議,寧願外放吃幾年苦,立下功績再回來也比被明珠一黨徹底毀了的好。他正好在琢磨怎麼能讓徐元夢犯個小錯,沒想到就這麼撞上了。


  經過受罰這幾日,他也從未那麼清晰地意識到,他其實一直都很想念額娘,哪怕他們都沒能見上一面。


  可是,連這樣的想念,也不敢明說。


  胤礽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又被召到乾清宮見駕,他躬身進去時,一三四五幾個阿哥竟也在,依次站在一邊,他疑惑地看了看幾個兄弟,他們也閃著眼波,樣子有點怪。


  康熙盤腿坐在涼榻上,手裡捻著檀香佛串,不像生氣的樣子。


  胤礽便也默默打了個千,站到一邊去。


  隻聽康熙對他們緩緩道:“你們都各自回去,讓你們額娘幫著好好給收收心。”


  “是。”阿哥們齊聲應道,臉上都泛起一絲紅暈,躬身告退。


  胤礽正不明所以,就見康熙放下佛串,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德妃昨個伴駕,跟朕求了個恩典,她說阿哥們會這樣貪玩胡鬧,可不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麼?等他知曉人倫、當了阿瑪,自然就知道責任在肩不敢輕忽了。所以,她預備了兩個宮女給老四,都是放在身邊仔細看了有幾年的,很是乖巧伶俐……朕以為德妃所言有理,便傳了口諭給惠宜榮三妃並兩位貴妃,叫她們都各自給兒子們緊著預備人。”


  德妃能從小小宮女一路封妃,平安養大幾個孩子,就不是簡單的,她很能拿捏聖心,又知道怎麼做最好。這不,三言兩語就把阿哥們的逃學從品性問題定性成“年幼貪玩”了,想必康熙也覺著這個臺階遞得剛剛好。


  而且……她這還留著話縫呢。


  太子往下都沒大婚,確實都還是沒當過阿瑪的毛小子,但大阿哥可是成親了的,膝下還有兩個女兒……前陣子,惠妃小病一場,大福晉每天都去延禧宮侍疾,這孝心賢名之前傳得哪兒哪兒都是。


  所以,大阿哥還帶頭胡鬧,到底是惠妃沒教好?還是大福晉沒能規勸夫君?或是大阿哥本性難改,資質如此?


  胤礽細細琢磨了一下,禁不住感嘆這絆子使得真高明,神不知鬼不覺的,但架不住宮裡的人就喜歡琢磨。


  真不知道惠妃怎麼得罪了德妃……還是德妃終於想親近老四了?


  誰知,康熙話風一轉,便得凌厲起來。


  “朕聽聞你身邊的格格們也不大像樣子,病的病,糊塗的糊塗,僖嫔剛來請安,朕讓她去尋了,再給你指兩個好的。”康熙挪動了身子,把胤礽也拉到塌上坐著,“保成,你要知道,女人們和朝臣是一樣的,要講究平衡,而不是全憑高興。”


  “是,兒子……”胤礽看著康熙眼底隱藏著不滿與怒氣,隻覺有一股涼氣從腳下就竄上了腦門。


  他的心突突直跳。


  “你身邊的人,朕都是為你細細看過的。李氏,她阿瑪是漢軍旗都統,替你籠絡著漢軍八旗正好!楊氏,她阿瑪朕本來打算下一任就調回京來,放在六部方差,你身邊也有得用的人,但她卻是個糊塗東西,竟敢向外私自傳遞東宮的消息!你刻意瞞著,不告訴朕,可是又犯了婦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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