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太子蜷在被子裡睡得極熟,隻是眉頭微微皺著,好似不太安穩的樣子。程婉蘊側頭看了他許久,鬥膽伸出手指去撫他的眉頭,撫平了,才又低頭做針線。


  她鞋墊已做好了一隻,正好拿太子的腳上比了比,剛好合適,這才放下手上的針線簸箕,打算明天再早點起來做另一隻。


  熄了燈,程婉蘊自發往太子懷裡一蹭,聽著他的心跳沒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胤礽卻在她擺弄他的腳比大小的時候迷迷糊糊醒了,但他聞到了程婉蘊屋子裡熟悉的茉莉花香,還聽見她小小聲“哇”地感嘆:“我可太厲害了吧,哼哼我的眼睛就是尺,頭一回做就做得那麼準!”


  他要不是實在困倦得厲害,恐怕都笑出來了。


  但發覺阿婉就在身邊,他不知不覺心神便放松了下來,前一刻還想著“哪有這麼自賣自誇的”,下一刻就落入了一個奇怪的夢裡。


  他夢見了一場大雨。


  黑沉沉的夜,以及被雨霧徹底包裹的紫禁城。


  他就走在漆黑的宮巷裡,周圍都是噼裡啪啦的雨聲,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響。


  胤礽又感受到那種異樣的感覺了,夢境太過真實,他卻又能清晰地意識到這隻是夢。


  上一回做這樣怪異的夢,還是兩個月前,他夢見了尼布楚的和談。


  這一次……


  胤礽漫無目的走在大雨中,忽然,宮巷的盡頭突然亮起一點飄搖的燈光。


  因為黑夜太濃,那一點被雨打得微弱的燈火仿佛自懸在空中,猶如鬼火一般,胤礽頓住了腳步,望著那點光亮在雨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燈光總算破開了雨霧。


  那是一盞八角的氣死風燈,燈柄正咬在一個太監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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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太監渾身都湿透了,他背上還伏著一個人。


  此外,一旁還有兩個舉著二十八骨油紙大傘的粗使太監,他們竭力高舉著傘護著那個被背負的人,一行四人在瓢潑雨夜中拔足狂奔。


  他們從胤礽身邊穿過時,腳下濺起了巨大的水花,但一晃而過的燈光還是讓他看清了這幾個人的面孔。


  背上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穿一身素白孝服,他似乎病了,臉頰上正浮現出異樣的潮紅,昏昏沉沉地趴在太監的肩頭。


  那太監也是個熟面孔,與少年年紀相仿,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咬著燈口齒不清地向前跑著:“爺,快到了,就快到了……”


  是老四。


  胤礽愕然,下意識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向著內廷東邊跑去了,好像是要去……永和宮?


第31章 老四


  胤礽也不知怎的,當他意識到那太監是背著胤禛往永和宮跑的時候,不過一轉念間,他便已現身在永和宮內殿中,把他嚇了一跳。


  大雨不止,四更天的梆子都敲過了,永和宮內還是燈火通明。


  德妃正哄著哭鬧不止的十四阿哥,急得團團轉。


  十四阿哥自小就是個夜哭郎,脾氣大得很,半夜無緣無故哭鬧起來是常有的事,奶母哄不住,德妃便日日夜夜看顧,許是母子天性,十四阿哥在額娘懷裡還安分些,但這安分也有限。


  宮女和嬤嬤拿著撥浪鼓、竹喇叭、布老虎輪番上陣,十四阿哥也不給面子,抓一個丟一個,尖銳的哭聲震天響,德妃心疼不已,生怕他嗓子扯壞了。


  德妃抱著十四阿哥來回踱步,不時為他拭淚,溫柔地哄著:“十四乖,額娘在呢。”


  一道驚雷爆響,讓剛剛哭累的十四又聲嘶力竭地嚎哭起來。


  德妃連忙捂住十四的耳朵,見他哭得喘不過氣幾乎幹嘔,心尖隻覺好似針扎般,全身心都掛在了他身上,又哄又顛,從廊下來回走到堂屋,但十四阿哥仍舊不買賬。


  隨著這陣雷聲消散,胤礽隱約聽見永和宮門外有拍門聲。


  景仁宮與永和宮相鄰,隻需穿過一條宮巷兩道門就能到達,往常這個時辰宮巷的宮門早已下鑰,但因大行皇後剛過頭七,薩滿需持經幡徹夜繞行宮殿作法超度,因此這幾日宮門常開,夜裡景仁宮和永和宮是暢通無阻的。


  但永和宮殿門上值夜的太監睡得迷迷糊糊,這雨聲雷聲接連不斷,竟然沒有意識到有人拍門,與他一同值夜的另一個太監搔了搔脖子,閉著眼問了句:“什麼動靜?”


  另一個搓了搓胳膊翻身繼續睡:“別管了,這什麼時候了,哪來的人。”


  胤礽就看著胤禛的貼身太監蘇培盛不斷叫喊著、拍著門,永和宮裡明明燈火明亮,隱約還能聽見人聲,卻始終沒有人開門。


  最後,一隻手從他背後伸了過來,將蘇培盛拍門的手按下:“我們回去,回景仁宮,以後……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蘇培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躊躇不定:“爺,可是您正燒著呢……”


  景仁宮裡什麼都沒有,連伺候的人都不夠。


  “我死不了。”胤禛發了狠,黑漆漆的眸子在雨夜裡猶為銳利,“走!回去!狗奴才!我叫不動你了嗎?”


  蘇培盛哭喪著臉又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恨恨地嘟囔:“德妃娘娘明明還說讓您隨時回去,她還給您預備好了屋子,怎麼連個門都不留!”


  胤禛閉著眼睛,已經不想說話了。


  一行人像是喪家之犬,孤獨行走在黑夜中。


  走得遠了,胤禛終究是忍不住後頭看,胤礽也陪著他遠遠望著那個透著溫暖光亮的所在,在密密麻麻的雨絲中,像是幻境一般遙遠。


  景仁宮隻剩蘆棚那兒還有念經的薩滿,靈幡飄蕩,空寂如墳墓。


  胤禛卻仿佛回到了家一般松了口氣。


  他讓蘇培盛背著他進了偏殿,換了身衣裳,燒點熱水來喝就罷了。


  阿哥所離得太遠,他身邊現今隻跟著幾個人,除了永和宮那條路,其他宮門都鎖著,胤禛不想因為一點不適鬧到皇阿瑪那兒去,也不想大張旗鼓叫太醫。


  口舌能殺人,他不想第二天流言四起,說他因為給孝懿皇後盡孝才病了。


  今早舉哀時,德妃見胤禛跪得要太監攙扶才能站起來,便遣了貼身宮女過來囑咐,阿哥所遠不方便,累了隻管到永和宮裡歇一歇,她給他預備好了起居用具了。


  胤禛心底十分感念,便鄭重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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