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有的人頭一回進宮來,為了不露怯,恨不得將家裡所有的金銀珠翠都戴在頭上,但反而容易招人眼,叫人看輕了。吳氏這樣就剛剛好,這頭花一看就是在京裡剛買的,如今最時新的花樣,算是十分點睛的時尚單品,足以瞧出她的用心,渾身上下的打扮雖然素了些,卻也沒有失禮的地方。


  她們程家本來就不是什麼豪富,這樣就正正好。


  程婉蘊命青杏上茶賜座,又擺上點心,安頓好後,她掃了一眼屋子裡伺候的人,青杏便會意地帶上所有人出去了,輕輕合上門扇,將屋子裡讓給她們母女說話。


  吳氏顯而易見松了口氣,望著程婉蘊眼圈紅了紅:“阿蘊,這幾年在宮裡可好?你阿瑪之前還成天念叨著,說要等你選秀回來給你找個妥當知道疼人的夫婿,沒成想咱家竟有這份際遇……”


  生怕隔牆有耳,吳氏到底沒敢說出來,當初消息傳到歙縣,好家伙,程世福躲起來足足哭了兩天!


  旁人家得知女兒能入侍東宮,早已鞭炮鑼鼓齊鳴,甚至焚香祭祀祖宗,程世福卻覺著女兒進宮是遭罪受苦,以後恐怕一輩子都見不上一面了。


  “我很好……”程婉蘊聽出了吳氏言語中未盡之意,程世福一定擔心了她很久吧!她不由細細看了看吳氏保養得宜的面容,管中窺豹,便知他們家裡這兩年過得還不錯,“聽說婉燕、婉荷也上京來了,怎麼沒把她們也帶進來?”


  懷章是外男不便進宮,兩個妹妹卻沒這忌諱。


  “她們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也不懂規矩,宮裡不比別處,我想著不要給你添麻煩了。”吳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吳氏其實想得更多一些,婉燕婉荷也快到選秀的年紀了,進宮來住別叫太子誤會了,更不想給正受寵的繼女添堵,“懷章已見過了太子身邊的額楚大人,那位大人和氣得很,給懷章引薦了一位要告老還鄉的老先生,是徽州人,學問頂頂的好,如今已經拜了他為師,往後就跟著他讀書了。”


  程婉蘊想起程懷章那副痴迷讀書的模樣,也不由笑道:“懷章還是老樣子?在屋子裡讀書從早到晚都不挪動麼?”


  “嗨呀!快別提了,額娘都快愁死了,”吳氏提起程懷章是又驕傲又無奈的,“何止不挪動,就是同窗叫他出門去參加文會,他都無動於衷的,要不是這回要上京來,他都已經大半個月沒出門了!”


  “懷章以後是有大出息的,隻是一味窩在家裡讀書也不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額娘你要多勸勸他,他這身子骨遲早也要鍛煉起來,否則真成了文弱書生,日後連進考場三天都打熬不住就遭了!”


  “可不是,額娘回去將你的意思告訴他,他最聽你的話。”吳氏上前握住她的手,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對了,懷靖也想你得很,隻是他阿瑪不讓他來,說他成日裡不學無術,學業全都荒廢了,就要趁此機會壓壓他的毛躁性子,如今親自督促他念書呢,他給你親手做了隻小鳥,我今兒帶來了。”


  雕的是一隻小麻雀,是用桃木刻的,手藝粗糙,但可見小鳥雀胖乎乎圓墩墩的模樣,程婉蘊拿在手裡分外懷念,以前和弟弟一塊兒打鳥淘氣的日子仿佛還歷歷在目,她還是沒忍住掉下眼淚來:“懷靖與我是最要好的,真是想他,那祖母呢?祖母如何?”


  “好,老太太好得很,雖然牙掉了幾顆,但每頓都能吃兩大碗肉粥呢!她很是想來瞧瞧你的,但歙縣離京城實在太遠了,我們都不放心,老太太現在瞧著身子骨康健,但畢竟也是年紀大了,路上萬一有個什麼不好,尋醫問藥怎麼都不容易……”


  程婉蘊認可地點頭,祖母這歲數還是在家頤養天年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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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氏緊接著又低聲提起程世福的前程來,雖竭力克制,但還是歡喜得握著茶盞的手都有些抖:“阿蘊你也別傷心,這回見不到面,或許日後見面的機會還多些呢!我聽那位額楚大人的意思,太子爺似乎有意要給你阿瑪在六部尋個不大不小的差事,以後我們全家說不定都要搬到京城來!這都是託了你的福……”


  “但你阿瑪偏偏那酸骨頭又犯了,還不大高興,悄悄地和我說他又不是那等賣女求榮之人,他一輩子在七品上頭打轉,也從沒想過拿女兒的終身去買官,若是這樣,這官升得有什麼趣?我好說歹說,才讓他不要在外頭露出半點,等會別叫人聽去了,倒害了你。”吳氏說起程世福也是頭疼,“你阿瑪有時比懷靖還像個小孩!”


  吳氏說得這算客氣了,她有時候真想揪著程世福的耳朵把他丟進水缸裡洗洗腦袋,真不知那頭腦裡裝得是棒槌還是漿糊,有時矯情得可笑!


  什麼叫賣女求榮啊,那是太子爺愛屋及烏,想要抬舉閨女的身家,要不然人家想賣女求榮,人家太子還不稀罕呢。


  他怎麼想不明白呢,他好了,程家好了,阿蘊在宮裡也當有了依靠,不會輕易受人磋磨。雖說皇家大過天,但凡他要是出息點,太子爺也要顧念的。


  這是相互幫襯相互支撐的好事,偏偏鑽那牛角尖幹嘛?吳氏把程世福好一頓責罵,這才叫他轉過彎來,不再提這些話。


  程婉蘊知道自家阿瑪的性子,他是個好官也是個好父親,但有的時候的確消極了些,軟弱了些。


  她便笑道:“這個家多虧了額娘盡心操持,否則任由阿瑪一個人,這日子還不知得過成怎麼樣呢!回去了額娘便讓他將心放在肚子裡吧,我沒在太子爺跟前為阿瑪求過恩典,太子爺也從沒在我跟前提過這事兒,既然是他安排的,一定有他的道理,如今我入了東宮,咱們全家便都是太子爺的奴才了,想讓阿瑪進六部,八成也是太子爺想用幾個自己的人,讓阿瑪安安心心地效忠太子,別的不要多想。”


  吳氏謹記在心,又覺著程婉蘊的談吐風度都與在家裡時全然不同了,不由感嘆道:“阿蘊如今真是長大了,眼界也不同了,這些我就想不到,隻知道勸你阿瑪少讀些酸書,別把人都讀酸了。”


  程婉蘊又是微微一笑,在宮裡若還不懂眉眼高低的話,這日子她也不用混了。


  “婉荷婉燕都做了針線給你,還給孩子做了幾件衣裳和鞋子。”吳氏將帶來的包袱解開,她帶進宮的東西大概被翻查過許多次,包袱裡的衣裳鞋襪擺放都有些凌亂了,但還是能看出兩個妹妹用心之極,竟然比照著剛出生及一兩歲的嬰兒,一共做了有二十多件小衣服、小鞋子。


  “咱們那有個規矩,孩子要穿舊衣服,因此都是額娘到處尋摸來的,專找那些孩子多又健康的人家,要了他們以前用過的襁褓布和衣裳改的。放心,額娘親手漿洗過了,”吳氏看著程婉蘊的穿著打扮,如此富麗大方,便有些難為情,“都是上好的棉布,也有些綢的,但指定不如宮裡的好。”


  “這樣才好呢,孩子貼身的衣物就要穿棉的才舒服,宮裡綾羅綢緞多,反而這樣的料子倒難尋,額娘費心了,”程婉蘊並沒有任何嫌棄,她記得前世孩子的衣服都得標榜100%純棉,還賣得格外貴。


  吳氏見她真是心無芥蒂,心裡更高興了,又細細問了程婉蘊懷有身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腰會不會酸?腿有沒有腫?胃口好不好?又告訴了她許多過來人的經驗,兩人一直說到要傳膳的時候。


  官嬤嬤進來問晚膳怎麼用,吳氏這才一拍手,想起來:“額娘給你帶了酸筍、臭鳜魚、毛豆腐來,就不知道你現在還能不能吃得慣……”


  “吃得慣!吃得慣的!”程婉蘊一聽這些吃得眼都冒綠光,急切道,“額娘東西放在哪裡?我叫人拿去膳房,咱們今晚就吃這個。”


  “宮裡的廚子隻怕做不出正宗的徽菜味道,”吳氏笑著站起身來,挽起袖子,“額娘親自給你做這幾道菜,等著——”


  “那女兒也不客氣了,偏勞額娘了。”程婉蘊親昵地挽著吳氏的胳膊出去,讓青杏、碧桃陪伴她去膳房做菜,身邊留著官嬤嬤和紅櫻伺候著。


  她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最喜歡吃吳氏做的菜了!


  吳氏這個繼母在家雖然有些偏心,但她做菜的手藝真是好,程家不算富裕,家裡隻僱了一個廚娘,每到過年、過節或是宴請賓客的時候便安排不過來,這時候吳氏就會親自下廚做幾道拿手菜,她是土生土長的歙縣人,做徽菜可正宗了!


  每逢佳節胖三斤,果然如此。程婉蘊每次都能吃到肚圓,她如今有些做菜的手藝也是跟吳氏學的,上輩子她隻專門學了西點,中菜手藝都是自己做飯摸索出來的,其實算不得特別好。


  程婉蘊現在都有些流口水了。


  而吳氏進宮來的態度,也讓程婉蘊完全放下心了。


  吳氏是個明白人,如今程家因她而搭上了太子這條大船,是真正的“雞犬升天”了,別看她隻是個小格格,在外頭的人眼裡也是很不得了的。


  吳氏方才就提了一句,現在徽州府的知府待阿瑪都極和顏悅色,過年就連冰炭都不收了,還讓自己的兒子跟懷章一起讀書。


  畢竟,外地官員本就難以接觸到皇權中心,可能投到大阿哥或其他阿哥門下還容易些,但太子卻顯得太遙不可及了些。


  她阿瑪能在述職的時候得了上等考評,裡頭的人情世故、彎彎繞繞隻怕也不少,反正以前她阿瑪也摳門,徽州府那麼多縣令,他孝敬上峰的年禮從沒有拔得頭籌過,因此這些好事往年也輪不到他頭上。


  而且,她懷孕了,以後來燒程家這個“熱灶頭”的隻怕會越來越多。這時候可千萬不能得意忘形,但吳氏從進門的打扮到不讓自己的子女進宮再到懂得拿阿瑪要升官的事情探她口風,就足以見得她不是那等眼皮子淺、張狂的人。


  有她在,程家想來不會出什麼亂子。


  家裡沒有豬隊友,尤其程懷章的學問也好,如今還拜得名師,中舉指日可待,以後程家會越來越好的。


  她沒有因為知道未來太子會被廢就約束家人另投門庭,一則人家知道你的來歷就不會用你,二則這樣明晃晃打太子的臉,她和程家人都不想嫌命太長。


  太子爺身邊的能人這樣多,以他阿瑪不算出眾的才幹,既不懂京中派系勢力,又不懂出謀劃策,唯一的優點便是在縣官上任了這麼多年,對民生百姓、風土人情知道得多些,能不能為太子所用都還是後話,更別提距離太子被廢還有二十多年呢,就算到了那地步,他們家這種小魚小蟹也不定會被牽連。


  程家本分,她對這點還是有信心的。


  往後再依形勢而變吧!


  晚間吃完飯,吳氏在碧桃的陪伴下自去西暖閣邊上的耳房休息,按照太子爺的意思,他是預備讓吳氏在宮裡住到她去熱河之前,大概能陪她十餘日。


  胤礽忙活著打點去熱河的人和物,直到酉時才回來,略坐著喝了一盞茶,他便吩咐:“今兒可是程家太太進宮?回頭叫額楚提前預備好回禮,好讓程家太太到時帶回去賞人用,這點事就不要讓格格自個操心了。”


  何保忠嗻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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