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程婉蘊扭頭一看,才發現這值房裡躺了好幾個傷員,但更多的卻是婦孺,原來有這麼多孩子和婦女被救下來了,她心頭就松了一塊兒。


  那孩子撲進了一個壯漢的懷裡,那人程婉蘊見過,是守炮臺的顧家人之一。


  她也看到了躺在木板上,雙目緊閉,臉色灰青的顧敏叡,他身上包扎了好幾處傷口,幾乎是有出氣沒進氣地躺在那兒。


  見程婉蘊呆立著不動,德柱解釋道:“已經讓大夫給開了藥、洗創包扎了,隻是他年紀大了,身上又中了數刀,大夫說得看天命了。”


  “我在這兒歇著吧,”程婉蘊決定留在這一堆老弱病殘裡幫忙,她對碧桃說,“不知道我們之前包的船還在不在,上頭還有不少我的衣物、食物,你和德柱下去找一找,都拿上來給他們分了吧。”


  程婉蘊踏進了那間值房裡。


  她聽見了女人孩子的抽泣聲,她發現被救下的很多孩子都是沒有大人在身邊的,於是便將他們都攏到身邊來,輕輕地和他們說話,這些孩子惶然不安地依靠著她,等碧桃和德柱將吃穿的東西都拿回來以後,還帶回來一車炭,便在屋子中間點了火盆。


  程婉蘊用厚厚的披風將五、六個小孩兒都裹住,然後問他們的名字,她發現他們竟然都會寫自己的名字,甚至有的還會背《三字經》、《百家姓》。


  這太不得了了,有個膽子大些的便和她說:“都是顧先生教我們的。”


  程婉蘊望著生死一線的顧敏叡,忽然喉頭哽住了。


  “姐姐,顧先生會不會死啊?”另一個五歲上下的男孩扯著她的袖子,眼裡包著大大的淚水,“我娘說好人有好報,他是個好人,他為什麼也會死呢?”


  程婉蘊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隻能摸著小男孩的頭輕聲說:“顧先生教你們讀書學字,是為了讓你們以後能報效國家,能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所以隻要你們都好好的,努力上進,顧先生這份心思就沒白費。有句話說,有的人死了,卻仍然活著,就是指他的精神長存,你明白嗎?”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會努力讀書的。”但他說完後又低下了頭,有些茫然地道,“但我娘被抓走了,我爹跟船出海也沒回來,顧先生給我一口飯吃,還教我讀書,如果連顧先生也死了……那我以後還能讀書嗎?”


  程婉蘊眼淚一下沒忍住,小男孩的話就像錘子一般打碎了她的心,也讓周圍的其他人都更加沉默,但這沉默很快就被顧敏叡的兒子打破了,他轉頭堅定地對小男孩說,“還有顧叔叔在呢,隻要顧家還有人,就有你的飯吃、有你的書念。”


  那小男孩卻沒有歡呼雀躍,而是將頭埋進了臂彎裡。


  他沒有哭出聲音,但程婉蘊知道他在哭,他的肩頭在抖動。或許剛剛那番話並沒能寬慰到他,他或許隻想他的顧先生能活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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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幾個孩子也快哭了,程婉蘊想著岔開話題,也想給他們一點鼓勵,她緊緊摟住他們,有一首歌的旋律在她心中,她把哭了一通漸漸平靜下來的小男孩抱在懷裡,用袖子給他擦幹淨臉,輕輕問:“我教你唱歌好不好?”


  那男孩隻是用烏黑的眼睛望著她。


  程婉蘊是很不會唱歌的,但今晚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間盤桓,她眼前仿佛飛速地閃過顧家人不畏生死的身影,還有這些生活在動蕩裡的孩子,他們的眼眸還這樣幹淨透徹,她有很多話不知道該怎麼說,唯有那旋律一直蕩漾在心間。


  “……戰火裡的容顏,觸動心弦,


  ……


  不懼風雪,我中華兒女流血不流淚


  永不悔,入華夏顯神威,


  信念堅如鐵,不怕苦也不怕累,


  滿腔熱血,我中華少年勇敢不後退……”


  她哽咽了,她雖不敢唱革命這兩個字,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腦海裡出現的不僅僅是這次海寇入侵的事情,因此她懷著更加深痛的悲哀,唱得斷斷續續,但身邊稚嫩的聲音卻每每在她弱下來的聲音後,接二連三地努力地跟唱,他們灰頭土臉、衣衫褴褸,她還望見奄奄一息的顧敏叡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水,滲入了他滿是血汙的白發裡。


  他們都是歷史上的無名氏,包括她自己也是,但那份為家為國的心從來就沒有變過,位卑未敢忘憂國,這才是我們的百姓啊!


第85章 善後


  為了善後,太子爺在天津留了將近一月有餘。


  程婉蘊那日在深深沉的黑夜裡摟著幾個孩子唱的歌,還被太子爺聽見了,他親手扒了那些貪官汙吏的官服,下令將他們關起來,便怒氣衝衝地奪過慶德手中的風燈獨自往外走。


  他本想出去吹吹海風透透氣,否則他會忍不住現在就提刀殺人,誰知提著燈途徑那值房,就被那如此激昂人心的旋律頓住了腳步。


  他靜靜地站在那值房門外,周圍僅剩他手中一點燈火,身後是孩子們越發清脆響亮的歌聲,一句一句好似打在他心中。


  中華是漢人的用法,凡所統轄,皆稱中華。清承襲漢制,也有用這詞代指家國的說法,胤礽從這俚語般粗淺直白的歌詞中窺見了一絲星火相繼的希望,而由孩子來唱,竟然格外動聽感人。


  他望向炮臺之外,沉沉的海面上還有未燃盡的殘船,他喉頭嚼著那句“我中華兒女流血不流淚”,眼圈發紅,隨即狠狠用手背抹去還未掉下的眼淚。


  阿婉,是有大胸襟與大悲憫的女子。


  胤礽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她在宮裡的安然平和,隻是比旁人更會忍耐而已,若說他之前覺著阿婉在宮裡不開心,是因為宮裡規矩多、煩悶,如今他卻知道或許不是這樣的,被束縛的不僅僅是身子,還有她這些悲憫天然的思想。


  而他也是如此,隻有走了出來,才知道腳下的土地與這土地上的人是怎樣的,過著怎麼的日子、吃著怎麼的糧食、住著怎樣的屋子,又默默為守護這片土地獻出多少鮮血與性命。


  以前他偶爾也會困惑,看著戶部不斷增長的戶數、稅收,都能明白,大清如今的日子比明末要好多了,前明亡國時疆域僅剩三百多萬的國土,大清入關後,開疆拓土,已將明朝放棄的土地全都收復了,在皇阿瑪的治下,大清疆域開拓至一千三百餘萬,幅員遼闊,可為什麼還有那麼多懷念前明的亂臣賊子?但如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前明是漢家正統,崇禎帝“君王死社稷”,在他們心中是扎了根的。


  大清日後也要成為天下子民慰藉心靈的故土家園才是,阿婉教這些孩子唱的歌,也是在教他們愛國如家、滿漢一體皆為華夏。


  在給康熙的折子裡,胤礽痛罵完直隸總督後,他也把顧敏叡一家與阿婉的這歌寫了進去,並寫下了《抱樸子》中的名句:“愛國憂民有古風,米鹽親省尚嫌慵。”


  隨後便留在天津等候康熙的旨意,還要幫著天津水師提督重修炮臺、整饬炮臺守軍、安頓流離失所的百姓,不幫襯著點,他們熬不到春天的時候。


  太子爺寫完折子就把打算和程婉蘊說了,她以往對太子爺所謂“外頭”的事情一般都不愛開口的,但這回不一樣,親身經歷過這等禍事以後,她沒辦法繼續裝鴕鳥,沒辦法做個無動於衷的人,夜裡窩在太子爺的懷裡,她實在睡不著,一會兒轉到左邊,一會兒又翻到右邊,把本來就沒有睡意的胤礽鬧得更加睡不著了,他按住她,無奈問道:“你這是石碾子附身了不成?怎麼來回轉呢?”


  程婉蘊:“……您也會講笑話了。”


  胤礽便捏了捏她的耳垂:“是你這幾日臉上沒個笑影,可是那天的事嚇著了?”


  程婉蘊搖搖頭。恐懼隻是一時的,更多的是想替這裡的人做什麼的衝動,她那天打馬穿過村莊,卻下意識地想要保全自身性命,她聽見身後的慘叫聲,甚至不敢回頭,哪怕她救下了一個孩子,但風波過後,她還是有些憎惡自己的自私。


  那天,她腦子亂了,心慌了,隻能憑靠下意識的本能行事,她也曾安慰自己,她就算強留下來疏散百姓,就一定能做成麼?會不會連累懷靖和身邊那二十個親兵丟了性命?可太子爺竟然留在炮臺上與清軍共進退,雖然他留在相對安全的炮臺之內,但刀劍無眼,他如何不是置身險境?後來,太子爺和她說過,隻有他留在北塘,那些屍位素餐的地方大員才願意率軍來援,一旦他退到安全的境地,這些官員怕是有一百個借口拖延、放任不管。


  畢竟海寇上了岸,攻入內河,內河防備甚嚴,更便於水師將其剿滅了。犧牲幾個小漁村,卻可以換來一場己方幾乎無損的大勝,寫戰報折子也能漂亮些,不是麼?


  胤礽就是知道官場的風氣,他才不敢走。


  他沒有拋下大清的老百姓。


  看到他熬夜寫戰報、寫彈劾折子、寫撥款救民的折子,一晚上寫了三本折子用上了五百裡加急的火漆,還蓋上了他的太子金印,是要傳驛哪怕跑死馬也要及時遞到乾清宮御案上頭的決心,程婉蘊自覺自己再說什麼自保就太卑劣了。


  寫完折子以後,太子爺就招來了天津水師提督商議整軍剿寇的各種事情,但他們商量了好幾日都沒有想出什麼特別的法子,圍剿海寇,總歸還是脫不開戚繼光抗倭的一套——練兵、改良武器、整頓軍紀。


  程婉蘊卻覺著這都是從官府的角度出發的,她是受“人民汪洋大海”燻陶過的,與其官府單打獨鬥不如發展群眾啊!何況,她仔細琢磨了,這事提出來不算特別出格,因為前朝多次有人做過了,在歙縣,程世福對待山匪也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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