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她死了,她家裡人就能得富貴,以後再也不用在土裡刨食,劉嬤嬤一向比她更能豁得出去。


  可她沒辦法,周嬤嬤心裡一個勁地說,她沒辦法,她的兒子、剛出生的孫子,都捏在別人手裡,她隻能這樣做。主子說了,不管事成或不成,她那一家子都會過上好日子的。


  就跟劉嬤嬤的家人一樣。


  想起兒子孫子,周嬤嬤那抖顫不已的身子好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浮木一般,漸漸平靜了下來。


第99章 荷包


  京裡的氣候總算徹底暖和了,程婉蘊叫人將帶毛夾棉的冬衣都收了起來,連門上的簾子、炕上鋪的墊子,也換上了輕薄的如意博古紋湘繡。


  今兒上書房休沐,弘晳邀著弘暄來家裡寫作業。新建的書院雖然已經完工,但兩個孩子都還沒正經挪過去住,不像額林珠,為了磨練她管家管人的本事,要早早給她一個獨立的院子,但她也是八歲才搬走。


  程婉蘊覺著弘晳如今還小,不如等六歲以後再挪。


  實際上,弘晳自小就懂事乖巧,很少胡鬧,他已經白天都在外頭讀書了,她實際上也不大舍得這孩子出去住,那豈不是就隻能早晚請安見一趟了?


  程婉蘊便在東暖閣給他收拾了一個書房,那頭採光最好,門窗都是用的透雕四合如意的長窗,她又叫人拆了綠窗紗,嵌上廣州運來的透明玻璃片,窗下擺一條楠木長案,窗外栽一叢綠竹,寫字的時候通透明亮,耳邊還能聽見蕭蕭竹聲,也算雅了,畢竟蘇東坡說:“寧可吃無肉,不可居無竹”。


  她特意選了蔥茏蒼翠、株型高低有序的紫竹,竹竿還能做成魚竿和笛子,據說紫竹出的筍也很好吃。她已經在期待明年紫竹破土而出的筍了。


  程婉蘊坐在外間打絡子,時不時回頭望一眼。如今弘晳與弘暄便一人坐一邊,挺直腰板,小手握著筆,一筆一劃專心致志地寫了康熙布置的大字。弘暄年長,已經九歲了,他一日要寫百張了,弘晳則每日二十張就行,就是沒寫滿這個數也沒事,畢竟算是學前班幼小銜接階段。


  添銀伺候著筆墨,時不時還會出手糾正弘晳寫字的姿勢。


  程婉蘊忽然覺得他在弘晳身邊,身上那股死灰般沉寂的味道好似散去了一些,他好像在弘晳身上寄託了一些希望,這樣也好,人活著總要有些盼頭。


  “等會半個多時辰就讓兩個阿哥起來走動走動,”程婉蘊知道這樣吊著手腕寫大字有多累,小孩子除了用功還是要顧忌身體與手眼的健康,“等會讓大阿哥、二阿哥出去和旺財玩一玩,或是用點點心再回來用功。”


  弘晳的奶嬤嬤見怪不怪地應了,弘暄的奶嬤嬤猶豫了會兒才福了身子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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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間外間也就擱了道十八扇的屏風作為隔斷,程額娘的話弘暄聽得分明,他瞧瞧瞅了一眼弟弟,發覺他似乎一點都不吃驚,理所應當一般,應該每日程額娘都是這樣交代的。


  他甩了甩酸痛的手,忽然生出一點點羨慕來。


  嫡額娘對他學習上十分嚴格,是不會準許他功課做了一半出來玩鬧的。嫡額娘平日裡告誡他:“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人的勇氣是如此,做學問也是如此,一旦放棄再撿起來就不容易了,嫡額娘希望你要做那一鼓作氣的人,做完了功課再玩,這樣玩起來也安心,玩的時候也不用再惦記著功課了。”


  但在程額娘這兒就不用這樣,寫了半個時辰,果然弘晳的嬤嬤就進來勸了,弘晳把手上的字寫完,就理所應當地擱了筆、洗了手,順道和他說:“大哥,我們出去吃點心吧,今兒吃蛋挞哦。”


  弘晳很喜歡蛋挞的味道,軟軟的、香香的又甜甜的。


  弘暄很是為難了會兒,才跟著放下了筆,心想,在程額娘這裡,就先聽程額娘的話吧,準備的點心也是程額娘的一番心意……


  兩人一前一後出來,點心都準備好了,剛從面包窯裡起出來的,還燙手呢,但就是這個時候是最好吃的,蛋挞皮酥脆掉渣,裡頭的蛋又嫩又滑,咬進嘴裡燙燙的香香的,舌頭一碰又好像化掉了,隻剩甜滋滋的滋味在嘴裡。


  程婉蘊看著兩個孩子各吃了兩個,又轟他們去院子裡跟旺財玩接球,跑一跑,看看外頭的花草樹木,鬧出來一身汗,才讓他們回來換衣服。


  她笑著掏出個手帕給兩個孩子擦臉擦手,弘暄聞到帕子上淡淡的香味,笑道:“程額娘,你這兒哪兒哪兒都香香的,連帕子都香。”


  程婉蘊愣了下,也笑了,把手裡的帕子攤開給他看:“這還是額林珠繡的呢,她近來學女紅,繡了不少帕子和鞋襪,她現在手藝好了,回頭讓她也給你送幾個。”


  “額娘好壞,盡使喚女兒做面子呢。”還沒等弘暄說話,額林珠正好過來,故意生氣地鼓起臉來,一副受盡壓迫的模樣,攤開兩個小手轉悠了一圈,“快瞧瞧我的手吧,都快磨出繭子來了!”


  程婉蘊忍不住揭穿她:“你少來,一個帕子都能繡半拉月的,馬倒是天天拉出去騎,你這手裡的繭子,還不知道是韁繩勒出來的還是繡花繡出來的呢。”


  弘暄“噗嗤”一聲笑了。


  額林珠被自家額娘拆穿也絲毫不見愧色,反倒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隨即又扭頭對弘暄笑著說:“大哥,我攢了一籮筐繡活了,有個竹節紋的荷包正想拿給你,一直沒尋到空,今兒正好,菖蒲,你去我屋裡把東西拿來。”


  “哎。”菖蒲連忙去了。


  額林珠身邊便剩下耿嬤嬤陪著。桂竹受劉嬤嬤的牽連挨了二十下板子,還在屋子裡養傷。這是額林珠主張要打的,也算是給她個教訓。打完了額林珠還親自去賞了她傷藥,提點她:“和菖蒲好生學學。”


  桂竹強撐著給她磕了頭。


  程婉蘊聽說以後,滿意地點點頭,額林珠已經知道怎麼收用下人了。


  菖蒲拿來一個盒子,裡頭都是額林珠攢的繡活,有了周嬤嬤指導,她進步很快,之前那個要送給哈日瑙海的雄鷹荷包,如今再看已經像兩個人做的了。


  程婉蘊翻了翻,誇獎道:“下針現在不會猶豫了,每一針都很平整,配色也知道用跳色和相近的顏色了,很不錯。”


  額林珠就跟翹起尾巴的咪咪似的,驕傲地仰起頭。


  正好咪咪也翹著大尾巴,昂首闊步地從窗子外頭跳進來,嘴裡還叼著一隻不斷扇動著尾巴垂死掙扎的小金魚,程婉蘊一見就知道這家伙又去她魚缸裡偷魚吃了,氣得讓添金去抓住它:“又吃一條,我的魚都快被它吃光了!”


  一聽程婉蘊生氣的怒吼,咪咪立刻掉頭又從窗子跑出去了,添金叫小太監在後頭圍追堵截,但都被它幾個完美閃避跑了。


  額林珠躍躍欲試:“額娘,我替你去抓咪咪回來認錯。”


  “算了,讓它去吧,回頭讓人看緊點魚缸就是了。”程婉蘊擺擺手,她覺得咪咪估計是談戀愛了,它現在抓魚從來不馬上吃掉,總是叼在嘴裡往南花園裡跑,鑽進灌木叢裡一會就瞧不見了,也不知是喂哪隻小情人貓呢。


  歇了會兒,弘暄挑了額林珠說原本就是為了他做的竹節紋荷包,謝過妹妹後,他立刻就掛在了身上,又被額林珠塞了好幾個帕子。


  弘晳其實早就用上了額林珠給他做的帕子、襪子,他的帕子上是他最喜歡的旺財,正吐著舌頭笑的樣子,也是香噴噴的。


  但是吧,旺財不喜歡這個味道,他又讓奶嬤嬤給他換回原來用的東西了。


  現在旺財好像成了他的狗,經過十四阿哥那件事以後,更是日日跟著他去上學,似乎在旺財心裡,上書房成了個危險的地方。不過旺財特別不喜歡這個香帕的味道,好幾次他用過帕子擦手以後,旺財都會跑過來聞他的手,還咬他褲腳,直到弘晳拿胰子洗手,洗得幹幹淨淨才不再繞著他轉悠。


  弘晳其實也有點不喜歡帕子上的香味,他鼻子敏感,聞了容易打噴嚏,但這是姐姐送的,他不想隨意處置了,雖然不再貼身用著,但弘晳就讓身邊的太監替他把帕子拿去繃扇子,做扇面用,收在盒子裡。


  弘暄在後罩房寫完了功課就回正殿了,雖然已經到用晚膳的時辰,但他還是堅持回正殿裡用,因為他知道嫡額娘在等他。


  自打嫡額娘有了身子以後,她在毓慶宮的時辰就多了,所以開始每日和弘暄一塊兒吃飯,也化解了弘暄心底那一點點不安。他原本還擔心嫡額娘有孕後會不再那麼疼愛自己,但他錯了。


  嫡額娘比以往更加疼愛他、關心他了。


  弘暄回正殿的路上還遇上了氣勢洶洶的何保忠,他不知道要做什麼,身後跟著好幾個膀大腰圈的太監,面色也陰沉得可怕,見了他迎面走來,才連忙退避到路邊,打千行禮道:“奴才見過大阿哥。”


  “何公公,做什麼去呢?”弘暄抬手讓他起來,順道好奇地問了句。


  何保忠笑眯眯地說:“後殿牆底下有塊磚松了,奴才奉命帶人去堵上,大阿哥可是要回正殿?奴才送您過去吧。”


  “不用了,何公公有事忙,您去吧。”弘暄知道他是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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