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要說之前清查下人是理所應當,如今卻好似劍鋒指向了後罩房。


  “姐姐別怕,”懷靖一身侍衛甲胄跪在她跟前,“太子爺說了,有意圖不軌之人混入了毓慶宮,為了您和二阿哥、大格格的安危不得不查,您緊閉門戶,別多想。”


  程婉蘊早已將額林珠和弘晳都叫回身邊,由各自奶嬤嬤伺候著睡在她寢殿後頭碧紗櫥,看到懷靖左右張望,似乎欲言又止,便讓伺候的人全都下去,關上門窗,懷靖才低聲道:“劉嬤嬤已畏罪自盡,內務府記檔有誤,其家人如今下落不明。”


  她捧著茶碗的手立刻就是一抖。


  這事兒大了,竟然能在內務府檔案上作假,這背後的人所圖甚大!怪不得太子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將額林珠身邊的奴才全捆了,但是……


  他們從額林珠這頭下手,意欲何為?她是個小姑娘,平日裡除了騎馬就在毓慶宮裡,尋常也見不著什麼人,想害太子?可太子身體康健,平安脈三日請一回,分明沒什麼大礙!


  想害她?程婉蘊覺得自己還沒那麼大臉……


  那就隻有一個人了,已有身孕的太子妃!程婉蘊原本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如今一想也覺得十分蹊蹺,從她這頭入手,去害太子妃,不僅能損害太子妃腹中皇子,也能將太子妃的目光從東西六宮調轉直接對準她!


  斷絕太子妃誕育嫡子的希望,順道激起毓慶宮後院女人的矛盾,這是一石二鳥之計。而程婉蘊這樣出身低微,全靠太子爺寵愛才有今天的地位,她在太子妃手裡何嘗能有一敵勝算?


  她一瞬間就毛骨悚然了。


  但他們準備做什麼?自打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傳出來,就免了後院的請安,程婉蘊自己都好幾日不曾去過正殿,一直沒見過太子妃!何況額林珠?這使壞之人迂回得太迂回了吧?


  懷靖走了以後,程婉蘊對青杏道:“叫添金過來。”


  選入額林珠身邊伺候的太監和宮女,程婉蘊可沒那麼心大,一直叫添金暗中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除了劉嬤嬤行為有異,其他人並不能瞧出什麼破綻。她也不知道那些人得手了沒有?


  添金進來以後也臉色慘白,太監也有太監的小道,在侍衛封門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一些小太監的消息,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在程婉蘊傳他過來之前,就已經在腦海中不斷回想這些時日盯梢下來的各種事情,四個善字輩的太監,幾乎被他日夜帶在身邊,同吃同住,他盯他們最緊,這些人都不可能避過他的眼線去幹什麼壞事。


  菖蒲和桂竹也是,她們倆就住在青杏碧桃的隔壁,這是程主子特意安排的,這樣貼身伺候的人更要緊緊盯著、防著,所以才會桂竹和劉嬤嬤多說幾句話就能被額林珠知道。這都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特意為大格格鋪路呢!


  劉嬤嬤、周嬤嬤則是由耿媽媽盯著,劉嬤嬤跳出來以後,那周嬤嬤更沉默寡言了,原本就是個木頭似的人,每天除了教格格做針線,回去屋裡也是做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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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會用花露泡針線,但那些花露都是大格格那邊賜下的,並非她個人的東西。而大格格的花露,又都是程主子賞的,那些花露的來源有的是內務府每月的分例,有的是程主子自己做的,都是能查到來歷、來源清白的東西。


  添金對這種帶香的東西也存著警惕之心,這不是宮裡頭最喜歡使的伎倆麼?他有一回還特意趁著周嬤嬤去大格格那頭教學,叫小太監翻窗子進她屋子裡翻過,這周嬤嬤隻有一個包袱,裡頭就幾件衣裳,連銀子都沒幾塊。


  她所有的東西,都是進了毓慶宮以後才分到的,那些花露小太監也倒了些出來,和庫房裡的比對過,味道、顏色都沒問題,他們聞了半天也不覺得頭暈腦脹,就跟聞程主子身上、屋子裡的味道一樣,沒什麼差錯。


  添金哭喪著臉跪倒在程婉蘊面前:“奴才無能,沒看出什麼不對來。”


  程婉蘊嘆了口氣:“不怪你,他們是有心算無心。”


  也不知太子爺把人提到慎刑司審問,有沒有問出什麼東西來?她這頭算是黔驢技窮了,這些人分明吃喝拉撒都在添金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可惜卻還能被他們找到空子鑽。


  她進宮那麼多年,還是頭一回直面衝著她來的宮鬥伎倆,再一次打心眼裡拜服古人,就搞權謀這一塊兒,大學期間連和舍友吵架都吵不贏的程婉蘊深深頭疼了。


  #


  要說收獲,李側福晉的東配殿什麼也沒找到,除了佛經還是佛經,清苦得都讓人有些不忍心了。何保忠去衙門裡找太子爺回話的時候,他隻是平淡地點了點頭:“把李氏放回來吧。”


  何保忠發現太子爺不急了,看來李氏這頭果然隻是無辜牽累。


  胤礽低頭,手裡的筆寫字寫得更快了,他鬧出那麼大動靜來,自然要稟告康熙,否則叫老八或是老九他們先告一狀,就失了先手了。


  寫完之後,他又快速批完今日的折子,慎刑司筆帖式邱芳帶著內務府司員太監在門外磕頭求見,胤礽正好想傳召他們來問,便讓他們進來,在偏廳坐著等候。


  “周嬤嬤的身份也是假的。”邱芳是個瘦小的人,他面目五官普通,一雙漠視生死的眼閃動著殘忍的光,他是曹寅的義子之一。


  他這話一開口就讓胤礽站了起來,邱芳心頭一跳,望著太子爺那陰沉的臉色,隨即又冷靜地往下說:“但奴才找到她的家人了,拿火把照了她一整晚,不許她睡覺,每隔一個時辰就貼一次官張,循環往復,到天亮的時候,她人已經瘋瘋癲癲,快撐不住了。”


  “接著說,她是什麼來歷?”胤礽心想果然如此,他這次果然網羅到了這真正的害群之馬。


  “奴才便趁機問她,問出了她真實身份,”邱芳在講用刑的那一段,眼裡都放光,隻是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跪地頓首,“她是辛者庫內管領正黃旗包衣第三參領所屬第七管領下頭,一個叫塔漢的書吏的侄媳婦,原本該稱覺禪氏,而非周氏。”


  “辛者庫。”胤礽冷哼一聲,“我記得衛貴人的阿瑪生前不就任過辛者庫內管領?後來因貪汙受賄被皇阿瑪杖斃,一家子因罪籍沒,又罰沒辛者庫做粗役。”


  胤礽沒說完,衛貴人因此被罰入浣衣局,她的美貌很快傳遍後宮,卻不知怎的被惠妃瞧上,故意叫她來延禧宮送皮毛衣裳,從此就成了皇阿瑪的妃嫔。


  後來生下老八,或許是為了老八的面子,皇阿瑪施恩將衛氏族人從罪奴裡移出,仍歸於辛者庫包衣佐領之下。因此辛者庫裡,已經由衛家人經營了數十年,雖不過微賤奴才,卻因為得了個阿哥,似乎也有撼天動地之能啊,胤礽冷冷笑,隨意將筆往桌案上一扔。


  筆尖帶出的墨汁揮灑,重重滴落在桌上,劃出一道濃重漆黑的墨跡,就像這天邊突然掠過的滾滾驚雷一般,天色驟然暗了下來,濃雲低垂,一場大雨似乎就在頃刻之間。


  “來人,叫老八過來。”胤礽轉頭給了何保忠一個眼色,何保忠神色一凜,立刻帶人去了,而胤礽又轉向邱芳,讓他繼續說:“還查出什麼來了?”


  “這周嬤嬤說,她夫家與八爺母家同宗,自打八爺管了內務府,便也跟著水漲船高,家裡人貧家驟富,收了不少銀子,便做下了些禍事,為了避禍,他們全家都託庇在管領塔漢之下,八爺一直想安插些人進毓慶宮,塔漢就把注意打在了他們一家子身上,她兒子孫子都被那塔漢藏了起來,不得不聽命行事。”


  果然是老八?胤礽激憤憤怒之下,心裡卻還有淡淡地疑惑。他相信老八想在他身邊安插些眼線,不僅僅是老八,就是老大、老三或是老九了、老十,難道就不想嗎?眼見老八都開府定親,他這些弟弟們封爵在即,自然蠢蠢欲動。


  隻是安插暗子是一件事,敢謀害他的子嗣又是另一件事。


  “等她順利選入毓慶宮,他們便通過每日往毓慶宮運水運糞的蘇拉跟她聯系,”邱芳說著語氣也陰森下來,“那些蘇拉也從不跟她見面,取糞桶、換糞桶時,將裝有楊桃梅的花粉用紙包包著,夾在糞桶底部夾層,這樣隱蔽著遞進來的,每回隻給一包,用完了再遞進來。”


  胤礽皺眉問道:“這楊桃梅是什麼東西?”


  “奴才也不知,但聽那周嬤嬤說,是一種有毒的花,是外頭番邦傳進來的,這種花隻能種在南邊溫暖之地,北邊過不了冬,因此在京城裡從未見過。”


  “這毒花粉,用來做什麼?”


  “那周嬤嬤說這種毒花,銀針也試不出來,不僅花有毒、葉子也有毒,就是那花杆子用來劈柴燒火,冒出來的煙也有毒,原本讓她用毒之人,是想讓她找機會下在飲食裡,但程主子還不信她,盯得很緊,她想來想去,隻能先拿來泡繡線,混在其他花露裡泡,既聞不出味道,也瞧不出顏色,奴才叫人拿了她那繡線來試,幾個重犯用手碰了那繡線,沒什麼大礙,但若是用摸過繡線的手拿了食物、茶杯,再吃進肚子裡去,就容易腹瀉、心悸,手腳麻痺。”


  胤礽聽到這時候,已經沒了剛開始的怒氣,心中唯獨剩下仿佛穿透了四肢百骸的冰冷仇恨。


  好歹毒的心思,怪不得夢中阿婉會早產、虧了身子,落到這樣的境地!竟然利用孩子的手……他閉了閉眼,讓身邊的小太監傳話給太子妃:“把事情和太子妃、程側福晉都說明白,今日把所有毒繡都找出來,再宣闕院正給所有主子都瞧一遍!”


  小太監聽到這些秘聞早就嚇得兩股戰戰,幾乎連滾帶爬去傳話。


  所以當八阿哥胤禩那年少俊秀的身影急匆匆出現在胤礽面前時,胤礽實在是忍不住抬起一腳踹了過去,將人踢倒在臺階之下!


  胤禩不防摔下階梯,身邊跟著的太監立刻驚呼起來,誰也沒想到向來溫和仁善的太子爺會突然動手,連忙手慌腳亂地將八爺扶起來,他的頭磕在臺階上流了血,眼前也直冒金星,滴落的鮮血糊住了他的眼,他勉強抬起頭來,卻隻看見太子一雙冷透的眼。


  “老八,你幹得好事啊。”


  胤禩心頭“咯噔”一下,劉周兩個嬤嬤被抓,他心裡雖然有些惴惴不安,但他隻是放兩個人在裡頭,並沒有讓她們做什麼,所以一開始胤禩並不慌亂,但很快,劉嬤嬤突然死了,才讓他像兜頭澆了一桶冷水,渾身的血液都冰涼了。


  若還不知被人陷害,他就枉顧活了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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