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胤礽也是與她玩笑而已,回屋裡換了家常衣服,便出來與她一同納涼,順道說:“大哥上月不是娶了繼福晉麼?我的新大嫂辦生日,方才應邀去他府上坐了坐,騎馬回來的,能不熱嗎?”


  程婉蘊點點頭,大阿哥胤褆六月又成親了一回,娶得果然是總兵張浩尚之女張氏,與她先前從唐側福晉那頭聽來的八卦對上了。


  當時,大阿哥府上的喜酒,程婉蘊也跟著太子妃,領著幾個孩子一塊兒去吃了,雖然是繼福晉,但也是十裡紅妝,擺了幾十桌的酒,辦得很體面。


  那張氏才十六歲,生得很嬌俏,鬧洞房的時候,瞧大阿哥的眼睛都要黏在上頭似的。程婉蘊擠在人堆裡瞧熱鬧,心裡卻不由在想,原本的大福晉才走了不到一年啊……


  但好似隻有她一個人心裡頭有些不舒服,所有人都在為大阿哥開心,因為他膝下的長子弘昱剛剛周歲,續娶了繼福晉,長子有人看顧不說,他也好開枝散葉,生更多的小子。


  如今回想起來,大福晉生的四個格格,好似都沒有見到人。因著太子爺這隨口的一句話,程婉蘊默默地出神,果然是人走茶涼啊。


  青杏端著酸奶上來了,胤礽接過來三兩口吃完,清清涼涼下肚,這才舒服地呼出一口氣,和程婉蘊並肩半躺半坐在涼榻上,說起宮裡的事情來:“鬧了半年……如今總算順遂了。”


  程婉蘊就想起去年她和太子爺在園子裡躲清靜,但宮裡卻生出很多雞毛蒜皮的風波來,先是皇莊上進貢的各色果蔬、皮毛、肉類,竟然在內務府裡被人偷了好幾回,庫房裡都鬧了虧空,然後又是生下了十七阿哥的陳答應,仗著生了個阿哥,一會兒要東一會兒要西,折騰得不輕。


  甚至皇太後從五臺山回宮後又小病了一場,御藥房送進來的紅參還被人掉了包,換了次等的。惹得康熙勃然大怒,杖斃了好些人。最後,是十四阿哥終於回到了永和宮,德妃也一改之前的低調,聯合起榮妃,又交好宜妃、惠妃,一會兒要辦花宴,一會兒又要辦螃蟹宴。


  太子妃那會兒懷著孕,又要管宮務,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接踵而來,一下就受不住了。


  被宮妃這樣針對著,她終於幡然醒悟,之前能夠那樣順當地接過這鳳印和主理後宮的權力,不過是四妃背地裡達成了默契,故意為之,如今她們露出獠牙,就是不想讓她安生了。


  被現實狠狠扇了一巴掌,太子妃總算意識到之前太子爺對她說的話可謂肺腑之言了,是她把宮裡的人想得太簡單了。她再沒有那麼高的心氣了,遇著太子爺回宮的日子,放下身段認了錯。


  那時候,等程婉蘊中秋過後回了毓慶宮,就驚訝地發覺太子妃瘦得隻剩個肚子大了,但她眼眸卻極亮,一副預備著要反擊的模樣。


  程婉蘊驚嘆她這人的要強,卻發覺太子爺站在一旁臉色很平靜,似乎已有預料。


  果然,沒過多久皇太後病愈後,見著太子妃操勞如此,便替她狠狠訓斥了幾個妃嫔,又發落了陳答應,擺明了要為太子妃撐腰的架勢。於是宮裡層出不窮的意外,忽然就煙消雲散。


  四妃VS太子妃,打成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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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懷孕的時候操勞太過,太子妃雖然是足月生產,但生產過程卻極為艱難,催產藥吃了三幅,才掙扎下來一個貓兒般的格格。


  二格格生下來不重,身子骨也沒有當初額林珠好,才滿月就開始吃藥了。


  那會兒正殿的氣氛實在糟糕,等太子妃出了月子復出,程婉蘊請安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有時候坐在那兒,也能聽見隔壁傳來二格格撕心裂肺的哭聲,她下意識往太子妃臉上望去,就看見她臉上除了心疼,更多的是疲憊。


  唐側福晉有一回來找程婉蘊,還悄悄和她說起太子妃生產時得知自己生了個格格以後,臉瞬間就白了,一下就脫力昏了過去,最後靠著太醫針灸才醒過來。


  二格格就這樣小病不斷地養到了如今,已經半歲了,但卻還是讓人看得戰戰兢兢,如今六個月了,還不大會爬,瞧著瘦瘦的,太子爺見了都不忍心,生怕她活不下來,特意取名茉雅奇,意思是長壽草,希望這個名字能保佑她。


  如今聽太子爺話裡的意思,應該是這場突如其來衝著太子妃的亂鬥較量已然完全落下帷幕了。


  程婉蘊也跟著松口氣,雖說是上頭在鬥法,她卻也跟著緊張不已。


  康熙喜歡住園子,於是一堆人又在暢春園住了快半年,年節下才回了宮,誰知回宮不久,康熙就往這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宮裡投下一個重磅炸彈。


  “序齒在前的阿哥們,都已年長成家,朕決意給諸皇子封爵。”


第107章 冬雪


  康熙三十七年的年節,因傳出康熙預備大封諸子的風聲,而變得格外熱鬧了許多。


  四妃的宮殿一時門庭若市,尤其惠妃與榮妃,兩人可算是揚眉吐氣——她們的兒子一個居長、一個排行第三,是皇阿哥裡年歲最長的兩個,無論康熙怎麼封兒子都繞不過他們倆。


  尤其大阿哥胤褆,在平叛葛尓丹中立下赫赫戰功,明眼人都知曉,此次封爵定有大阿哥,就是一個親王也當得。於是來巴結惠妃的妃嫔、內命婦格外地多。


  隻是惠妃得了明珠的暗示,忍痛把這些來攀關系、燒納喇氏香火的人送的禮全退了回去,又對外做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來,實際上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她覺著她的保清肯定能封親王,沒瞧見今年三次大宴,皇上除了太子,還叫上了保清麼!這可是那麼多年以來頭一回!


  而宜妃面對其他妃嫔的阿諛就平淡得多了,她的胤祺才能平平,也不大受康熙喜愛,能不能撈得爵位恐怕還是個未知數,不過若是前頭序齒的阿哥都有了爵,就她家胤祺沒有,也有夠丟臉的,於是這段時日都催著胤祺去他皇阿瑪面前、太子面前多抱抱佛腳。


  結果胤祺這傻子知道皇太後身子不好,日日進宮泡在寧壽宮配老人家下棋插花說笑話抹骨牌,也懶得去毓慶宮走一步!弄得宜妃沒了脾氣,隻好自個拉下老臉,時常去乾清宮送湯送水,再誇誇傻兒子的孝心,隻盼著康熙能念在他的憨厚孝順,隨便打發個什麼貝勒都成。


  德妃則心情復雜,胤禛排行第四,不出意外這回封爵也有他的份,可這個孩子素來和她不親,就是封得爵位再高,都會帶上孝懿皇後的名,和她又有什麼幹系呢?而她養在身邊素來疼愛的十四序齒靠後,又剛被康熙重罰過,對比如此慘烈,她心裡怎會好受?


  如果她的六阿哥還在世,就好了……


  感傷之餘,她心底暗暗盼著胤禛別爬得太高,到時候礙著十四的運道。皇上這個人在位分、爵位上向來摳門,若是胤禛封得高,將來老十四恐怕就撈不到什麼好了,永和宮裡焉能出兩個王爺?因此,其他三妃都在為兒子奔走,她卻閉門稱病,連已生下四阿哥嫡長子的四福晉也不讓進宮侍奉。


  胤禛在四阿哥府裡知道他額娘又“病”了,面對四福晉烏拉那拉氏那小心翼翼的眼,不由哂笑一聲,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安慰:“額娘……她就是這個性子,別放在心上,她不是對你不滿,你剛出月子,正好多歇幾日,咱把身子骨養好是正經。”


  胤禛對這次封爵並沒多大期待,他們這些擠在中間的弟弟,不過是陪襯罷了。經的事多了,胤禛眼光已歷練得越發毒辣,他又安慰了烏拉那拉氏幾句,便不緊不慢地出了門。


  這回的重頭戲,是皇阿瑪想怎麼調理大哥和二哥之間的關系罷了……胤禛抬眼去看外頭的天空,天未破曉,幾點寥落的星子掛在天邊,冬日的風裹著蕭蕭寒葉吹拂過來,他淡淡地笑了笑,南巡回來以後,皇阿瑪就沒用過他和老五,還不是怕給二哥壯聲勢?


  他和老五這回是指定撈不著王爺當的,甭管額娘病與不病都一樣。


  胤禛心態十分平和,失望多了,這心性自然就磨練出來了,他騎上馬出了府,一如既往出門去戶部衙門坐班辦差,府裡的烏拉那拉氏卻望著他的背影,心疼地掉下淚來。


  她是內宅婦人,看得沒有四爺那般透徹,她隻是忍不住為自家爺們不平!她這眼淚不是為了自己掉的,而是為了她的四爺!嫁過來也那麼多年了,她哪裡不知道德妃這個婆母有多偏心,可偏心成這幅模樣,也是萬古沒有前例的!


  平日裡就不大理會,如今遇著要她出力的時候,又躲起來。


  烏拉那拉氏心裡真是……若不是因著德妃生了四爺,她真想啐一口。


  除了宮裡的熱鬧,外朝也因此變得波濤洶湧。


  依附索額圖、親附太子的李光地,二月奉旨入值南書房;而依持明珠的徐乾學、高士奇、王鴻緒沒過多久也受到康熙旨意入值南書房,能夠供奉內廷。這樣看來,儒臣之中索額圖一派似乎佔據了下風,這是因為朝堂上的漢臣近乎八成都是明相門下,而滿洲軍事貴族則多靠攏在索額圖的羽翼之下,如任善撲營總管大臣的耿介、新任九門提督步軍統領託合齊都是太子黨。


  這樣一來,皇上的旨意又像一隻大手,攪動著朝堂上的風雲,讓索額圖與明珠又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兩人誰都奈何不了誰。


  於是很多人又開始迷惑——皇上這到底想抬舉大阿哥呢,還是不想抬舉大阿哥?


  在即將封爵的緊要關頭,明相府中,明珠卻一邊慢悠悠地煮著茶水,一邊關起門來跟大阿哥說起了西漢“陳平周勃誅殺諸呂,迎立漢武帝”的故事。


  “西漢在立國之初,便定下了鐵律‘非劉氏不王,若有無功非上所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所以當初,呂後以太皇太後的身份臨朝稱制,為了鞏固地位,要給呂家封王,便遭到了右丞相王陵的反對,但左丞相陳平和太尉周勃,卻選擇支持呂後,而呂後很快將王陵革職。等呂後死後,這兩人又立刻誅殺呂氏族人擁立漢文帝,成了有擁立之功的社稷功臣。”明珠抬手給胤褆斟了一杯茶,“都說以史為鑑,大爺可看出什麼來?”


  大阿哥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回答道:“這樣的牆頭草,應當誅殺!”


  明珠:“……”


  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才有些頭疼地把話講明白:“索額圖添為外戚,萬歲爺對其是極防備的,我們若是能找到兩個‘陳平、周勃’,在他身邊奉承他、阿諛他,慫恿他故意挑起事端,四處撈取功勞,讓他肆無忌憚地擴張自己的勢力,以後萬歲爺自然會動了誅滅外戚的心。咱們反而應該像文帝一般,做出不敵索額圖的模樣,等著皇上厭棄赫舍裡氏,這樣我們就能幹幹淨淨地坐收漁翁之利,還能安享明君仁主之美名。”


  胤褆這才明白明珠這繞著大彎子到底在講什麼,不由撫掌大贊:“舅舅您果然是大才!”隨即又頓了頓,一臉真誠地發問,“那咱們去哪裡找這個陳平周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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