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細論起來保成的後院裡才四個人,還各個都是二三十歲年老色衰的……這程佳氏雖然還未色衰,但那是她原本底子好,她和保成同歲,也三十一了呢,年紀大了。


  又要管家又要養孩子,哪有心思伺候保成?


  康熙想了想,頓時覺著自己這個阿瑪的確做個不稱職了,不像老四和老十四,有德妃這樣細致的額娘事事關心,保成沒有親額娘,隻能他為他考慮謀劃了。


  德妃便靜靜地坐著,假裝在收拾桌上的秀女畫像,其實一直在留意著康熙的神色,見他先是出神,後是惱怒,接著神色又慢慢冷下來,她就知道皇上的心思已經轉到太子身上了,皇上多少年來都是這樣,不管宮妃們說哪個兒子的事,隻要稍稍提一句太子,或是言語裡暗示幾分,他立馬就能想著太子如何如何。


  然後立馬就要憐惜太子了:朕可憐的保成啊——


  他對太子是愛之切也責之切,但這份慈父之心卻早已淪為四妃們打擊東宮最好的手段,這手段惠妃就常用,用得極好,這一招,德妃也不過是學了個皮毛罷了。


  否則直郡王那麼魯莽一根筋的人,先前怎麼會那麼被康熙倚重?連大千歲都叫出來了,這都虧了他有個厲害的母妃還有個決勝千裡之外的厲害舅舅——明珠。


  有這麼倆人一裡一外幫襯著,就是頭豬也能扶起來了。


  德妃撇了撇嘴,若是她也有納蘭家作為後盾,如今十四怎麼會那麼難?老四怎麼會不願意親近他,而去親近養母的母家佟佳氏呢?還不是烏雅氏不得力,全靠女人麼?一個靠在宮裡苦苦支撐多年的她,一個靠嫁給阿靈阿的妹妹,她們倆姐妹上輩子也不知遭了什麼孽,這輩子投生到了烏雅氏,阿瑪兄弟就別說了,沒個得力的,全賴在她們姐妹倆身上吸血呢。


  不過,她不像太子妃,不管兄弟親戚是個什麼貨色全都想拉扯起來,德妃對自己的親阿瑪和兄弟都是重拳出擊的,烏雅氏全族上下仰著她的鼻息過活,不敢有一絲違背。


  德妃瞧不上太子妃的就是這一點,若是族人跟納蘭家一般厲害的,那也不用拉扯了。但若是族人跟石家、烏雅氏一樣都是傻子和蠢材的,就不能把他們當人看,隻能當貓兒狗兒,否則你對他們太好了,這些黑了心腸和良心的東西就敢蹬鼻子上臉,這就得跟遛狗似的,時不時扔點骨頭就成了,他們反而還能乖乖地看家護院。


  毓慶宮裡就有個現行的程家,那個程佳氏就是個聰明的,程家起點多低啊,漢人、漢臣、還是七品官,如今又是怎麼樣了?抬旗!升官!她烏雅氏都還沒抬旗,真夠氣人的,皇上偏心太子實在太偏了,不怪她想踩太子一腳。


  如今叫程佳氏了。真煩人。德妃心裡酸,但程佳氏進宮十五年,程家時至今日才算穩當地站在了朝堂上,這一條路他們家從歙縣走到京城,走了整整十五年。


  太子妃進宮的時日還比程佳氏短幾年,石家還有爵位在身,結果又混成了個什麼樣子?這就是耐不住性子啊,納蘭家是什麼家世,當初納蘭容若又是多麼驚才豔豔,十七歲入國子監、十八歲就中舉的天才,明珠照樣把人送進宮從三等侍衛做起,給皇上看大門混臉熟,跟著皇上出巡扈從,一點也沒走捷徑。


  而她呢,她進宮三十多年了,烏雅氏如今連過年宮宴都還沒資格進來呢,她說什麼了麼?娘家裡全是些爛泥扶不上牆的,德妃耐心等了三十多年都沒等到家裡出個有用的男人,那又如何,繼續等就是了,何苦急成這樣呢?


  德妃也走神了,等康熙突然開口:“畫像留著,朕回頭再給老十四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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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才回過神來,笑道:“是,皇上。”


  德妃就知道,這事兒成了。


  她笑著告退回了永和宮,德妃心裡謀劃得十分好:今年秀女那麼多,她原本就跟皇上通過氣要選伊爾根覺羅氏了,皇上卻說回頭再給十四好好選,實際上是想給太子選吧?


  而她今兒帶過去的畫像也是精心挑選的,漢軍旗挑了好幾個,但最出挑、漂亮的就是邱氏,其他的和她一比都成歪瓜裂棗了,而康熙事多事忙,以他的性子,有德妃篩過的,不會再費時去尋其他的了。


  在他眼裡,這是德妃為了十四精心挑出來的,都是能當側福晉的品格,以德妃的細致,定然也是每個都召見相看過的,想來人品家世不會有什麼大錯,回頭再讓梁九功去查一查根底也就是了,至於滿洲的格格,康熙是不會考慮的,他一向隻會給太子爺指漢軍旗的格格。


  德妃太了解康熙了,隻怕回頭他還會傳口諭,讓德妃不要透露出去這批秀女原本是為誰預備的,這是為了倆兄弟避嫌,然後他還會替她描摹呢:“朕本有意為太子添人,因此託德妃代為相看。”是啊,她本來就是為十四挑的人嘛,是康熙自己要賞給太子的。


  慈父亦為帝王,德妃臥在涼榻上輕輕扇著風,悠哉地想,皇上愛子,與她有什麼幹系?誰讓元後早逝呢,就留下個血滴子……而為了皇上的保成、為了儲位的安危,她們沒了多少個孩子!榮妃最慘,前頭三個阿哥全沒了,惠妃沒了長子,若非當年及時求旨將直郡王送出宮外養在與納蘭家聯姻的內務府總管噶祿家,隻怕也難在宮裡活下來。


  直郡王和三貝勒可都是在宮外大臣家活下來的,足足養到八歲,身強力壯才回宮。老四給了孝懿皇後活下來了,她自己養的六阿哥卻沒了。德妃想到就生氣。


  還不許如今踩幾腳了?


  德妃正想得開心,結果回頭又聽心腹宮女進來回話說,晌午皇上沒歇下,興致勃勃親自擬了一份新卷子,囑咐內務府騰出個大殿來,要鍾粹宮候選的漢軍旗秀女通通都考一遍。


  德妃:“……”總感覺有什麼事脫離掌控了。


  #


  德妃的障眼法的確成功了,胤礽也沒留意什麼邱氏的,他和程婉蘊一塊兒批卷子呢,今兒一早弘晳拉著幾個鐵匠在做什麼馬車頭,搞了個會噴氣的鐵皮東西按在馬車上,結果那東西確實能拉著馬車跑,但控制不住,拉著馬車橫衝直撞,把牆撞出個大洞,還把上好的朱輪車給弄散架了,氣得胤礽把人關了禁閉,結果這孩子還不氣餒,捧著設計稿乖乖關禁閉,太監說二阿哥還在改那個蒸汽鐵皮機子呢。


  額林珠呢,跟著哈日瑙海出宮玩了。策妄阿拉布坦傳回了藏地的消息,他派了幾個蒙古死士,花了一年多,總算把桑結嘉措給暗殺了,但原來那個和碩蒙古特汗也已經被桑結嘉措謀害了,於是康熙便又封了一個汗王,順道讓策妄阿拉布坦繼續監視著布達拉宮的所有動向,一有異動就密折飛報。


  於是哈日瑙海總算能休沐了,說京裡新來個南邊的戲班子,唱的昆曲特別好,便跟程婉蘊請旨要帶額林珠一塊兒出去聽戲逛街,那會兒胤礽在淳本殿處理雜事,等回來的時候,程婉蘊已經同意了,額林珠正抱著自家額娘又跳又笑呢。


  胤礽不能抹阿婉的面子,便隻好吩咐讓額楚貼身護衛大格格,寸步不離,順道低聲囑咐:“把你家閨女叫上陪著,不許哈日瑙海靠近大格格,一步都不行。”


  額楚:“……嗻。”


  兩個大孩子沒在,茉雅奇又在寧壽宮,隻剩弘晉和佛爾果春倆小包子在院子裡抓蝴蝶捕蜻蜓,鬧出了一身汗又累得回屋睡了。


  因此,難得兩人能這樣安靜地享受一會兒陪伴的時光。


  廊下一人一張躺椅,腳邊一盆冰,倆人都是青色江崖海波滿繡香雲紗家常衣裳,阿婉說,這料子還有,回頭再給幾個小的做一身一樣的,咱們一家子著親子裝。


  胤礽喜歡她說咱們一家子的樣子,含笑應了。


  秀女們的卷子程婉蘊親自批的,她先是看每個人的字跡,字如其人,字是什麼風格,往往這個人也差不多。有人筆鋒凌厲,有人寬厚方正,有人娟秀纖細,這都是映刻性子的。看下來,富察氏的字最飄逸、兆氏的字透著匠人刀刻般的橫平豎直,完顏氏她先前本沒怎麼留意,今兒一看她的卷面,她習的是顏體,程婉蘊大致就知道她是什麼性子了。


  再一看她答得性格測試題,果然是那種比較內斂、厚道,不怎麼善言辭,但安分守己、規規矩矩的姑娘。這樣的人在秀女裡很多,的確不出挑,怪不得她都有些記不清什麼時候圈的人了,青杏幫著她回憶了半天,才漸漸想起她什麼模樣。


  還算秀氣吧?皮膚挺白的。


  而在第二卷常識題目裡,她答對最多的也是有關女紅、女則以及詩詞論語之類的,天文地理她大多不懂,就是個平平常常、好的世家裡一抓一大把的平凡的姑娘。


  學的都是父母讓學的,是最常見那種循規蹈矩、聽話懂事的女孩子。和十四福晉是同一個家族,但並非同一支,她阿瑪襲了一等男爵位,但沒有其他官身。


  兄弟好像也不怎麼出息,程婉蘊問了太子爺,他都不大有印象,回想了很久才道:“好像外放哪裡當官,估摸著也就是個知府、同知一類的,恐怕不準確,要讓人查過才知道,十四福晉的阿瑪我倒是認得,是禮部侍郎,這位完顏格格家裡便實在記不清了。”


  得,估摸一家子都是這種性子:佛系。


  程婉蘊琢磨了一會兒,將完顏氏的卷子遞給太子爺:“這個給弘暄如何?鑲紅旗的,祖上是紅帶子,有點爵位但不多,小姑娘本分老實,識文斷字,人我也見了,清秀之資,說起來比不上富察氏,就是怕委屈了弘暄。”


  “本分最緊要了。”太子爺看了會兒也覺得還行,後來又叫何保忠去打聽了,這姑娘的哥哥果然是山西那邊當知府,但前幾年山西大旱,流民沒控制住,生了點亂子,年底述職就被吏部蓋了個中等,如今又扔到鑲紅旗裡當個佐領了。


  難得有這種看著面上還成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的人家,滿洲下五旗裡的,但是有爵位,還是闲散宗室之後,沾著皇親,但沒出五服的族裡還有十四福晉和當著禮部侍郎的堂叔,阿婉這手氣也絕了。


  銀色的估摸著,這也是皇阿瑪能點頭的極限了。


  十四雖然跟了老八,但也是老四的親弟弟,胤礽覺著這或許是個機會。


  “福晉不出挑,那再找個漂亮的側福晉給弘暄,下午我一起拿去給皇阿瑪說。”


  程婉蘊松了口氣,總算是初定了,笑道:“弘暄側福晉人選我屬意的是那個林佳氏,很善古琴,弘暄不是也學了古樂?我問了他,他也是點了頭的。”然後頓了頓又嘆了口氣道,“弘晳……我原本也給他看了個兆氏,但他說他隻要福晉一個就好。”


  胤礽聽了就皺眉:“兆氏?這人連我都聽說過,聽說很粗蠻,家教不大好,在鍾粹宮裡鬧得沸沸揚揚的。”


  “二爺,這可不興道聽途說。”程婉蘊把秀女裡頭的貓膩和手段告訴胤礽,“你不知道,當年我也受過些折磨呢,圈了我名字的還是貴妃的孝懿皇後,她們也是變本加厲地磋磨人,吃冷飯、不給熱水,這都是小事了!那會兒我阿瑪隻是個縣令,我怕毀了全家的名聲,兩個妹妹以後也嫁不出去了,我是硬咬著牙挺過去的,後來怎麼好的呢,復選的時候,皇上親自記了我的名,這些人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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