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隻要一眼,他就認了出來。


  胤礽很難形容自己這一刻的感受,又是喜悅卻又很難過,好像胸膛裡有什麼東西在咬,一口一片血肉,疼得他眼前幾乎一片模糊,他想過很多很多次會如何與阿婉重逢,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在這個漸漸行駛到崎嶇山路的破舊卡車上,空氣裡浮動著田野和渾濁的氣息,她那麼小、那麼瘦,守著花生,獨自一人。


  他一直看著她,神情又古怪,倒讓女孩兒警惕了起來,她有些害怕地往後縮了縮,緊緊抱著竹簍,像是將那大大的竹簍當成抵御危險的盾牌一般,讓自己能夠安全地藏身在後頭。


  胤礽都不知道該如何跟她搭話。


  想了很久,他轉身扯了扯應媽的衣角,伸出手指了指她的背簍,和應媽說:“我想吃花生。”


  應媽驚喜地聽到兒子今天的第一句話,她其實一直懷疑兒子自閉症來著,因為胤礽讀書學字幾乎過目不忘,好像不用人教就會,但他從嬰兒時期就不哭不鬧,喜歡自己探索家裡的各種東西,他不說話,不回應,經常發呆,應媽和應爸帶他去醫院,他不配合,找心理醫生也看不出什麼毛病,因為他根本就不理會心理醫生。


  他們隻能把兒子一直帶在身邊。


  像這種“我想吃花生”的表達,是非常非常罕見的!應媽和應爸都激動起來:“好好好!”


  說著立刻就帶兒子去對面去問:“小妹妹,你的花生怎麼賣的?”


  女孩兒好一會兒才從背簍背後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來,想了想才輕輕地說:“5塊一斤。”


  應媽正想說稱兩斤,忽然又聽兒子說:“都要了。”


  女孩兒瞪圓了眼,好似看傻子,抬起臉用眼神求助於同樣呆滯的兩個大人。


  應媽卻不想錯過兒子突然的改變,想了想,看小女孩獨自一人也有些可憐,便點點頭:“是,那我們都要了吧,這樣你也好早點回家休息。”


  女孩兒琢磨了半天,清澈的眼睛打量著面前的三個人,半晌才彎起眉眼笑了一下,道:“阿姨,你買的多,我再送你兩斤板慄,慄子是我們這兒山上的野慄子,我自己上山撿的、自己拿沙子炒的,個頭不大,但很香的!”


  “謝謝,你真會做生意。”應媽也笑了。


  那也不用挑了,女孩兒似乎很高興,從背簍裡拿出個老式的秤杆,很努力憋紅了臉將那半袋花生提了起來,稱好,又手腳麻利地另外用紅色的塑料袋裝出來一袋板慄,抬起臉來說:“阿姨,一共五十二點五元,給五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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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媽從背包取出真皮錢夾,翻了翻,隻好歉意地拿出一張百元大鈔:“不好意思,沒零錢了。”


  女孩兒接過錢,仔細摸了摸,又對光看了看,確定是真錢才收下,但很快她也為難了起來,她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個扁扁的碎布頭縫成的錢包,翻來翻去湊零錢,找了半天也不夠,急得快哭了。


  應媽主動說:“沒事,那不用找了。”


  “不不不,不能要那麼多。”女孩兒搖頭,“我是雲川人,阿姨你也去雲川嗎?我回家找我媽給你拿零錢。”


  應爸也好脾氣地擺擺手:“不著急,我們就到雲川,我們是來雲川支教的,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說不定以後咱們還會在學校見面呢。”


  “你也是新來的老師!”女孩兒眼睛像是被點亮了一般,旋即又熄滅,垂下頭情緒有些低落地說:“我叫程勻。”


  卡車略過深淺不一的田野,風中有塵土的味道,吹著風,讓一直沉默了許久的胤礽那劇烈跳動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沒等應爸應媽接話,胤礽忽然開口問:“是朝辭白帝彩雲間的雲嗎?”


  女孩兒默然,搖搖頭:“不,是多餘出來的那個勻。”


  胤礽一怔。


  #


  大概坐了一小時的車,因為兒子突然表現出對那個賣花生的小女孩兒的強烈興趣,應爸應媽便將行李箱挪到了她身邊去,一家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這才知道,她和胤礽一樣大,也是八歲,但她卻每個月都自己坐車去鎮上趕集,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每次都背著那麼大那麼重的背簍。


  應媽應爸很唏噓。


  胤礽則定定地望著她。


  她今生的家裡人口眾多,有好幾個姐姐妹妹,她是夾在中間最不起眼的那個,除此之外,還有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弟弟,那是家裡的小祖宗、心頭寶。


  她家裡在村子裡開了個小雜貨鋪子,賣些香皂牙刷毛巾漱口杯之類的日用品,還賣一點零食和早點,一家八口人擠在鋪子樓上的兩間房裡,打了通鋪都睡不下,她的床在衣櫃裡——把半嵌入牆體的衣櫃最下頭一層的木板拆了,便得到個狹窄的長條形空位,鋪一層舊棉被當床墊,衣櫃門留個縫免得憋悶,就這樣睡。


  聽她平靜地說著,胤礽難過地別開臉去,假裝在欣賞一重一重的山,手指卻因竭力克制而顫抖。


  這“村巴車”是可以沿途叫停上下車的,最後才會進車站裡等下一波客人,胤礽提出要跟著阿婉提前下車——他還是在心裡叫她阿婉,實在叫不出那個陌生又冷冰的名字來。


  應爸應媽也都順著兒子,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們對兒子突然能正常的說話、表達非常驚喜和珍惜,根本就舍不得阻礙他做什麼。


  阿婉背著背簍熟練地爬下車鬥,胤礽想替她背,卻被應爸攔住了:“我來我來。你們都是小孩子,不要背那麼重的東西。”


  阿婉推不過,隻好紅著臉說謝謝叔叔。


  胤礽鼓起勇氣跟她並肩而行,時不時就側頭看她一眼,跟她一起沿著馬路往前走去。


  應爸應媽跟在後頭面面相覷,小聲交流:“才第一回見,兒子怎麼跟這小女孩兒那麼投緣?”


  “誰知道呢,前世修來的緣分吧。”應爸聳聳肩,“不管怎麼樣,他今天說了好多話呢!”


  “是啊,真像個正常孩子了。”


  眼前的村子屋子蓋得稀稀落落,連一條像樣的水泥路也沒有,黃土路上砂石漫天,這雲川村的位置正好在附近煤窯途徑的必經之路上,路上頂多見幾輛摩託車、三輪車,其他都是運煤的大卡車壓下重重的車轍,掀起沙塵暴一般的黃沙,就在他們面前呼嘯而過。


  雜貨鋪在路邊,門口不遠處有兩個石墩子,石墩子上架了快木板,有幾個男人蹲在石墩子邊上打牌,聽見腳步聲,其中一個醉醺醺地抬起臉來,用一種很兇的口吻呵斥道:“怎麼才回來!成天借口趕集擺攤偷懶!今天賣了多少錢?先拿出來給老子應應急!”


  胤礽皺起眉頭,下意識就往阿婉身前擋了去。正想說什麼,就見阿婉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瞬間冷淡下來,但還是低頭走出來,從口袋裡掏出那個自己縫制的錢包,但還沒打開數錢就被那醉得東倒西歪的男人一把搶了過去,解開一看裡頭有張百元鈔,這才嘿了一聲:“不錯嘛。”


  “爸!”阿婉卻急了,鼓起勇氣上前想把錢包拿回來:“那是應老師買花生的錢,我零錢不夠,還要找給他們五十的!”


  “什麼應老師不應老師的!你少騙老子!”男人見錢眼開,將女兒一搡,回頭又吆五喝六去找牌友賭了,“來來來!再來!”


  胤礽連忙上前扶住被男人重重一推往後踉跄了兩步幾乎要摔倒的小阿婉,她眼裡已經羞憤出了淚光,低聲道:“叔叔阿姨你們等等。”


  說著,她快步衝進鋪子裡,沒一會兒便跟在一個面色蠟黃但五官清秀的中年婦女後頭出來,那中年婦女圍著圍裙,短發,看了眼等在外頭的胤礽一家人,將他們的一身打扮從頭打量到後腳跟,又回頭瞅了眼自家緊緊咬著唇的女孩兒,在圍裙上局促地擦了擦手,才猶豫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元還給應媽。


  “對不住啊這位老師,零錢給您。”中年婦女帶著濃重的口音說道。


  胤礽的心早在看見這對夫妻時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應爸應媽也為這樣的父母感到無語,應媽沉默地接過了那張鈔票,應爸彎腰將身上的竹簍卸下來,阿婉連忙懂事地上來幫忙扶著,她隻將自己那一小袋板慄取了出來,仍舊將竹簍往應爸的方向推了推:“叔叔,花生重,袋子拎著手疼,你先把竹簍拿去用,回頭有空再還給我就好了。”


  中年婦女聽聞皺起了眉頭,嘴唇動了動,沒說話但顯然不大願意,胤礽心思敏感,不願阿婉回去被責怪,便寒著臉替應爸扯下了竹簍,一家人留下竹簍,提著花生走了。


  阿婉站在門口很久,胤礽回頭看了好幾次,她不知為何一直站在路邊,最後才在中年婦女越發不耐煩的呼喝下回轉了身子。


  胤礽跟著父母一步一步往學校走去,路倒是不遠,就是越走越生氣,一團火燒在他的胸口,燒得他想破口大罵,此刻他特別想回到那充滿所謂時代局限性的封建社會去,好將阿婉這輩子的父母都千刀萬剐,立刻就將她解救出來。可如今是法治社會,他沒法子將她帶走,她也不會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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