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應媽媽關了吹風機,瞠目結舌:“什麼?”


  “我想救程勻,我不想她再挨打,我想幫她。”胤礽抬起清澈的眼睛,他這輩子的容貌與上輩子有八成相似,但又有幾分應媽媽的影子,臉型秀氣白皙,目如點漆,左眼下還有一顆小小的淚痣——上輩子阿婉年老病重昏迷,胤礽聽聞消息從九州清晏趕去,下轎子時腿一軟,太監們手忙腳亂地扶也沒完全扶住,他身子被架住,臉卻還是磕在地上,被一塊石子劃破了眼下的皮,後來便留著了疤,沒想到今生疤痕也跟著他來了。


  那時候他很怕阿婉就這麼一句話都沒留,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一直寸步不離地在床邊守著,吃不下睡不著,弘晳、弘暄帶著兒孫跪著求他,他卻隻是坐在那兒,他堅強了一輩子,臨了白發蒼蒼的年紀了倒軟弱得像個孩子,對著跪了一地的孩子們,無助又茫然,怔怔地落下淚來:“你們額娘要是走了,朕怎麼辦啊?”


  他怕不能重逢,生前和阿婉立下了下輩子的誓約,又要與她死後同衾才能稍稍安心,如今果然相逢了,他又怎能眼看著阿婉受苦?


  應媽媽看著兒子,胤礽也看著他。


  良久,應媽媽才蹲下來,披著半湿的長發很認真的問:“阿辸啊,你能不能告訴媽媽,你為什麼那麼關心程勻啊?為什麼一定要幫助她?你是覺得她可憐嗎?還是有別的原因?”


  支教的年月裡不是沒見過生活困頓悲慘的孩子,應媽媽和應爸爸已經資助過十幾個山裡的孩子讀書,如程勻這樣的孩子有千千萬萬個,但有些資助連一句謝謝也收不到,還會被催促每個月的善款匯得太慢了,感恩的終究是少數,但應媽媽和應爸爸抱著能救一個算一個的心,還在堅持做這件事,但以往卻從不見胤礽動惻隱之心。


  他總是冷眼旁觀,好似這樣的人家、比這悲慘多的事都見得多了一般。


  唯有面對程勻,是個例外。


  胤礽說:“我不可憐她,她那麼努力,就算沒有我們幫助,她也不會一直困在這裡的,但這樣的人才更值得幫助。”


  “媽,你和爸爸以前資助的人,可憐卻又可恨,他們在泥潭裡自己都不肯掙扎起來,隻盼著天上伸出一隻手來拽他,若你們一撒了手,他們隻會重新掉進那泥坑裡。這樣的人還會怪罪是因為你們不夠出力,資助這樣的人,不如將錢都買了貓狗糧喂街上的流浪貓狗,至少還能衝你搖尾巴。”胤礽早就想說了,他的思想不可避免比這個時代的人更加殘酷,那等扶不上牆的爛泥就應該讓他們餓死凍死,何必多費心?


  應媽媽被這樣熱辣的言論一激,再一看兒子那居高臨下、俾睨眾生般的冷酷神情,都覺得後背有些發寒,她不由摸了摸孩子的頭:“阿辸,你要知道,人不是生來就是惡的,他們受到的教育跟不上,才會這麼短視,但媽媽和爸爸卻想給他們一個機會,如果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他們會不會改變呢?如果有一個人能因此改變、進步,那也是一件好事啊。阿辸,你這個年紀能這樣思考很不容易,媽媽為你驕傲。這個世界不應該非黑即白,你的嫉惡如仇、愛憎分明也不是錯的,但媽媽希望你心裡能有更多的寬松和善良,這樣你也不會那麼辛苦。”


  應媽媽是知道胤礽在沉默中讀了很多書的,她一直很為兒子驕傲。上帝給他這樣的孩子關上一道門,但卻留了一扇窗,胤礽在國畫、書法,甚至古詩文上都極有天分,他甚至在他們去內蒙支教的時候,不用牧民多教就知道怎麼和馬兒溝通,略講了兩回就能騎馬了,射箭也是熟悉了一下弓箭就能幾乎百發百中。


  她兒子明明就是天才!


  胤礽若是知道應媽媽心裡是這麼想的,一定會有點窘迫,他不是天才,他隻是上輩子學了幾十年了……每天凌晨四點起床讀書、練武、理政的日子,他在當太子的四十年裡幾乎沒有一日斷過(登基後就被阿婉帶著下旨推遲早朝的時間日日睡所謂的養生覺了),能這樣學下來,就是一頭豬也能成才。


  但因為相信兒子“天才”、“智商超高”,應媽媽一直習慣平等地和胤礽交流,當然也是因為每次她用黏糊糊的口吻喊什麼“寶寶真棒”、“哇!這是你畫的小馬嗎,寶寶畫得真好。”之類的,就會發現自家兒子渾身一抖,一副臊得想挖坑的樣子,越發不想理她。

Advertisement


  胤礽知道應媽媽說得對,但他性子裡無法抹滅那殘酷的一面,他隻能點頭,心裡還是不大認同,應爸應媽都是教師,心地善良,家裡唯有姥爺比較對他胃口,是個鐵血硬漢,然後他說出了自己真正的訴求:“媽,鎮上辦事效率太慢,也可能事情多了沒看見,咱們給姥爺打個電話好不好?讓他交代一句盡早辦理,想來很快就能有結果。”


  應媽媽“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孩子,殺雞用牛刀了不是,這哪兒是交代一句啊,這是給那邊貼上催命符啊!姥爺哪兒認識這種小地方的人?估計就是翻翻系統裡的電話簿,然後從北京一個電話打到省裡,把省裡驚得雞飛狗跳,再從省裡又往下傳,估計市局都會下來人專門督辦,怎麼可能單單收拾一個煤窯賭場,最後可能還會出個紅頭文件,就勢搞個什麼專項行動,把這一片都給掃黑除惡了,最後還要好好宣傳、寫無數宣傳稿、總結報告,這一弄不知連累多少人過年都得加班了。


  “姥爺分量太重了,不好,還是叫你小舅舅問問戰友吧,他不少戰友轉業後到了地方就在各層級任職,應該能說得上話。”應媽媽是家裡的小女兒,隻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了,前頭幾個舅舅倒是軍政商各界開花。


  “好吧。”胤礽點點頭。他是故意提姥爺的,這樣才像個不會分析局勢的孩子。


  應媽媽說完,又看著他道:“阿辸,你知道嗎,或許程勻不會感激你的。你會害她沒了爸爸,她可能會覺得你不是救她,你是害她沒了家的人,你怕不怕?真的要媽媽打這個電話嗎?”


  胤礽搖頭,語氣堅定:“她不會的。”


  應媽媽已經從包裡掏出了手機,最後問胤礽一句:“那之後呢?之後她沒了家,你想過怎麼辦嗎?而且他爸不會判很久的,那到時候又怎麼辦?阿辸,你想過嗎?我們做事一定要考慮周全才做,要想好後果能不能承擔,不能全憑借一時熱情和衝動。”


  她心裡其實也有了預感,即使兒子不提,她和應爸爸在支教結束後也會提出資助程勻讀書的,但她沒想到胤礽直接想從根源劫把問題都解決,以他們家裡的條件,做這些事倒不是很難,但她想了解的是兒子的思想。


  這麼多年,她能了解得太少了。


  “媽,我知道賭博不會判很久的,所以我想把我每年的壓歲錢都拿出來,給你和爸爸,作為收養阿……程勻的費用。我們帶她走,回北京去再也不回來了。”


  胤礽甚至想好了怎麼說服阿婉的父母放棄監護權——很顯然,對付賭徒,用錢就能解決。至於阿婉的媽媽,看她隻關心兒子的模樣,也一定很願意把女兒賣了換錢。反正她女兒那麼多,送走一個“勻出來”的女兒算什麼。


  應媽媽嘆氣。


  她猜中了,胤礽一定早就有這個主意了,他幾乎成天跟著程勻,他以前在家裡經常做噩夢,像是突然從高處墜落一般,然後突然驚醒,驚醒時他總會習慣性地用手摸索著身邊的位置,摸到空空的床,他才會清醒起來。


  應媽媽學過心理學以後,她就覺得在胤礽的心裡一定是有什麼人一直陪著他的,他才會無時無刻不在找那個人的存在。她還以為這孩子給自己在腦海裡想象出了一個玩伴來,這是很多“孤獨症”小孩都有的行為。


  但到了嶺南後,胤礽連睡覺都拉著程勻的衣袖,而他再也沒有從夢裡驚醒過了,他的目光永遠追逐著那個小女孩,是應媽媽從來沒有見過的,那樣平靜、滿足的眼神。


  是緣分嗎,應媽媽受過的教育讓她很難相信這樣的說法,可這是她親生、親手帶大,一天都沒有離別過的兒子,她很清楚胤礽絕對是第一次見程勻,那好像就沒有其他可以解釋的理由了。


  所以胤礽提出要讓他們帶走程勻,她竟然也不覺得特別奇怪。她甚至覺得她們如果不願意帶走程勻,胤礽一定會想方設法留在這裡。


  應媽媽與兒子對視半晌,沒有從他眼裡看到一點動搖,就認輸地撥通了電話,部隊裡不是經常能使用電話,應媽媽沒打通胤礽小舅舅的電話,便打給了門崗值班室,留下話後,等了半個多小時,才收到了回電。


  聽完後,小舅沒說什麼,這隻是小事而已,隻讓應媽媽等等,他掛了電話又沒過一會兒,又給應媽媽回了過來:“都交代好了,放心吧。”


  胤礽吃過午飯就去阿婉家找她,她正趴在破破爛爛的櫃臺上寫作業,看到胤礽過來連忙跳下來,把他拉出去:“不是不讓你過來嗎?”


  “我想和你在一起……”胤礽有些難為情地低頭,“……做作業。”


  阿婉小大人一般嘆氣:“我爸快回來了,你趕緊回去,他上回就看到脖子上戴的紅繩子了,他喝了酒就瘋了,連小孩身上的錢都會搶的。”


  胤礽脖子上有個保佑平安的無事牌,是束手無策的應媽媽託人去西藏供奉了百日請回來的。


  “那你跟我一起出去。”胤礽就把她拉走。


  “我媽讓我看店。”阿婉不肯,“等下店裡東西丟了我要挨打的。”


  兩人拉扯間馬路上忽然來了很多很多的轎車,有的是鎮上本地牌照,有的卻是市區的牌照,掠過一陣疾風,從他們面前的馬路呼嘯而過,著急萬分地往開上煤山去了。


  那些的車輛最後兩輛是閃著燈的警車,緩緩停在了茫然的阿婉和神情冷漠的胤礽面前。


  #


  與查了很多次都沒發現的黑賭場、石沉大海的檢舉信相比,這次“上面”高度重視、行動迅速,堅持落實XX號文件工作精神,市局領導親自帶隊深入黑煤窯一線指揮工作,在突擊檢查中身先士卒,充分發揮了先鋒帶頭模範作用……


  胤礽合上報紙,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等的神情有些緊張忐忑的阿婉,他也沒想到,搗毀黑賭場時程爸居然還敢反抗(據說是喝了酒又抓了一手好牌快贏了),非常迅速被強制執行了,當場就被帶走了。更沒想到的是,阿婉的媽媽居然因此崩潰痛苦,她沒有因為丈夫入獄而感到解脫,反而感到絕望,胤礽無論如何也沒想明白這是為什麼。


  然後沒過兩天,趁阿婉去上學,她隻帶走了自己拼死拼活生下來的兒子和家裡的錢,丟下三個女兒,就這樣走得無影無蹤了。她兩個妹妹才4歲和6歲,懵懵懂懂,都送去爺爺奶奶家裡養了。應媽媽給老爺子留了兩萬塊錢養孩子,到底沒敢留聯系方式。


  唯有阿婉放學回來看著空蕩蕩的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掉眼淚。她不親近自己的父母,但也並不希望這樣隨意被拋棄。


  胤礽說:“你跟我回家,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生拖硬拽把人帶走了。


  那天晚上是應媽媽陪著阿婉睡的,胤礽隻能跟打鼾的應爸爸睡一張床。


  應媽媽很好地寬慰了阿婉的心,她跟她講了很多很多故事,輕輕摟著她睡覺。第二天,才和平靜下來的阿婉輕聲細語地說想帶她回北京,以後就讓她跟他們一起生活,阿婉才猛然抬起眼來,難以置信卻又難掩喜悅。她不知道多少次在心裡期盼過應媽媽應爸爸是她的爸爸媽媽,她不知道做過多少次這樣的白日夢。


  今天,這事兒已經過去一個來月了,胤礽一家人經過不斷打點,已經拿到阿婉爸爸在獄中籤下的同意書,正過來戶籍科變更戶籍。開好一沓各種證明,不知跑了多少部門,應爸應媽都跑得汗津津,終於可以辦了。


  櫃臺太高,胤礽拉著阿婉過去踮著腳看。

推薦書籍
前腳吃完小龍蝦,後腳就被曝我有了孕肚。還不等我澄清,京圈太子爺的電話便打來了。「孩子生下來,我養。」我:「我沒有....」太子爺:「爺爺說了,生曾孫女獎勵三億,曾孫子獎勵一億。」我:「生!馬上生!老公你在哪兒,晚上我有幾個億的生意想和你談談!」
2024-11-22 16:08:42
驕矜嫵媚野薔薇?陰鬱偏執掌權人 她不需要講規矩。除了我,沒人配教她規矩也許有些人天生不適合溫和的相處,隻適合撕扯、撕咬、廝殺、廝磨 其實我以前就想過了,三年前如果你不走,我們該結婚了,沈姒 我說娶你,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你。懂嗎?
2024-11-13 17:26:00
中博六州被拱手讓於外敵,沈澤川受押入京,淪為人人痛打的落水狗。蕭馳野聞著味來,不叫別人動手,自己將沈澤川一腳踹成了病秧子,誰知這病秧子回頭一口,咬得他鮮血淋漓。兩個人從此結下了大梁子,見面必撕咬。浪蕩敗類紈绔攻vs睚眦必報美人受。 惡狗對瘋犬。
2024-12-04 17:41:05
我是一個殺手,一次任務受了傷,為躲避仇家追殺,我躲進了一處僻靜山莊。 山莊裡有個漂亮的小瞎子。 小瞎子每天的生活枯燥乏味,聞草藥,曬草藥,每日亥時準時上床睡覺。 我以為他沒發現我。 一日,小瞎子要沐浴,我津津有味地坐在房梁上,等著他脫衣服。 遲疑片刻,小瞎子忽然抬起頭,隔著蒙眼的白綾,直直看向我待的地方,臉頰微紅:「公子,在下有些害羞,這個就不要看了吧?」 我一驚,一個跟頭栽進了那冒著熱氣的木盆裡。
2024-12-04 17:54:06
失憶後我發現自己手機裡有個備注叫「男朋友」的聯系人。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撥過去。 「請問你是我男朋友嗎?」 電話那頭靜默片刻後響起一道懶散好聽的男聲。 「當然了,寶貝。」
2024-11-14 16:17:46
追了秦滿一個月,我在他的衣櫃裏,看到了各式各樣的小裙子。我把他拉黑,去酒吧放縱,一向冷靜自持的他,親自來酒吧逮我。「不是說隻喜歡我嗎?為什麼還要對別的男人笑?」我甩開他的手:「裝什麼,你又不喜歡女人。」
2024-11-20 14:48:55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