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她現在視物不太明晰,卻還是瞧得出,他瘦了許多,像是病了。


  那裹在玄甲之下的身形明顯單薄了很多,連唇上都不見幾分血色,看著竟沒比自己這個剛從戰場上下來的病號好上多少,唯有眉眼間的凌厲更甚從前。


  分開之後,他過得不好麼?


  兩人目光相接,誰都沒有說話。


  樊長玉想寒暄一兩句的,但思及當初訣別時他說的那些話,皇帝又已給他和長公主賜了婚,心口除了酸澀,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悶痛,愈發開不了口。


  “侯爺!侯爺!您等等卑職啊!”


  這會兒功夫,何副將已火急火燎地追了上來,他見二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站在門口,皆是一言不發,心中雖覺著怪異,但也大松了一口氣。


  隨即又想,難不成樊長玉還不知眼前之人便是武安侯?


  他見謝徵沒有當場發難,膽子也大了起來,趕緊給樊長玉使眼色:“侯爺體恤下屬,親自前來視察將士們的傷情,樊都尉還不快見過侯爺。”


  樊長玉心道原來如此,難怪會在這裡遇見他。


  她斂住所有思緒,強撐著起身,唇角微彎,對著謝徵抱拳一禮,疏離道:“末將樊長玉,見過侯爺。”


  他曾說往後隻拿她當同門師妹看。


  其實若不是因為陶太傅那層關系,隻怕他已不想再同自己有半分瓜葛了吧?


  如今真相未明,他又已有婚約在身,樊長玉再也說不出讓他相信自己外祖和父親的話。


  不如就當作從未相識過,省得彼此都尷尬。


  她自認為這已是萬全之法,可隨著她話音落下的,是一室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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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針落可聞。


  佇立在門口的人,靜靜看了她好一陣,才笑了聲:“你喚我什麼?”


第115章


  樊長玉聽著那一聲輕笑,心弦莫名輕顫了一下。


  但她掩飾得極好,面上一絲情緒也無,維持著見禮的姿勢平靜答道:“侯爺。”


  話落,又是良久的沉寂。


  謝徵嘴角笑意不減,可就是個瞎子在這裡,怕是也能感受到他周身驟冷的氣壓。


  室內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


  何副將察覺二人之間的微妙,暗道不對勁兒,他想幫樊長玉,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麼勸走謝徵。


  好在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謝徵的親兵,他一進院子便抱拳稟報道:“侯爺,反賊隨元淮已伏誅,隨他潛逃的妾室和獨子也被帶了回來!”


  樊長玉布著血色的瞳孔微微一縮,抱拳的手也緊了緊。


  俞淺淺和俞寶兒被帶回來了?


  亂臣賊子是要被誅九族的!


  她心中一時紛亂不已,下意識朝謝徵看去。


  謝徵聽得這消息不知何故皺著眉,面上卻再無多的情緒,緝拿反賊餘孽是首要大事,他最後再看了樊長玉一眼,目光在她血紅的一雙眼和纏著紗布的傷口處多停留了幾息。


  緊抿的薄唇動了動,最後卻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去。


  何副將看著謝徵走遠的背影,急著要追上前,但方才謝徵那失態的逼問,屬實是反常,何副將忍不住問了樊長玉一句:“你同侯爺是舊識?”


  已到了如今這局面,樊長玉不想旁人誤會她和謝徵有什麼,隻道:“不敢高攀侯爺,隻是曾有幸得陶太傅賞識,被他老人家收作義女。”


  何副將點頭道:“原來如此。”


  心中卻還是覺著怪異,但想到二人之間隔著父仇,何副將又不敢亂猜,也不好再多問樊長玉什麼,隻囑咐她好好養傷,便要去追謝徵。


  樊長玉卻叫住他問:“何將軍,反賊的家眷會作何處置?”


  眼下的盧城,除了謝徵,便是何副將說了算。


  她猜測何副將應該是清楚如何處置俞淺淺和俞寶兒的。


  何副將道:“自是斬立決。”


  聽到這個回答,樊長玉一顆心愈發沉了沉。


  她知道反賊該死,無數將士因他們戰死沙場,整個西北的百姓也因他們流離失所。


  但俞淺淺母子,什麼惡都沒做過,俞淺淺也不是自願跟那反賊的,罪不至此。


  她微抿了抿唇,問:“就沒有其他可能了嗎?”


  何副將怪異看她一眼,說:“反賊餘孽,怎能不斬草除根?長信王府上那些沒生養過的姬妾,倒是可以流放或發賣。樊都尉怎問起這些來了?”


  樊長玉搪塞道:“在軍中時日尚短,對這些律令還不熟悉,順口問問。”


  等何副將走後,樊長玉躺回床上又失神了好一陣。


  她要怎樣才能救俞淺淺和寶兒?


  -


  謝徵走出院落後,便問了一句:“她眼睛怎麼傷的?”


  跟在他身邊的親衛也是剛來盧城,還不知樊長玉身上發生的事,忙回道:“屬下這就去查。”


  已是暮時,風吹得檐下掛在的燈籠搖晃不已,矮牆邊種的一片文竹拖出道道雜亂的影子。


  謝徵停蒼白的面容在燈下也沒能添上幾分暖色,他沉聲吩咐:“尋最好的大夫給她治傷,找找謝五,看他是否還活著。”


  他當然能猜到她那一身傷,都是從戰場上帶下來的。


  但能讓她傷成那般,戰況究竟是有多慘烈?


  如果他沒能收到謝七的信趕來,她是不是就要死在這裡了?


  親衛領命退下後,謝徵一人負手在廊下靜立片刻,忽而重重一拳砸在了石牆上,堅硬的牆磚碎裂開來,掉落一地石渣。


  他手上也破了皮,溢出殷紅的血珠。


  隨行的另幾名親衛被這突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但誰也不敢多言。


  -


  何副將趕去的時候,仵作已驗屍完畢。


  他探頭看了一眼蓋著白布,隻在頭部掀開白布一角的屍首,問仵作:“確定此人是隨元淮?”


  仵作恭敬答道:“回將軍的話,隨元淮幼年曾在東宮那場大火裡被燒毀了容貌,這麼多年來,據聞從未出過王府,體弱全靠湯藥續命,因一張臉實在是醜陋駭人,府上的下人都少有見過他的。”


  “小人觀死者身上有陳年燒傷,五指瘦長無繭,應是養尊處優,舌苔發暗,且有清苦藥味,乃常年服藥所至,故小人斷定此人是隨元淮無疑。”


  何副將端詳著那張燒得面目全非的臉,瞧不出什麼頭緒,轉身看向坐在太師椅上面沉如霜的人,“侯爺,您以為如何?”


  謝徵周身縈繞著一股陰鬱之氣,聞言隻抬眸道,“反賊餘孽伏誅,自是皆大歡喜。”


  這是認同了此乃隨元淮屍首的意思。


  有了謝徵點頭,何副將便松了口氣。


  至此,禍亂西北多時的反賊,就算是徹底清繳了。


  他小心翼翼問:“那隨元淮的妾室和獨子……”


  “押往京城,聽候朝廷發落。”


  何副將見謝徵臉色實在是難看,詢問道:“侯爺似乎並不高興?”


  謝徵冷笑著反問:“唐將軍數萬大軍圍了崇州城,城內叛軍是如何來的盧城?”


  樊長玉和鄭文常帶兵來援時已說了叛軍躲開崇州圍剿的緣由,他如實告知後,謝徵卻冷笑了聲,吩咐底下人:“把人帶進來。”


  被兩名親衛拖進來的是隨元淮手底下的一名幕僚,哪怕被五花大綁著,見了謝徵依舊叩頭如搗蒜,求饒道:“侯爺,小人當真是被逼無奈才留在長信王府的,小人原隻是想謀個生計,故去長信王府當了幕僚,長信王造反後,小人便想逃了,可長信王怕我等泄密,提出離府的人都被滅口了,小人這才沒敢脫身。”


  謝徵身側的一名親衛喝問道:“隨元淮能率叛軍逃離崇州城,究竟是何緣由,從實招來!”


  那名幕僚趕緊道:“是魏嚴與隨元淮勾結!小人曾意外聽隨元淮和軍師密謀過此事,魏嚴安插在軍中的人會秘密幫他們出城。”


  盧大義正是魏嚴舉薦去軍中的人。


  一切證據似乎都指向了魏嚴勾結逆黨。


  何副將未料到盧城這場險些全軍覆沒的惡戰竟是一場政鬥,他眼都氣紅了,怒喝道:“混賬!賀大人竟是耗死在了那群敗類的陰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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