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齊昇自己喘了一會兒,倒是陰惻惻笑了起來:“且讓他再狂這一時吧,他謝徵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心情忽地就好了起來,甚至自己理了理因為方才發怒砸東西而弄亂的龍袍,唇角彎彎道:“回太乾宮。”


  然剛走出偏殿,便被漢白玉石階處暈開的那一抔血色嚇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


  齊昇直接癱坐在了偏殿門檻處,滿是驚懼的瞳仁裡映出自己一名心腹太監大睜著眼慘死的模樣和一把還在往下滴血的長刀。


  他看向那一身戎甲,持刀冷佞立在大殿下方的人,哆嗦著喝問:“武……武安侯,你……你想弑君造反不成?”


  謝徵手腕輕抖,刀尖上瀝著的血珠子便落了個幹淨,他慢條斯理地將長刀送回了一旁金吾衛空著的刀鞘中,絲毫沒理會那金吾衛慘白的臉色,抬眸淡淡朝齊昇看來:“陛下可冤枉微臣了,微臣是聽聞這太監妖言禍主,陛下又允了臣生殺大權,這才鬥膽替陛下除了這禍害。”


  死的那太監,正是先前去崇州督軍的宣旨太監。


  他得了齊昇的暗諭,若非後來李家放任魏嚴聯手皇長孫,在崇州城來了個金蟬脫殼,轉而去攻盧城,隻怕下一步就是要在戰場上對樊長玉下手。


  饒是奸計未成,唐培義調騎兵要去盧城支援時,他也從中作梗。


  若非唐培義硬氣,真要被那太監以回京報信為由帶走了大部分騎兵,盧城還真守不住。這太監回京後,沒少把在崇州的事添油加醋說與齊昇。


  若不是唐培義等人打了勝仗,齊昇沒處發作,否則唐培義和樊長玉他們此番進京,不死也得脫成皮。


  謝徵先前還沒空收拾這些爬蟲。


  今日正大光明的“回京”了,該算的帳自然得一筆筆算清楚。


  齊昇看著闲庭漫步般朝自己走來的男人,面白如紙,想喚人護駕,可偌大一個宮殿,外邊的守衛竟然隻餘那一名金吾衛。


  其餘人不知都被謝徵支使到哪裡去了,齊昇心下更加害怕,撐在地上的兩手都止不住地發抖,盯著越靠越近的謝徵,色厲內荏道:“你……你想做什麼?”


  其狼狽模樣,哪還有半分帝王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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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徵眼底劃過一抹淡淡的譏諷,腰身微折,朝著齊昇遞去一隻手,他本就生了一副好皮囊,提唇淺笑的時候,更是極具欺騙性:“臣處理妖言惑主的奴才,不慎讓陛下受了驚,實在是罪該萬死,臣扶陛下起來。”


  齊昇看著跟前這張俊美的臉孔,隻覺比看到了夜叉惡鬼還可怕。


  他沒敢要謝徵扶他,自己撐著門框正欲起身,肘關卻被一隻鐵鉗似的大手捏住。


  這是齊昇頭一回知曉武將手上的力道有多可怕,他喉間溢出一聲悶哼,隻覺整條手臂都快被謝徵捏斷了,額角的冷汗滾珠一般往下滴落。


  謝徵嘴角依舊噙著那絲薄笑,慢條斯理地問:“陛下先前在朝堂上對雲麾將軍出言輕慢,也是受那奴才挑唆的吧?”


  齊昇心頭大震,終於明白過來,謝徵今日之舉是在為樊長玉出氣。


  他且驚且怒,對謝徵竟敢不敬皇權至此,生出一股扭曲的惡意,隻是此刻通通被恐懼所覆蓋,他鬢角滾落一顆豆大的汗珠子,白著臉附和道:“是……是那狗奴才向朕說了讒言。”


  謝徵黑睫稍抬,可算是松了對齊昇肘關的鉗制,意有所指地道了句:“如此最好。”


  齊昇當然聽出了謝徵話裡的威脅之意。


  他今日就是前來警告他的,莫要再把主意打到樊長玉身上去。


  縱容心下再憤恨,肘關處傳來的劇痛還是讓齊昇保持了清醒,沒敢在謝徵跟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謝徵淡淡瞥了他一眼,攏手虛作一揖:“奸佞已除,臣便退下了。”


  等謝徵完全走出了視線,齊昇才脫力扶住偏殿的門框才堪堪站住,嚴冬臘月的,他後背的衣物也叫冷汗打湿了個透。


  從頭到尾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總管太監,這才白著臉上前去扶他,捏著尖細的嗓音罵道:“他謝徵當真是狼子野心!謝家滿門忠烈,他膽敢目無王法,也不怕給謝家蒙羞!”


  齊昇面色陰沉,一把揮開前去扶他的總管太監,望著謝徵離開的方向低語道:“朕留不得他了!”


  -


  謝臨山當年的駐京大將軍,謝家在京城也有府邸,他的住所,便無需再另行安排。


  幾乎是下朝後不久,便有宮裡的人將皇帝賜他的九錫之物送去了府上。


  謝徵隻回去換了身便服,連前去送禮的太監都懶得見,直接去進奏院找樊長玉。


  這一去,卻撲了個空。


  原是樊長玉帶著趙大娘她們回來後不久,唐培義便差人將她叫過去了。


  三司會審的進度,不僅樊長玉時刻關注的,唐培義一心想替賀敬元討回公道,也一直密切注意著大理寺那邊的動靜。


  這不今日謝徵回京,大理寺那邊再審被抓的隨家部將和僕役時,又用刑過度打死了一個人,隻是事情暫且被壓了下來,還沒上報到朝中去。


  唐培義憂心是大理寺有魏嚴的人,要是隨家的主要人證全都在三司會審過程“暴斃”而亡,指認魏嚴便更無可能了。


  今天下午還有一場審訊,唐培義怕再出什麼岔子,決定帶樊長玉、賀敬元長子及鄭文常一道去旁聽。


  -


  大理寺。


  入冬後的天氣一日冷過一日,樊長玉如今已是三品武將,在旁聽席上也有了落座之地,左手邊的矮幾底下,放著取暖的炭盆子。


  公堂之上,主審官乃大理寺卿,緊挨其左右的便是刑部的人和御史臺的官員。


  他們跟前那鋪了錦緞的公案底下,也全放了炭盆,暖意比起下方的旁聽席隻會更甚。


  跪在下方的反賊餘孽,一個個隻著一件被打得破爛不堪的單薄囚服,蓬頭垢面,手臉皆已被凍得青紫。


  在大理寺任職久了的官員們都有經驗,嚴冬臘月審訊是最好的時機,什麼刑都不用,單是凍上個一兩晚,就能有犯人熬不住自己招了。


  樊長玉已旁聽了一陣,主審官們無非是走流程問一些問題,但在答話之前,囚犯都得先被拖出去打上個三十大板,行刑的人下手極重,三十大板下來,幾乎已是皮開肉綻。


  唐培義說這是殺威棒,吃過苦頭了,再答話時便不敢信口雌黃。


  隻是這下午審訊的,都是些小嘍啰,場外的刑凳上血都瀝了一灘了,還是沒問出什麼要緊信息。


  中場修整的時候,旁聽的官員都去耳房喝些茶水,亦或是出去走走透氣。


  唐培義眼見四下沒人了,才壓低了嗓音道:“上午審出了人命,下午就隻審些無關痛痒的僕役,魏嚴雖告病在家,這手還是伸得夠長啊!”


  樊長玉聞言不由皺眉道:“大理寺若有他的人,那長信王府的那個幕僚,要不要加派人手保護?”


  賀敬元的長子賀修筠道:“李太傅的人比咱們更急,李家不會讓他死於非命的。”


  唐培義頷首表示贊同,又說:“李家眼下還是苦於找不到指正魏嚴的物證,後邊約莫還得再審隨元淮那妾室,有孩子這個軟肋在,她應該藏不住什麼秘密。”


  樊長玉忽地問:“上午審過隨元淮那妾室了?”


  她當然知道大牢裡關押著的那隨元淮妾室是假的,隻是她既被齊旻用來頂替了俞淺淺母子,想來也是隨家人。


  但以齊旻的手段,萬不會送一個掌握了自己秘密的人到朝廷手裡。


  嚴刑逼供,可能逼問不出魏嚴同隨家勾結的罪證,但會不會審出“隨元淮”還沒死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皇帝本來就忌憚謝徵,又在唐培義帶著蓟州部將回京第一日朝見時,就故意使絆子。


  若是再有了這個由頭,反賊餘孽沒死,所有參與平叛之亂的將軍們,別說論功行賞,隻怕還得被問罪,屆時的情況對她們隻會極為不利。


  樊長玉攥緊手心,臉色不由嚴峻了起來。


  原來齊旻還在這裡挖了個坑等著她們!


  隻要三司會審一切順利,等魏嚴被李家扳倒,她們也會因謊報剿滅反賊換取軍功被治罪。


  這簡直是一石二鳥之計!


  唐培義見樊長玉臉色不太好看,道:“沒來得及審,傳喚隨元淮那妾室前,先審了隨元淮身邊一個長隨,就是那長隨被打死了。哪料到那妾室上公堂時,路過院子看到刑凳上打死的長隨,當場就給嚇暈過去了。大理寺的人怕她就這麼給嚇死了,去請了太醫,這事才傳了出來。”


  樊長玉道了句“原來如此”。


  她心底裝著事,接下來的審訊便也無心聽了,尋了個由頭離開了公堂。


  她轉悠著去了大牢所在地,門口的守衛見她著三品武官服飾,擋住路抱拳道:“大人,牢房重地,不可再往前了。”


  樊長玉負手在身後,眼皮稍抬冷淡一點頭,端的是一派喜怒不露於色的大將之風,轉身便又轉悠著往別處去了,仿佛方才隻是想著事,一時不差,才誤走到此處來的。


  要被三司會審的朝廷重犯,皆不可無令單獨提審,也不可再探監。


  樊長玉想摸清大理寺的地形和兵防布守後,趁夜潛入大理寺。


  她沿著高牆走,繼續不動聲色地打量大理寺地形時,忽有什麼東西打在了她肩頭。


  樊長玉垂眸一看,見掉在地上的是一個裹得緊實的梅花苞。


  她仰頭望去,便見謝徵曲起一條腿坐在灰瓦牆頭,單手拂開一枝斜伸出來的紅梅,微偏過頭看著她,容顏如玉,映著灼灼梅花竟也毫不遜色。


  他鳳眸微垂,懶洋洋問她:“你一路打量著從南牆根走到北牆根,打算做賊呢?”


第145章


  午後的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樊長玉仰著頭望著坐在高牆上的陌上少年郎,微微失神了一瞬。


  聽得謝徵的問話,又升起幾分心思被撞破的微窘。


  她落著一圈日輝的長睫小扇子似的撲閃了兩下,因為繞大理寺走了一圈,日頭又烈,白皙的面頰上也透出幾分淡粉,其間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卻負手於身後做出一副穩沉模樣:“你怎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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