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謝徵呼吸很不穩,抬起頭說好,怎料剛起身便吐出一口血,面如雪色倒了下去。


  樊長玉嚇了一跳,忙扶住他:“謝徵,你怎麼了?”


  她把人搬到軟榻上躺著,大聲喚謝十一快些請大夫過來,身上半湿的朝服直接被謝徵扯開一個大口子,沒法見人,又奔到謝徵放衣物的箱籠前想隨便拿一套他的先湊合穿上,套上箭袖長袍後,才發現出乎意料地合身。


  樊長玉微愣了一下,再拿了好幾件衣袍往身上一比,發現都很合身。


  這一箱衣物,似乎都是他早早地就替她備好的?


  樊長玉看向軟榻上面色蒼白暈過去的人,心口在那一瞬間澀得發慌。


  謝十一很快領著郎中過來了,郎中給謝徵把脈後,眉頭皺得緊緊的。


  樊長玉忙問:“大夫,他怎麼樣?”


  郎中用銀針再謝徵指尖刺出一滴血,面色極為復雜地道:“侯爺這是心火熾盛所致,此火發於命門,遊於三焦,積於肝腎,才會旺極而傷髒腑吐血,我以商陽穴放血,也隻能替侯爺緩解一二,終是治標不治本,此火不疏,侯爺隻怕極為危險……”


  謝十一送郎中回去時,在門口給樊長玉跪了下來,他低垂著頭,似也知道自己要說的話冒昧,卻還是哽聲道:“求將軍救救侯爺。”


  樊長玉坐在杌凳上,看著被郎中施了一套針法依舊沒醒的謝徵,隻說:“出去。”


  謝十一給她磕了個頭後,把門帶上離去。


  樊長玉走近坐到了軟榻前,她俯身吻了一記謝徵唇瓣後,微抬起頭低聲同他道:“你入贅給我了的。”


  ……


  這一夜整個皇城熱鬧非凡,宮城明燈璀璨,城外的一百零八坊亦是燈火通明,孩童的歡笑聲和小販的叫賣聲飄出幾條街都還能聽見。


  子時一至,城內的金寺當即響起了撞鍾聲,一聲又一聲,悠遠而綿長,似在昭告人間,舊歲已去,新歲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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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間萬束煙花齊齊射向大雪紛飛的夜空,霎時間漫天都是炫目的彩色,左鄰右舍間也燃放了爆竹喜迎新歲,“劈裡啪啦”的爆竹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


  樊長玉趴在溫泉池的漢白玉暖石上,長發湿漉漉貼著臉頰,全身都泛著一層淡粉,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看了多少次煙花,現在整個人精疲力盡,不亞於剛打了一場大仗。


  身後的人貼著她後背將她整個擁進懷裡,又開始啄吻她肩膀時,樊長玉肩不自覺往裡縮了一下,偏過頭問他:“藥性還沒解嗎?”


  她雙頰緋紅,被汗水打湿的碎發還凌亂貼在頰邊,唇是腫的,一雙明眸裡也透著一層水汽。


  神色依舊倔強,但已經透著點可憐的味道了。


  謝徵看著她,眸色深不見底,喉結緩緩下滑,喑啞“嗯”了一聲。


  水紋波動,樊長玉便也跟著悶哼了一聲。


  她已經沒力氣了,幹脆就趴在溫泉池壁上,枕著自己的手臂硬捱。


  腦子裡想的卻是,一定是她進京以來諸事纏身,疏於練武了,謝徵不還中了軟骨散嗎?體力怎麼比她還好?


  從明日起,一定要勤加練武了。


  這一夜,同樣還有人徹夜難眠。


  在參加宮宴的所有大臣都離宮後,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西華門駛出,車輪壓過道上積下的厚雪,徑直朝丞相府而去。


  比起滿城的張燈結彩,丞相府肅穆依舊,就連廊下掛的一排紅燈籠,都沒給府上添加幾分喜慶,在這靜得令人心慌的夜幕中,反透出一股陰沉。


  這一次,礙於外邊風雪太大,齊昇終於被領進了魏嚴書房。


  他身上的鬥篷都沒取,帽沿上的細雪叫屋內的炭火烤話後,留下斑駁的湿痕,叫他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喪家之犬般的狼狽。


  魏嚴坐於矮幾之後,在這寒夜裡,他身上所穿的仍是一件不厚的布衣裳,蒼老卻依舊筋骨分明的一隻手執著紫毫,筆走龍蛇地在案前書寫著什麼,視站在下方的帝王如無物。


  齊昇卻渾然不在乎了,不知是這除夕夜的雪太冷,還是今晚計劃敗露後的恐懼太盛,他說話時嗓音都在抖:“丞相,救朕,救救朕,謝徵想弑君!”


  魏嚴筆下未停,眼都不抬地問:“他為何要殺你?”


  齊昇看了魏嚴一眼道:“他……他在查十六哥的事,查到了冷宮一個曾在賈貴妃身邊伺候過的瘋宮女,那瘋宮女說丞相曾私通後妃!”


  此言一出,魏嚴手中的紫毫筆直接被捏出了斷痕,他緩緩抬眸看向齊昇,眼神同看死人無異。


  齊昇也被那個眼神嚇了一跳,原本是打算用那個宮女當砝碼威脅魏嚴的,當即換了個說法。


  他在撒謊時因用力瞪眼,使得一雙眼外凸愈發明顯:“謝徵要去找那宮女求證此事,朕怕他拿這事來對付丞相,便設計將私通後妃、淫.亂後宮的大罪扣到謝徵頭上,本已謀劃得天衣無縫,怎料今夜卻叫他破了此局……”


  他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謝徵早有異心了,他一定會殺了朕的,朕做這些都是為了丞相,丞相一定要救朕啊!”


  魏嚴擱下手中有了斷紋的紫豪筆:“所以,陛下從那宮女口中聽說了些什麼?”


  這波瀾不驚,卻又讓人每個毛孔都能感到殺機的語氣,讓齊昇哭聲一頓,整個人怔住。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謝徵和魏嚴這對甥舅的影子似乎重疊了起來。


第153章


  樊長玉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暈過去的還是累極睡過去的,隻是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一場湿熱的雨一直黏著她,無論她在夢裡怎麼跑都甩不掉。


  後來終於醒了,睜眼便見天光已大亮,外間隱約傳來說話聲。


  “……李家勢必會狗急跳牆,魏嚴留的後手也不會這麼簡單,通知公孫那邊可以動身了。”


  “屬下遵命。”


  跟著便是離開的腳步聲和房門打開又被合上的“吱嘎”聲。


  謝徵回內間時,見樊長玉已擁著被子坐了起來,原本冷凝的眉眼見漾開幾絲柔軟,走過去坐到床榻邊,將她睡亂的一縷青絲捋到耳後,動作再親昵自然不過:“醒了?時辰還早,怎不多睡會兒?”


  昨夜風雪未停,今日外邊已積了兩指厚有餘的雪,屋裡燃了地龍,倒是半分不冷。


  樊長玉在坐起來時便發現了套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件並不合身的裡衣,領口太大以至於一直往兩肩下滑。


  她瞥了一眼,從肩膀到兩隻胳膊都是痕跡,慘不忍睹……


  昨晚混亂的記憶回籠,她默默把衣領拽了回去,在謝徵進屋後,她打量了他兩眼,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沒事了吧?”


  謝徵那隻幫她拂碎發的手還放在她耳後貼著雪頸的位置,聞言一雙黑眸靜靜注視了她兩許,忽地扣住後頸把人帶近,在她唇上吻了兩記,才低聲道:“你怎麼這麼招人疼?”


  樊長玉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坦然地望著他:“你昨晚都忍到吐血了啊……”


  謝徵似乎極喜歡觸碰她,指腹在她後頸輕輕摩挲著問:“若是我沒吐血呢,你還會這麼縱著我麼?”


  最後失去意識的經歷太過丟人,樊長玉覺得這是自己體力不如人的屈辱,尷尬垂下腦袋岔開話題:“我有點餓了。”


  謝徵見她這般,鳳眸裡劃過一抹晦暗,道:“廚房一直備著飯菜,我命人去傳。”


  樊長玉點了頭,謝徵卻沒出去,而是蹲在了床前,抓住她兩隻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神色極為認真地道:“讓你就這麼跟了我,終是我薄你。等一切安定下來了,我補給你一場舉世無雙的大婚。”


  說樊長玉心大也好,經歷這麼多事後沒那麼在乎世俗禮節了也罷,謝徵承諾與她的這些,她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的。


  但是他這般鄭重地同她說了,她心湖還是像被投進了一顆小石子般,泛起了圈圈漣漪。


  這種被珍視被愛重的感覺,讓她覺著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無懼同眼前人一起走下去。


  於是她捧住謝徵的頭,俯身在他額前吧唧親了一口,臉紅紅的,一雙眼卻晶亮又明澈:“你沒有薄我,我會嫁給謝徵,但言正是入贅給我了的。”


  見謝徵沒作聲,她微紅著臉瞪他:“我們還沒和離呢,除非你想不認賬。”


  謝徵緊緊扣著她那隻手腕,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問她:“你還疼嗎?”


  樊長玉先是一怔,反應過來謝徵問的是什麼後,耳朵尖都紅透了,她惱極直接哐當一拳揍了出去:“滾!”


  謝徵挨了一拳也不生氣,順勢截住她那隻手,把人按進被褥裡狠親了一陣,才抓起她握拳的手也放到唇邊親了親,眼角眉梢都是壓不住的笑意與歡愉:“用完飯你再睡會兒,我去部署些事加快收局,晚些時候再送你回進奏院。”


  樊長玉氣都還沒喘息勻,聽他說要部署什麼,當即便想起自己剛醒來時候聽到的外間的談話聲。


  她問:“李家又出什麼事了嗎?”


  謝徵唇角笑意極冷:“被魏嚴擺了一道罷了。”


  “李家安排的指認魏嚴同反賊勾結的那名謀士,本就是魏嚴的人,在終審時突然翻供,說一切都是李家指使他幹的,甚至還供出了書信往來的罪證。”


  樊長玉滿臉詫異,她當然知道大理寺經她們上次劫獄後,如今的防守有多嚴密。


  李太傅一開始以為是魏嚴想殺證人,因著大理寺有魏嚴的人,李家隻佔一個西刑部,李太傅怕魏嚴繼續劫殺證人,還一力促成了御史臺的人馬也入駐大理寺,又從五軍營調了重兵把守大理寺。


  如今那謀士翻供,可以說李太傅先前之舉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道:“你先前說怕李家狗急跳牆,就是因為此事?”


  謝徵頷首道:“昨夜謝三帶人前去大理寺劫人,正好撞見李家的人支開大理寺外五軍營的守衛,意圖對那謀士下手,他們誤打誤撞破壞了李家的計劃,殺人毀證不成,接下來就隻能拼個魚死網破了。”


  樊長玉卻是大為震驚:“魏嚴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些。”


  她皺眉道:“他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李家在設計他,還故意在齊旻那裡留下‘把柄’,引李家上鉤。”


  謝徵眉宇沉鬱了幾分,長眸微垂,語調涼薄又諷刺:“他不一向如此無所不用其極麼。”


  樊長玉握了握他的手,說:“你的人已把長信王府的老管家也劫了出來,從他口中說不定能問出魏嚴和長信王的什麼勾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們總會找到證據給他定罪的。”


  謝徵看著她用力握住自己的那隻手,縈繞在心口的陰霾和戾氣散了幾分,淺淺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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