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最後二字,說得極為沉重。


  謝徵下颌骨咬得死緊,眼中都泛紅了,攥著魏嚴的那隻手,手背亦是青筋暴起,他用力扔開魏嚴,有些狼狽地起身,隻咬牙切齒吐出三個字:“你說謊!”


  魏嚴摔回草垛間,慢慢喘息,聞言也不再作答。


  謝徵一掌重重拍在牢房堅實的木柱上,眼含恨意地盯著魏嚴:“你六親不認,一心弄權,如今權勢也沒有了,到底還在替誰隱瞞當年的真相?”


  魏嚴仍是不答。


  謝徵終是負氣疾步離去了,夾道盡頭的牢門撥開又重重被甩上時,發出“砰”一聲巨響,拴在上邊的鎖鏈也跟著哗啦作響,可見關門之人怒氣之盛。


  獄卒不敢多言,也不敢多問,撥弄著門上的鎖鏈,重新掛上了鎖頭。


  大雪未停,紛紛揚揚從在大牢切開一線白光的天井處慢慢飄下。


  魏嚴躺在幹草垛中,看著那飛雪交織在牢房晦暗的光線中,幹淨得不像是這天牢裡會有的東西。


  他閉上了眼睛。


  他的退路,早在十七年前就被封死了。


  縱是遺臭萬年,縱該千刀萬剐,他一人受著,便也夠了。


  那春雪般的人,就該幹幹淨淨地去,不在史書上留下任何一筆難堪的痕跡。


第161章 (捉蟲)


  如今整個皇宮都已在謝徵掌控之中,那夜逼宮暫且對外宣稱的,也是李太傅和魏嚴謀逆、皇帝受驚大病,相幹人等皆已入獄,但具體的罪狀,還需皇帝“病好”再論。


  朝臣們心裡跟明鏡似的,出了宮宴上的那等荒唐之事,皇帝的“病”怕是好不了了,那把龍椅,想來也是要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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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旻傷勢極重,被公孫鄞命人暫且安置在了一處行宮,裡裡外外都有重兵把守。


  當初為了搶神機營的火器,他派出了不少影衛中的精銳前去西苑,同樊長玉極左掖營惡戰一場後,那批影衛算是全折了,留在齊旻身邊的影衛,也在炮火和亂箭中為了掩護他死傷殆盡,僅存的幾名現被看押了起來。


  樊長玉踏進行宮時,便見一臉色蒼白的男子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咳嗽。


  樊長玉在此之前沒見過齊旻,隻覺他大抵同小皇帝是叔侄的緣故,兩人瞧著竟有三分像,眉眼間都籠著一層沉沉鬱氣。


  對方發現了她,咳嗽完,倚著軟枕,說話有氣無力卻仍帶著譏诮:“雲麾將軍?真是稀客。”


  仿佛他不是一階下囚,還是那個即將登高位的承德太子後人。


  樊長玉不同他來虛與委蛇那一套,開門見山道:“十七年前的錦州血案,魏嚴和隨家究竟做了什麼?”


  為何隨家沒肯發兵援錦州,魏嚴這麼些年,哪怕隨家反了,都沒把隨家當年延誤戰機之失抖出來?


  齊旻垂眸淺笑:“自是……做了豬狗不如之事。”


  樊長玉冷喝:“說!”


  他嘴角揚起的弧度愈深了些,同樊長玉談起條件:“以血衣騎的敏銳,應當也找到我那侍妾的下落了,想知道魏嚴和隨家的勾當,可以,讓我見她一面。”


  樊長玉當即就道:“做夢!”


  她目光清凌凌的,冷得像凝了一層霜雪的刀鋒。


  這人當初未免俞寶兒落到她們手中,對俞寶兒一個孩子痛下殺手的事樊長玉還歷歷在目。


  俞淺淺好不容易才逃脫他的魔掌,她不會再讓俞淺淺見這個敗類。


  齊旻垂下眼眸:“那便……無可奉告。”


  樊長玉忽地拔出佩劍抵上了他咽喉,神情冰冷:“我可不是來同你談判的。”


  從軍營到朝堂摸爬打滾的這些時日,足夠她學會怎麼狠顏厲色去威脅一個人。


  齊旻卻隻是淺笑:“孤既落到了你們手上,左右不過一死,雲麾將軍若隻想要孤這條性命,大可動手了。”


  他開始稱孤道寡,哪怕滿身狼狽,也從骨子裡溢出股驕矜來,似在告訴樊長玉,那便徹底沒得談了。


  樊長玉持劍同他僵持了兩息,劍鋒都劃破了他頸側一層薄皮,溢出了血珠子,他神色間亦沒有半分懼色。


  樊長玉狠狠一皺眉,終是收了劍,抿緊唇角一言不發離開了行宮。


  -


  她前腳剛踏出宮門,便見一人從行宮外的漢白玉石階拾階而上,描金織錦的大氅上落了不少雪粒子,面若冷玉,眸似點漆。


  樊長玉微微一怔,“你怎來了?”


  見到她,謝徵眼底的寒意才化開了些,見她隻著單薄軟甲,徑直將肩頭的大氅扯下披到了她身上,“進宮查些事情,聽說你來了行宮,過來看看。”


  大氅上還帶著他的體溫和他身上冰雪般凜冽的味道,樊長玉身量不及他高,整個人都快被攏了進去,隻餘一張明豔的臉和高高束起的長發露在外邊,頗像偷穿了長兄衣物的小小少年,眉目清朗,卻不失英氣。


  她抬手撥了撥,並肩同謝徵步下臺階,將隨家偽造虎符故意不出兵的事說了,“我想著皇長孫或許知曉些什麼,過來問話,他提出要見淺淺才肯說。”


  一聽隨家偽造虎符,謝徵眼底瞬息又染上了霜色:“冷宮的那宮女三日前也死了。”


  從魏嚴口中問不出話來,出了天牢,他便又著手從他和淑妃的事上去查了。


  樊長玉並不意外:“皇帝動的手?”


  算算時間,那宮女正是在除夕夜之後死的。


  謝徵卻搖頭:“我審了齊昇身邊的太監,冷宮陷害失敗後,齊昇連夜去找魏嚴尋求庇護,那宮女,便是他威脅魏嚴保他的籌碼,他不會蠢到自毀這張保命符。”


  樊長玉看向他:“是魏嚴?”


  謝徵沒再做聲,顯然是默認了。


  樊長玉百思不得其解,“魏嚴在李太傅逼宮前就殺了那宮女,是怕他自己的醜聞叫李太傅知道?還是不願有任何把柄落於旁人手中?”


  謝徵望著覆在遠處宮牆上的白雪,隻說:“他這人一貫心狠手辣,既逼得李家走投無路隻能逼宮,得知宮中還有個隱患,必然也不會再留。”


  樊長玉回想起李太傅說的魏嚴妹妹在閨中時同淑妃交好,魏嚴又曾在戚老將軍麾下,那魏嚴和淑妃在各自婚嫁前,肯定也已相識了。加上魏嚴隻取了個有名無實的夫人,魏嚴和淑妃的關系便愈發顯得微妙了起來。


  她遲疑道:“那魏嚴同淑妃有染的事,八成是真的了?”


  若是假的,魏嚴何故在控制住小皇帝後,還要滅那宮女的口?


  謝徵沉默依舊,不急不緩地於大雪中邁步前行,沒了大氅遮擋風雪,恍惚間他冷硬的身形也透出了幾分單薄,一如曾經那個失怙的稚子,好一陣,才用不以為意的語氣道:“或許真如齊旻所言,他就是禍亂後宮,圖謀帝位,才設計了錦州之失。”


  樊長玉側頭看他一眼,忽地停住了腳步。


  “怎了?”


  謝徵回頭看她,細雪落了他滿肩,玄黑織金的蟠龍蟒袍襯得他面若霜雪。


  樊長玉突然抬臂用力抱了他一下,嗓音發悶,卻很堅定:“往後的路,我陪你走。”


  他將情緒藏得極好,但那一剎那,樊長玉還是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兒。


  是了,魏嚴再惡貫滿盈,卻也是他叫了二十餘載的舅舅,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可這唯一的親人,又是害死他爹娘的兇手。


  他怎麼會不難過呢?他隻是……不知道怎麼難過了吧?


  謝徵垂眸靜靜看著懷中姑娘烏黑的發頂,她撞進他懷中的力道不大,卻讓他心口也跟著顫了一下,酥麻和淡淡的痛意裹挾著那股顫意一直傳到了指尖。


  他僵了好一會兒,才抬手貼著大氅按住她後背,將人完全納入自己懷中,半垂的長睫上沾了細小的雪沫子,執拗又認真地道:“自然,你跑不掉的。”


  大雪如絮,兩人並肩繼續往回走。


  -


  從宮女那裡打聽關於淑妃的事無望後,樊長玉替謝徵去拜訪了一趟安太妃。


  應該說,謝徵一開始讓公孫鄞牽線長公主查十六皇子的事,真正想接洽的,便是安太妃。


  皇宮的宮人雖換過一批又一批了,安太妃卻是一位從十七年前的獨善其身至今的宮妃,對當年的事,她所知道的,必然也比普通宮人多些。


  許是眼下局勢已明朗,樊長玉此番拜訪,說明來意後,安太妃倒是半點沒有推搪。


  “哀家同淑妃,也算是閨閣時便相識了,時至今日,哀家還是更喜喚她容音。”


  殿門幽閉,小佛堂裡光線暗沉。


  安太妃一身禪衣,點好香後,用那雙保養得宜的纖手執了錯金鏤空雕花的博山爐蓋放回去,絲絲縷縷的青煙便從孔隙中溢了出來,慢悠悠浮上佛堂上空。


  她頓了頓,神情似有一瞬間的悵然:“她也喜歡哀家喚她閨名的。”


  樊長玉端坐於矮幾另一頭,暗暗記下了淑妃閨名戚容音。


  心想倒是個極好聽的名字。


  淑妃回到矮幾前,施施然坐下,舉手抬足間都透著一股歲月沉澱下來後的淡雅從容:“哀家同她是一道進宮的,因著戚太後的緣故,她進宮便封了妃位,哀家隻封了婕妤。那會兒賈貴太妃正得盛寵,得了先帝垂青的妃嫔,都在賈貴太妃那裡吃過苦頭,她替哀家解過一回圍,一來二去,再因著從前閨中便相識的那點情誼,我們倒也相熟了。”


  水聲清越,安太妃將斟好的一盞茶推至樊長玉跟前,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裡,淺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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