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不也是小孩?」他冷哼一聲,「你喜歡他?」


我一愣,沒太跟上他的腦回路。


半晌,我搖了搖頭:「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嗎?」


江之言告白那天。


我拒絕了。


「嗯。」


池苑挪了挪墊在我腰後的枕頭:「別喜歡他。」


我好奇:「怎麼?你看上江之言了?」


「少編排我。」


「我覺得他不靠譜。」池苑仰躺在椅子上,「而且不許談戀愛。你還小。」


「哦。」我若有所思,「那你也不許,不能早戀。」


公平起見。


他糾正道:「還有一個月我就成年了。」


我瞎掰:「會影響你高考。」


「我是學霸。」


「馬都要失前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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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馬。」


「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樂了,摸了把我頭發。


「好好好,不談。」


他笑得實在溫柔。


真好看啊。


我沒來由地恍惚。


這麼好看的人。


怎麼就不是女孩兒呢?


14


之後幾天,江之言每天都來醫院送吃的。


買一大堆保健品,讓舒淮帶著那串小弟在醫院巡邏。


我咳嗽一聲,他們都要通風報信。


江之言又風塵僕僕從學校趕來。


多次勸說未果,我也懶得再幹涉。


連小林護士都忍不住八卦,笑稱我像道上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給我扎針的時候總會揶揄幾句。


「你哥真帥啊。」


她微微臉紅:「經常來看你那個……又拽又憨的小男孩,也挺好看。」


對江之言的形容真是到位。


我盯著手上的針頭,剛想表達不滿,問她為什麼不誇我。


小林姐姐的下一句話是——


「所以你更喜歡哪一個啊?」


啊?


我嚇得差點縮手跑了針。


「哎呀不逗你了。」她笑得狡黠,「時霽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我松了口氣,穩了穩狂跳的心臟。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反應會這麼大。


我又不喜歡男生。


理智的,篤定的,順理成章的——


事實。


不是嗎?


……


直到池苑拎著飯盒來醫院,把一碗滿滿當當的紅燒肉擺在我面前時。


我仍有點發愣。


「發什麼呆?」他揉揉我的頭發,「不是之前說想吃嗎?」


「這些都是你做的?」


我眼裡的亮光藏都藏不住。


「變出來的,早上自己就出現在飯桌上了。」


他不承認。


我抬頭看他柔和的側臉,又想起小林姐姐的話。


想要……


紅燒肉,好吃,喜歡。


眼前這個人。


好像也喜歡。


池苑一輩子都不要談戀愛才好。


實在不行……


和我談戀愛,好像也不賴?


我還長挺好看的。


雖然身體不太好,但以後也會變好。


出院之後我要多吃飯。


以後就不熬夜打遊戲了。


嗯,聽他的話。


他會開心的吧?


反正他是我哥,以後也要陪我好多年。


我和別人都不一樣。


我在他心裡,也是特別的吧?


……


「好吃。」


我臉燒得通紅,連忙把頭埋進碗裡,掩飾著。


「哥你也吃。」


他接過筷子,笑彎了眼。


——


按部就班的總是理智。


人是該失一失智的。


15


出院那天,碰上江醫生查房。


他一貫溫潤沉默,卻逮著我叮囑了一堆注意事項。


我乖巧地點頭答應。


江醫生還是不放心,又轉頭對池苑說:


「當哥哥的,以後多上點心。


「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別逞能。」


溫吞的話語裡帶著責備。


我剛想為池苑辯解,誰知他先一步點頭,說「我會的」。


模樣分外認真。


「這段時間麻煩江醫生了。」


他把收拾好的背包扛在背上,肩線流暢漂亮,又挺拔有力。


像一棵蒼勁的松樹。


住院這段時間,我總覺得池苑變了不少。


記憶裡總是和我吵鬧爭搶的小孩似乎突然成長為一個成熟、有擔當的大人。


可我還是像小孩。


隻是池苑臉色看著實在不太好。


我心裡五味雜陳。


決心以後對他更好一些。


16


池苑十八歲生日這天,正巧是周末。


即便我們常常爭吵不對付,重要的節日還是隻有和彼此一同過。


三年如此。


今年也不例外。


夏天燥熱,暑氣蒸騰,到家時都出了一身汗。


他去洗澡,我擺弄著蛋糕,把蠟燭一根一根插上。


這時,池苑的手機突然響了。


一陣振動,提示收到好幾條信息。


我沒管。


可那頭的人不依不饒,又撥來了電話。


我遠遠看了看浴室那頭的動靜,猶豫著,還是拿起來看了看,是越洋號碼。


掛斷的瞬間。


卻瞥見了那幾條信息。


看清楚的瞬間——


全身的血液倏然湧向頭頂。


我幾乎忘了呼吸。


【小苑,生日快樂。


【這個月的錢收到了嗎?不夠用的話,跟我們說。


【記得多吃補血的食物。每個月都要輸,別搞垮身體。


【辛苦你照顧小霽了。】


應該是媽媽。


可是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輸什麼?


血……


為什麼?


我的手顫抖著,打火機的火苗明明滅滅,蠟燭卻怎麼也點不著。


眼眶酸澀得厲害。


串起來的念頭和記憶裡的細節盤根交錯。


?


拼湊著完整的真相。


我被殘餘的煙霧嗆得一陣咳嗽。


愣是逼出了眼淚,我倉皇地抹臉。


浴室的水聲停了。


池苑走過來,身上帶著好聞的氣息,發梢微濕。


是柚子沐浴露的味道。


酸澀的清香味。


我壓下一切情緒,拉著他坐下。


——「快許願。」


我關掉燈,房間裡昏暗一片,隻剩燭火微晃。


他嘴角含笑,閉上眼,雙手攏在一塊。


虔誠地默念。


我一直看著他。


他睜眼,打算吹滅蠟燭。


我攔下了他。


我問:「你許的什麼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他沒打算回答。


我固執地又問了一遍。


良久,他才道。


「希望你身體健康。」


求的是平安,念的是順遂。


祈願的對象,是我。


我心裡忽然像被針扎一樣。


我沉默拉過他的手,上面有模糊的針眼,和還沒來得及消退的青紫。


他神情有些錯愕,連忙想要收回去。


我拉著沒放。


我問:「疼嗎?」


為什麼我一直沒發現呢?


每次醒來時他總是蒼白著的臉。


我總以為是因為照顧病人,兼顧課業太辛苦。


怎麼就沒想過其他可能性?


他的手在我手心裡微微一顫。


半晌,池苑輕輕搖了搖頭。


我積壓的情緒再也藏不住。


眼睛酸得不像話,我抬頭沖他吼道。


「為什麼永遠都不考慮你自己?」


每年的願望,都是希望我好嗎?


我想起病床前總是沉默守著的身影。


他匆匆奔走在各個科室間。


他用單薄的脊背,為我撐起一片天。


連他身上的血,都是爸媽找來為我保駕護航的槳。


我這艘殘破的小船,漂浪在無垠海面上。


是池苑一次次拉著我。


永不沉沒。


我慌不擇言:「你難道沒有自己的人生嗎?就守著我這個病秧子,做一輩子的怨種?」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


就是生氣。


還心疼。


池苑懵了,說:「我沒想過離開。」


他目光一沉:「你知道了?」


我還沒有說話,池苑靜靜地看著我:「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


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所以你這段時間態度……所以你現在對我那麼好。


「是因為……」


他頓了頓,自嘲地笑了:「原來是因為感激啊。」


我搖頭,想否認。


「你不用有負擔,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定定地看著我,眸色深不見底。


我沉默地回視,像要被那團漆黑吞沒。


我們在房間裡無聲地對峙。


我聲音顫抖著,問他。


「這麼多年,一直是你在……」


喉嚨像被堵住一樣,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他扯了扯嘴角:「你別這個樣子。」


「時霽,是我心甘情願的。」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他沒所謂地聳聳肩,恢復那副欠揍的模樣。


我眼眶酸澀,視野一片模糊。


惡狠狠吻了上去,粗暴地掠奪走他的空氣。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大概是失心瘋了吧。


「瘋子。」


他一把推開我:「你幹什麼?」


「你他媽才是瘋子。」我沒好氣地接話。


「你最無私,大好人,大善人。


「誰比得過你?」


我們誰都沒有再開口。


空氣跟死了一樣。


良久,池苑才打破沉默。


「你在自責嗎?」


我的心跟被扎一樣疼,轉過身背對他,沒有應聲。


他嘆了口氣,輕輕把我拉進懷裡,揉了揉我的頭發。


「不用自責,真的。」


他的領口濕潤一片。


我是多麼卑劣啊。


體內流著他的血。


心安理得接受著他對我的好。


「哥哥。」


我喃喃地重復著這兩個字。


腦子裡像有什麼弦斷了。


我再一次吻上他的嘴角。


混著眼淚的鹹濕,他身體一僵,卻沒再推開我。


呼吸交纏間。


我低聲說:


「我全都還給你。」


這一切——


流動的血液,責任,感情,恩惠。


愛。


還有我自己。


「全都交給你。」


17


「時霽,再生障礙性貧血。」


從出生起我就確診了這個病。


「一種骨髓造血功能衰竭性綜合徵。」


貧血,乏力,心悸。


嚴重時會感染。


這種病定期需要輸血,而我血型特殊。


可爸媽因為工作,常年不在身邊。


「叔叔和我爸是多年的朋友。」


我們蜷在沙發裡,他輕輕摟著我,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耳側。


我認真聽他講話。


「一開始叔叔阿姨找到我,希望我能幫忙。


「其實那會兒我還小,毛都沒長齊。」


他笑了一聲:「要給素未謀面的小少爺做什麼血包。」


「還挺不樂意的。」


我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被他反握住。


他繼續:「可是叔叔阿姨幫過我家。媽媽病重的時候,錢都是叔叔出的。」


於情於理,合情合理。


「我理應這樣做。」


他垂眼,嘆了口氣。


「媽媽最後還是走了,爸爸也出了車禍。


「隻剩我自己之後, 我就想吧,有個依靠也蠻好的。


「不就是定期輸血嗎?」


於是他住進了我們家。


同我朝夕相處, 陪伴成長。


「剛見你的時候,覺得這人看起來挺傻, 脾氣倒挺大。」


池苑捏捏我的臉:「老是和我對著幹。」


他又說:「我當時想,權當報恩了。等到某一天, 這恩情還完的時候,我就離開。」


也許一開始是源於責任感吧。


「隻是到後來, 好像……就離不開了。」


不再是因為那份必須背負在身上的沉重的恩情。


不再是必須踐行的承諾。


不再是負擔。


我抬眼看他, 他的眼裡漾出柔和。


「你總是讓人操心。」


他低頭, 吻了下來。


「但又招人疼。


「可恨又可愛啊……真是沒辦法。」


最後兩句話近乎呢喃。


我閉著眼,回應他的溫柔。


大概是血脈交融的愛。


「時霽,放心把你交給我吧。」


18


我沒有愛過人, 年輕且青澀。


但碰上應該愛的人,好像所有語言都失了力。


隻剩繾綣。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我。


沒有多餘的情話, 動作輕柔而妥當。


我昏昏沉沉, 渾身的器官被恰到好處的熱度熨帖著。


他看著我的眼睛, 糾結著, 又篤定著。


我們彼此耦合,在纏繞中交換。


我真誠地看著他。


我說:「我們以後都不要再吵架了。」


我說:「我喜歡你。」


喜歡這詞, 輕飄飄的。


他不滿意,輕輕咬上我的頸窩。


「說你愛我。」


我們的未來那麼長。


「我愛你。」


我們血型相匹,性別一致。


池苑, 我們天生一對。


19


跟爸媽開口坦白之前。


其實還糾結了好久。


本來已經做好了迎接狂風驟雨的準備。


結果媽媽在電話那邊隻是說。


「寶貝開心就好。爸媽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活著。」


……


得。心理建設白做了。


我媽繼續補充:「小苑以後得改口了吧。」


池苑連忙乖巧地喊:「爸, 媽。」


順耳得很。


「哎——」媽媽又笑,「這下更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我們是一家人。」我蹦蹦跳跳抓著他,左晃右晃。


他溫柔拉過我亂動的手,攥進手心。


「一直都是。」


掛了電話, 我撲上去親他的耳朵。


他順勢接住我,啞聲道:


「要不是明天有考試,你這麼主動我就該上。」


我不服,挑釁道:「憑什麼你上?我……」


他把我雙手緊緊箍在一起,扯著我跌跌撞撞進了臥室。


池苑整個人伏在我身上,狠狠吻了下來。


我試著掙脫,連動都動不了。


剩下的話全成了不明所以的嗚咽。


我真服了,這人這麼猛的嗎???


空氣被肆意掠奪,我感覺都快窒息, 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還舔了舔嘴角。


嘖。


他起身, 拍拍我的臉, 扔下一句:


「今天就這樣。


「我回房間做題了。」


剩我一個人仰面朝天花板, 呆若木雞。


門被帶上, 發出咔嗒一聲響。


我猛地回魂, 打了個激靈。


邪火亂竄, 催著我直接躥去隔壁房間。


「做什麼題?」


我奪下池苑手裡的筆,把他推到椅子上, 湊近他的臉,


「做……」


池苑滿臉錯愕,隨即笑了。


他伸出右手看了看表:「五十四分鐘零三十三秒。」


「十二點前我要睡覺。」


這人上輩子是戒過毒嗎?


我不滿地挑了挑眉, 咬上他的肩。


他扛起我,扔上床。


「哥,我身體不好。」


「遲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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