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真成了後,他心裡又有點後悔,但想想,也就算了,反正自己有一對雙胞胎兒女了。


  可現在想想這事,想想過去,心裡就跟用刀子割肉一樣,疼哪!


  自己跑出去,被抓了投機倒把,在裡面受了不少罪,賠了個精光,最後總算運氣好,被放出來了,這都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人家顧衛東,沒事啊,人家根本沒事人!


  為啥沒事?


  聶老三不敢想,一想,七尺男兒都要掉眼淚了。


  好好地,把一個帶著福運的閨女給趕出去了!


  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悔恨交加的聶老三領著依然不服氣的聶老三媳婦走了,顧衛國扯著沈紅英進屋,很快院子裡的人沒熱鬧看,也就漸漸散去了。


  散去的人們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今天這一場好戲,足可以回味到明年下雪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人們闲聊的時候都會說起沈紅英,說起沈紅英是如此欺負自己的妯娌,仗著對方是啞巴不會說話硬塞紙團子給人家讓人家吃啞巴虧,結果回頭才發現自己硬塞出去的福寶可是個好閨女,後悔了,氣得如何如何。


  人們當然也會說起那個聶老三家,福寶怎麼怎麼給她家招來一對龍鳳胎,結果他們豬油蒙了心,愣是要把人家福寶趕出去,現在知道錯了後悔了,可是也完了。


  至於劉桂枝嘛,那自然是性子好,善良,待福寶好,所以得了好報,現在日子也過得挺順。


  這麼八卦了一番後,大家總結起來就是:“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雖然現在不讓咱說封建迷信,可到底是抬頭三尺有神明,不能不信哪!”


  “對,老天爺有眼!”


  鄉下的日子就是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烈日炎炎下汗水滴在土地上,寒風臘月迎著風推著板車跋涉在鄉間,繁忙辛苦的勞作中,仿佛扯扯闲話說家長裡短就是他們唯一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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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作為大家話題中心的福寶,依然安靜地當著顧家四房的閨女,上學讀書認字學文化,放學後便趕緊幫著家裡幹點活,減輕爹娘的負擔。


  就在這一年春天,顧衛東和劉桂枝像雀鳥壘巢一樣在自己的宅子上蓋起了三間土坯子房,又蓋起了兩間茅草屋充當雜物間。新房子蓋好了,福寶有了屬於自己的一間屋子,全家人挑了個好日子,終於順遂地搬進去住了。


  搬家後的日子是幸福的,也是處處順遂的。


  這幾年平溪生產大隊的糧食收成好,每年都能分到足夠的糧食吃,偶爾間出去山裡逛逛,也總是能弄到點野味來改善生活,增加營養。


  以至於劉桂枝本打算從那三百多塊錢裡慢慢地挪出來一些來補貼家用,卻根本不需要。


  家裡不斷葷腥,孩子們都吃得滿足,根本用不上。


  劉桂枝的計劃也就一改再改,想著這三百多到時候給孩子們上學用,給孩子們結婚用,給福寶當嫁妝用……


  就在劉桂枝不斷改變的計劃中,平溪生產大隊即將遇到幾十年來最大的一場大飢荒。


  最先感知到這場飢荒的福寶。


  這個時候的福寶已經十二歲了,是平溪生產大隊小學六年級的學生。


  她是做了一場夢,夢到生產大隊裡的糧食全都給毀了,沒能收獲到一粒糧食,整個生產大隊都缺少糧食,外面也根本買不到,不知道多少人餓得面黃肌瘦,走在街道上都晃悠著。


  當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恰好露出白色的魚肚皮,家裡的公雞在打鳴,不遠處誰家傳來狗叫聲,還有誰家老爺子上街撿糞時發出的咳嗽聲。


  生產大隊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祥和安靜。


  可是福寶知道,接下來這個山村將要陷入飢餓的恐懼之中。


第88章 要挨餓了


  福寶怔怔地在炕頭坐了一會後,她想重新躺倒炕上繼續睡。


  她還想繼續做一下這個夢, 看看看看這場飢荒的範圍到底有多大, 還要看看定坤哥哥所在的A市是不是也會發生飢荒。


  不過重新躺下的她, 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最後隻好無奈地起身了。


  起來後,她就聽到灶房裡傳來聲音,知道這是劉桂枝一早起來蒸幹糧呢。


  現在顧勝天和福寶十二歲了,上小學六年級, 今年夏天就要考初中了,而顧躍進和顧躍華已經上初中了,一個讀初三一個讀初二, 都在公社裡的中學寄宿,每周會回來一趟拿幹糧。


  他們用網兜提幹糧和鹹菜回學校,一提就是一星期的。


  今天是周六,娘肯定是想著兩個哥哥要回來,所以一大早就起來給他們蒸幹糧,好準備著明天他們帶去學校。


  現在他們家日子過得挺好, 不缺糧食,娘平時蒸幹糧都是棒子面和一點點紅薯面摻著用, 這對於一個有四個孩子的農村家庭來說, 日子算是過得不錯的。


  畢竟半大兒吃窮家,四個孩子都能吃, 這糧食的消耗量實在是大。


  福寶輕輕蹙了下眉頭,她等下得和娘提提這事, 讓爹娘知道,飢荒就要來了,吃東西可得節省著點,凡事務必早做打算,家裡如果有點餘錢,怎麼也得趕緊去黑市上搜羅些糧食。還有那棒子面,能換成高粱面紅薯面的就得換了,畢竟都能吃飽飯,棒子面金貴,一斤棒子面能換一斤半的高粱面,能換兩斤的紅薯面。


  不過在這之前……


  福寶下了炕,拿過來寫作業用的紙筆,攤開後,想了想,開始寫信了。


  她是要給蕭定坤寫信。


  自打小學二年級會認字寫字後,她就陸續和蕭定坤有聯系,現在蕭定坤滿了十八歲後就被她姐姐介紹著進了一家機械加工廠當學徒,如今幹得倒是挺好,一個月還發二十塊錢,給不少糧票。


  蕭定坤也會給她寄一些城裡買的科普進步書籍,偶爾間會寄一些吃的,諸如餅幹什麼的。


  福寶不知道這個飢荒的範圍有多大,如果是城裡也會波及,那城裡的日子將比農村裡還要煎熬,在農村裡,好歹自己自留地裡能種出東西,再不濟也可以去山裡打野食挖樹皮,可是城裡有啥,城裡啥都沒有,真挨餓的時候,城裡人挨餓就是幹挨餓,啥辦法都沒有。


  在這封信裡,她如往常一樣先說了學習的事情,又說了最近的情況,問了蕭定坤進去機械廠的事情,最後才提起來飢荒的事:“定坤哥哥,你在城市裡存糧食嗎?最近我總是做夢,夢裡覺得要挨餓了,你手裡如果有餘錢,看看也買點糧食吧。”


  福寶寫完後,又把自己的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現在的時局她多少知道一點,偶爾間霍錦雲給她私底下講東西,言語裡也會透露出一些來,雖然講得很模糊,但是她大概知道那個意思。


  她也有點擔心自己的信萬一被人看到了,說她蠱惑人心什麼的。


  於是想想,她又改了改,改成了:“最近我總是做夢,夢到家裡好像沒吃的了,我就讓我爹拿著糧票和錢去換糧食。”


  這樣的一句話,實在再普通沒有了,就算萬一被外人看到這封信,別人也不會多想。至於定坤哥哥……福寶咬咬唇,她隱約感覺,定坤哥哥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將這封信小心翼翼地夾在書本中,她想著等躍進哥哥和躍華哥哥從公社裡回來,就託他們幫她把這封信投遞到郵筒裡寄給定坤哥哥。


  做完這些,她來到了灶房,一進灶房,就見劉桂枝正揭開大鍋蓋,把蒸好的棒子面餅子從鍋裡往外摞,金黃色的棒子面餅還帶著脆皮,看一眼就讓人喜歡吃。


  雖然隻是四月天,並不熱,但劉桂枝額頭還是冒出汗來,她聽到動靜,抬手擦了擦汗,笑著看向福寶:“福寶來嘗嘗,剛出鍋的,趁著熱乎好吃。”


  福寶望向那棒子面餅。


  劉桂枝蒸的棒子面餅裡面軟燙,外頭一層脆皮,確實很好吃,分明沒用什麼油和糖,但卻讓人覺得香噴噴的甜。


  福寶接過來那棒子面餅,嘗了兩口就放在灶臺的蒸籠上,之後她便坐在木頭墩子上,幫著往灶膛裡燒柴。


  一邊撥弄著手裡的那根燒火棍,一邊說:“娘,今年咱生產大隊的莊稼,依你看,能豐收不?”


  劉桂枝有些詫異地看向福寶:“能啊,我看今年的高粱棒子都長得好,麥苗也齊刷刷地,綠得跟塗了一層油,壯實,今年肯定是好年景。”


  已經連著好幾年,平溪生產大隊都是大豐收,劉桂枝覺得日子就是好,有奔頭,她堅信他們家不會再挨餓了。


  福寶又想了想:“那今年有福叔那裡說沒說上面給咱啥指標,到時候咱得交多少公糧?”


  劉桂枝一愣:“那咱哪知道啊,人家讓交多少咱就交多少唄。”


  福寶輕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這場飢荒因為什麼緣由,也不知道接下來將會出現什麼意外,她隻知道自己貿然說出來這個,恐怕沒幾個人信。


  不過她還是得說。


  知道自己一個人無法挽回一切,也無法拯救所有的人於飢餓之中,她隻能努力地讓周圍的人相信自己。


  所以福寶仰起臉來,望向劉桂枝:“娘,我給你說個事,我今天做了一個噩夢。”


  劉桂枝:“噩夢?”


  對於福寶做噩夢,劉桂枝是比較警覺的,顧衛東也和劉桂枝提起過,說福寶有時候說的話靈,不能不信。


  福寶這才說起來自己的噩夢:“我剛做噩夢醒的,我夢到咱這裡鬧飢荒了,咱們沒收多少糧食,糧食還得交公糧,咱這裡不少人會挨餓,日子很不好過。”


  劉桂枝一驚:“啊?怎麼會!”


  福寶垂下眼來。


  十二歲的福寶已經不是六七歲時軟糯的小娃娃樣子了,高挑的她有著修長好看的細白脖子,以及微微卷曲的濃密睫毛,當她垂下眼睛的時候,優美的白頸子也低下,有一種湖邊天鵝垂頸的優雅。


  福寶繼續說道:“娘,我不知道真假,也許就是一個夢,可是心裡怕怕的,所以還是說給爹娘聽,萬一是真的呢,我想著,咱是不是應該囤點糧食?別管是粗糧細糧的,得多囤點,要不然真鬧起飢荒來,那不是小事。”


  劉桂枝老半晌沒說話。


  這幾年日子真是不錯,年年豐收,自家的自留地裡收成也好,精打細算過日子,糧食足夠吃,還能經常吃棒子面。


  這種飽足的日子過久了,以至於劉桂枝都快忘記挨餓的滋味了。


  但劉桂枝是挨過餓的,人餓極了,那真是啥都能吃,小娃娃餓壞了,地上抓一把土就傻傻地往嘴裡塞。


  劉桂枝嘆了口氣:“這事我和你爹商量商量,不行的話,咱就——囤點糧食。”


  其實是信福寶的,畢竟福寶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她說話靈,之前好幾次就說中了。可是畢竟囤糧食這是一個大事,不能慌張張地就幹,她得和顧衛東好好商量下。


  福寶聽著她娘這麼說話,知道是信了多半,總算松了口氣。


  這件事,她心裡其實也不太確定,畢竟隻是一個夢,萬一不準呢。


  但是冥冥之中,她又覺得,應該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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