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天的賀辰逸,有點瘋魔。


他一遍遍問我:「沈星遙,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喉嚨幹澀,一遍遍點頭,「當然。」


對他,我從未猶豫遲疑過。


可他跟我在一起的這六年來,一次喜歡,都沒有說過。


和賀辰逸同居後不久,我找他要了50萬。


買下了這間屋子。


我管他要錢,他從來都不過問。


隻是他眼裡流露出來的不屑,叫人看了傷心。


在他眼裡,我怕是醜陋得很。


4


我在屋裡宅了半個月。


一開始守著那些美好的回憶,日子並不難過。


可漸漸的,我開始頻繁的發熱、頭暈,頭發大把大把地掉,更不要說那種針刺一般的全身疼痛,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止疼藥成了我唯一的救贖。


我從每天三片,增加到六片、十二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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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賀辰逸找到了我。


當時我正坐在一家蒼蠅小館,點了幾道家常菜。


其實沒什麼胃口。


隻是覺得這家館子有別的意義。


玻璃外,一輛黑色商務車停靠下來。


有人在我對面坐了下來,「你果然在這裡。」


我一抬頭,和賀辰逸四目相對。


「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


我夾菜的手抖了抖,沒說話。


「你要躲我到什麼時候?」


見我不回應,他不由提高了音量,引得四周的人都看了過來。


「以前的事就算了,今天你跟我回去,我可以不計較。」


我騰得放下了筷子,徹底沒了食欲。


留了錢在桌上,我站起來走出飯館,可還沒走幾步就被賀辰逸攥住了手腕。


他怒氣勃發:「沈星遙,作也要有個限度。」


我被拽了個踉蹌。


眼前一陣發黑,人和物像打上了馬賽克,一瞬間都模糊了。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強忍著一把甩掉了他的手。


「賀辰逸,要我說幾遍,我們已經沒關系了。」


我指了指黑色商務車後座放下車窗的女人,「你已經有了姜羽禾,就請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好嗎?」


可能是我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賀辰逸的面容松動了一下。


他靜靜地看著我,像是在分辨我說的是真話假話。


多麼可笑。


從我被死神判定還剩三個月的時候起,我就決定了。


最後的時刻,我隻想自己安安靜靜的,一個人。


任何人都不該跑出來牽動我的情緒。


賀辰逸,他不配。


「阿逸。」


姜羽禾一直沒下車,隻露出半張雪白的小臉。


透過車窗,她遠遠地叫了他一聲。


賀辰逸走了。


看著車子揚長而去,我覺得有點諷刺。


原來賀辰逸也有聽話的時候啊。


隻是分人。


晚上,我打車去了趟市醫院,想再開點止痛藥。


「星遙。」


我轉身一看,是鐘醫生。


賀辰逸的主治醫生。


之前賀辰逸病情不穩,我隔三差五去找他,拗口的藥名張口就來。


他笑我:「放輕松點,你比辰逸還緊張。」


現在我裹得像粽子,帽子檐又壓得低,他還是一眼認出了我。


「好久不見。有時間談談嗎?」


我沒好意思拒絕。


他一坐下就直奔主題:「你和賀辰逸最近怎麼了?」


「沒什麼,成年人,不合適就斷了。」


可能我語氣不好,他抬眼打量我,斟酌半天才開口:「我沒當和事佬的想法,不過賀辰逸最近總是做出格的事,他媽媽也很擔心。」


說著,他把手機遞給了我。


是賀辰逸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條,是他和姜羽禾在迪士尼的合照。


身後是高聳入雲的跳樓機,遠處還能看到過山車的影子。


玲娜貝兒擺在他和姜羽禾的中間,毛茸茸的臉上掛著幸福可愛的笑。


配文:玩點刺激的。


我忍不住攥緊掌心。


真不要命。


「你是最了解他的人,能不能勸勸……」


「鐘醫生,」我打斷他,在他手機裡輸入了姜羽禾的電話,「以後賀辰逸的事,找她吧。」


「她才是那個能讓他聽話的人。」


5


我找了家照相館,拍遺照。


本來沒這個打算的,拍遺照像是死亡前的預告,我本能地逃避著。


但前一天晚上發生了意外。


半夜起來喝水,我摔倒了。


膝蓋劃了道口,血不停地流。


浸透了睡衣,又浸到了地板上。


四肢疼得像被生生撕裂開來一樣,我爬不起來。


隻能仰面朝天在地板上躺了一夜。


墻上照片裡的人,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著我,眼神裡似有悲切。


熬到天亮,我才有力氣爬起來,準備去照遺照。


掛在墻上的時候,我虛榮地想光鮮一點。


刷牙時照例又是滿嘴的血。


可真是奇怪,明明也沒化療,可我的頭發卻一大把一大把地掉,眉毛也沒了,整個人像是披著人皮的骷髏。


對著鏡子畫了個淡妝,可依然醜得要命。


攝影師一聽我要拍遺照,又確認了一遍:「遺照,你確定?」


我點點頭。


看我形容枯槁的樣子,他的眼裡多了點憐憫,領我進了攝影棚。


隔壁攝影棚也正在拍攝,似乎在拍婚紗照,很熱鬧的樣子,笑聲此起彼伏,透著快活的氣息。


過程很快。


相片上的我勾起嘴角,眉眼間都是笑意,但太瘦了,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感。


口紅白塗了,我不免遺憾。


拿著照片往出走,我經過隔壁的攝影棚,不由停了腳步。


門沒關緊,說話聲傳了出來。


「哇,羽禾,這件你穿比模特都好看,絕了!」


「等會兒賀辰逸來了,不得看迷糊咯!」


「等了快兩個小時了,賀辰逸快來了吧。」


……


隔著門縫,我依稀能看到姜羽禾的身影,被一群小姐妹簇擁在中間。


她妝容精致,看上去心情好得不得了,穿著長長的婚紗,在鏡子前轉圈圈。


腿腳發軟,我扶著墻站穩,喉頭又泛起一陣惡心。


護身符被我攥得緊緊的。


記憶一瞬間被拉遠。


這間影樓,是他朋友開的。


雖然在舊城區,但年代悠久,加上父子相傳,攝影師和化妝師的手藝都很好,所以遠近聞名。


曾經,我也奢望過以後能在這裡拍婚紗照。


那個時候,總以為時間還很多。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被朋友拉去做平面模特。


白襯衫黑西褲襯得腰窄腿長,臉又好看,他被掛在影樓前招攬生意。


效果還挺好,一時間影樓門庭若市。


後來又要婚紗模特,他推薦了我去。


我穿著婚紗照,從簾子後面走出來,忍不住抱怨:「勒死我了,這件婚紗也太合身了吧……」


他本來懶洋洋斜靠在沙發上,以手撐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時卻騰得站了起來。


巨大的落地鏡子裡,他西裝革履,站得筆直,我一身雪白婚紗。


面對面站著,像一對新人。


我記得那個下午。


他眼神熾熱,似乎從我身上移不開了,半晌才笑了:「我的小新娘。」


我幾乎生出一種錯覺。


他要落淚了。


那天不巧,天下暴雨,影樓設備又出了問題,婚紗照沒拍成。


也許,這是天意。


我注定沒運氣穿上婚紗照,牽著愛人的手約定終生。


6


到家門口,隱約站著一個人。


等我走近了,才發現是賀辰逸的媽媽,她穿著皮草,凍得直搓手。


又一個說客。


她一看到我,忙迎了上來:「遙遙,我等了好久了,你總算回來了。」


她親熱地要拉我的手。


我雙手插兜,木著臉看她:「阿姨,你有事找我?」


看我冷淡,她訕訕收回手。


「遙遙,這麼多年了,你對辰逸好得沒話說,我就認你這一個兒媳婦。辰逸那個渾小子,你知道他的德行,任性又沖動,但心不壞,對你的心也不摻假。看在阿姨的面子上,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的臉被風吹得通紅,眼神熱切。


她見過我在賀辰逸前卑微的樣子。


那時,我們在一起沒多久。


她過來給賀辰逸送藥,我打掃屋子。


收拾書架時,一本書被我碰了下來。


裡面夾的照片散了一地。


我看愣了。


是賀辰逸和姜羽禾的貼臉合照,足足有十幾張。


仿佛撞破了什麼禁忌的秘密,我忙蹲下身收拾。


賀辰逸剛好看到了,發了很大的脾氣:「沈星遙,你為什麼要亂翻別人的東西?」


一旦和姜羽禾有關系,他就會失控。


他一動氣,我害怕了:「對不起,我馬上收拾好,你別生氣。」


他打掉了我手裡的照片,吼得很大聲:「你為什麼總讓我生氣!」


說完轉身就要出門。


那時天都黑了,我擋在他面前,伸開雙臂:「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


賀辰逸近一米九的個子,我不得不仰頭看他,又小聲求他:「我錯了。」


他看了我幾秒鐘,轉身進了臥室。


他媽媽在一旁嘆氣,沒說什麼。


那些委屈,如今想來,卻好像又在眼前了。


「阿姨,對不起,你回吧。」


她一聽,瞬間眼圈紅了:「要不是辰逸這段時間發瘋,阿姨也不好意思打擾你,他前幾天飆車進了醫院,剛能下地就跑出去喝酒,還和勸他的曉東打了一架,這樣下去,心臟怎麼受得了……」


「他不說,但我知道,他做這些,其實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你就當可憐可憐阿姨,去勸勸他,好不好?」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


說實話,我有點羨慕賀辰逸。


無論他做錯什麼,都有人愛他。


我伸出枯瘦的手,從兜裡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她。


「阿姨,我守了他六年,如果六年還不能改變他愛護自己的習慣,那我再守他六十年,也是沒用的。」


「更何況,心臟長在他身上,出了問題,難受的隻會是他。」


「您與其來勸說我,還不如多花點時間去勸勸他。畢竟,您才是他親媽,我跟他什麼關系也不是。」


「遙遙,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阿姨再見。」


我維持著最後一絲體面進了門。


整個身子順著墻滑下來。


再多糾纏一分鐘,我會像狗一樣趴在她面前起不來。


賀辰逸瘋狂作死,他想怎麼樣已經不重要了。


我現在,連自己都顧不上了。


7


隔了幾天,北風沒那麼烈了,我搬出藤椅,躺在合歡樹下曬太陽。


日光冷冷地照著。


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再睜眼時,眼前模糊站著一個人。


我脫口而出:「阿辰……」


眼前的人影笑了,笑聲比銀鈴還響,震得我耳膜痛:「沈星遙,你睡醒了沒?」


我這才看清眼前的人。


姜羽禾。


她高昂著頭,視線在四周打量了一下,嘖嘖道:「你搬到這裡了?倒是會找地方。」


「上次在影樓附近看到你,我還以為我看錯人了。你現在這副樣子,怕是阿逸來了都認不出來……」


我盯著她艷麗的大紅唇一張一合,終是皺了眉。


「你到底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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