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拍攝陷入不停NG的魔咒裡,劇組上下的氣氛越來越僵硬。而臺下,充當群演的學生們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探究的視線投注在蘇紀時身上,仿佛已經認定,她就是個長相漂亮的花瓶女星而已。


  方解緊急叫停,和導演說了幾句好話,說蘇瑾昨天發燒了,身體剛剛恢復,有點不在狀態。導演哪裡聽不出來他這是託詞,但好歹松了口,給全體二十分鍾休息時間,方解趕忙趁著空隙,把蘇紀時拖回了休息室裡。


  一進休息室,蘇紀時渾身的毛就炸起來了:“我早就說過我一拍戲就要露餡!”蘇紀時實在不適合做個演員,她不會演戲,也沒有上過系統的演技培訓班,不知道怎麼用眼神、用肢體、用語言去表達感情。


  蘇紀時演不好,情有可原——但是“蘇瑾”演不好,這就是天大的紕漏。


  方解做了這麼多年的經紀人,在這點上經驗比她豐富。


  “蘇姐,你先別急,其實你比我想象中的表現要好。”方解先給她戴高帽,“很多人第一次站在攝像機前,就連動作都是僵硬的。至少你表現得落落大方,不會束手束腳。”


  他又說:“別看現在娛樂圈裡明星這麼多,其實真正會演戲的沒有幾個人。尤其那些唱歌跳舞出身的偶像,他們更不會演戲,但是粉絲想看、經紀公司想賺錢,於是就把他們往攝像機前面一推,硬讓他們演。其實他們演來演去,人設都是雷同的——他們演的都是自己。”


  比如某個偶像,現實生活中是個暖男情話王,那就給他安排一個溫柔貴公子的角色;若他是逗比樂天派,那就給他安排一個話痨小太陽的人設……他們隻需要在鏡頭前,把真實的自己演出來,就可以輕松完成任務,不會讓觀眾覺得出戲。


  其實,這部為蘇瑾量身定做的電影,女主角的人設便是在蘇堇青真實性格上,加以創作的。偏偏蘇紀時和妹妹的性格截然相反,讓她去扮演一個柔弱小白花,實在太難了。


  “這樣吧,蘇姐,我給你出個主意。”方解說,“你就別想著去演戲了,你現在把自己的經歷往這個角色身上貼……你有沒有被其他人欺負過?你有沒有什麼時候感到過無助?你有沒有什麼時候覺得特別委屈?”


  “沒有、沒有、沒有。”蘇紀時斬釘截鐵,“我向來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剛去美國那陣兒,是遇到過幾次種族歧視,但是我都當面錘回去了。”


  “呃……那再往前呢?你還沒出國的時候?”


  “更沒有了,我在學校很受歡迎的,想和我約會的男生能排到隔壁學校!”


  “那就再往前、再往前、再再往前。不是非要來自於同學的,我隻是想讓你回憶一種無助又委屈的心態,蘇姐,即使你再厲害,你總不可能一落地就有個鐵腦殼吧?”


  蘇紀時眉頭微皺:“都說了我沒……”她的話忽然掐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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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女孩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仿佛有一種陌生的感情迅速湧入了她的體內。


  方解同姐妹倆都相處了不短的時日,他一直很有自信可以分清她們二人——但是在這一秒,她們身上那種清晰的界限消失了。方解有些恍惚,忽然發現現在的蘇紀時,實在太像她妹妹了。


  “你說得對,我確實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刀槍不入的。”


  “……”


  一句話,故事便被她帶入了過去的回憶中: “我和堇青的父母,是在我們八歲那年離婚的。”


  蘇紀時的語速很快,仿佛她在看一部很無聊的電影,她拼命的快進,想要跳過中間枯燥的劇情。“我父親是個很不負責的人,對他而言,結婚、生子,僅僅是為了完成人生裡的某個階段任務。時間到了,該結婚了,於是他遇到了我母親;時間到了,該生孩子了,於是就有了我們。他感情稀薄,我們三個在他眼裡,就像是擺在家裡的漂亮洋娃娃,不需要交流。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永遠是他自己。”


  “可我母親是個很浪漫的人。她是個音樂老師,從小教我們唱歌,還送我們去學舞蹈,每次從舞蹈班回來,她都會一隻手摟著妹妹,一隻手摟著我,親親我們的臉蛋,說我們是她最珍貴的寶貝……在八歲那年,她終於忍受不了丈夫的漠視,決定同他離婚。”


  “可是,”蘇紀時重重吐出一口氣,“可是在她走的那天,她告訴我們,她養活不起兩個孩子——隻能帶走一個。”


  聽到這裡,方解的呼吸聲都輕了。


  “我追在她身後,一直哭,一直問她為什麼。我說我不怕吃苦挨餓,隻要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我可以不要新裙子不要小蛋糕不要洋娃娃,我隻想要她……可是她沒有回頭。”


  在此之前,方解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蘇紀時蘇堇青姐妹倆的關系會這麼生疏。即使父母離婚,身為雙胞胎的女兒也不應該如此陌生啊。姐妹倆整整十年未見,甚至母親去世的消息姐姐都不知道,回國後姐姐也不提祭拜的事情……


  直到這一刻,才真相大白。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無助和委屈,也是最後一次。”蘇紀時說完這一長串話,微微闔了闔眼,遮住了眼中的萬般神色。


  堇青有媽媽,可是她沒有爸爸。她隻能像沉積巖一樣,用一層又一層的堅硬物質包裹住自己,耐盡高溫,千錘百煉,最終煉為了現在的她。


  那份感慨來得快,去得更快。當她再抬眸時,光華盡斂,隻剩下眼瞳深處一抹看不透的濃霧。


  “放心吧。”她說,“等到一會兒開拍時,我會帶著這種感情去演的。”


  ……


  經過二十分鍾的修整,等到蘇瑾再次出現在片場時,演技簡直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


  同樣的開場,當蘇瑾轉過身來後,她幽深的眼睛受傷地望著周晶,眉頭微蹙,兩排濃密的睫毛輕輕抖動——下一秒,一顆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滾落,摔在她的鎖骨上,碎成了晶瑩的花朵。


  周晶:“……”


  日,蘇瑾這是磕了什麼霸王神藥,也太會給自己加戲了吧!!!


  坐在監控器後的導演驚喜極了,趕忙給攝像打手勢,讓他趕快把鏡頭推過去。蘇瑾的五官天生精致,在化妝師的巧手裝扮下,更帶上了一種楚楚可憐的美感。而這顆意外垂落的淚珠,恰如從花瓣上滾落的淚水,激發了每個人心中最深切的保護欲,隻想送上掌心,接住這片悲傷。


  原本卡了許久的鏡頭,終於一條就過了!導演喜氣洋洋,反復重復播放這個鏡頭,越看越是喜歡。


  至於坐在階梯教室裡的群演學生仔們,更是被蘇瑾這滴眼淚折服了——誰說蘇瑾不會演戲的!!現在拖出去閹割半小時!!瑾瑾小寶貝啊,你別掉眼淚了,你直接掉我懷裡吧!!!


  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那滴淚水中時,蘇紀時卻捂著臉,從講臺上迅速竄了下來,一把拽起阿山就往休息室跑。


  阿山暈頭轉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巨型風箏,被人拖在身後低空飛。


  “蘇姐,怎、怎麼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蘇紀時:“靠,剛才哭得太開心,我眼角的那顆假痣,好像被我哭沒了!”


  “……”


  ※


  上午的戲終於拍完,中午十二點,劇組準時停工休息。在教室裡當了一上午群演的學生們趕快從座位上站起身,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討論起這一上午的“收獲”來。


  “無聊死了!”一個男生開口,“本來應該我下鋪來的,他今早上沒起來,就把名額讓給我了。本來還以為拍戲多有意思呢,沒想到咱們就連遊戲裡的NPC都不如,隻能呆在這兒,隻能翻來覆去地看書,早知道我多待幾本小說來了。”


  “就是啊,這不是校園劇嘛,哪有學生會在課間時候坐在座位上看書的啊,是吃雞不好玩,還是綜藝不好看?”


  “哈哈哈,還課間呢,我看你上課的時候也沒少玩手機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吐槽起來,都是十八、九歲的小孩子,剛踏進大學校門,看什麼都覺得稀奇。像是電影群演這種工作可不是能隨便遇到的,別看他們現在抱怨連連,其實臉上都掛著笑呢。


  “對了,不是說群演管飯嗎?這都十二點多了,怎麼還沒開飯啊?”一個胖胖的男生揉揉雷鳴的肚子。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早就餓到眼冒綠光,


  “是啊,怎麼還不開飯啊。”“聽說劇組的盒飯可難吃了。”“難吃就難吃唄,就當體驗生活了!”


  正說著話,負責群演的副導演背著手,晃悠悠走了進來。他一招手,衝小朋友們露出八顆牙齒:“來吧,盒飯準備好了,大家過來吃飯吧!”


  瞬間,教室裡的十來匹餓狼衝了出去,張牙舞爪地湊到保溫箱前,去搶盒飯。


  副導演說:“大家別著急啊,小伙子們飯量大,這裡還有幾盒備用的,你們都拿去吃吧。”


  很快,飯盒就被瓜分地一幹二淨了。劇組的盒飯都是統一定的,其他工作人員也領好了盒飯,一人找了一個角落埋頭吃了起來。


  兩葷一素,營養均衡,劇組的盒飯說不上多香,但辛苦了一上午,聞著空氣中這飄香的油脂味,不知不覺讓人飯量大增。


  蘇紀時坐在寫有她名字的休息椅上,左看右看,察覺出不對勁兒來了。


  蘇紀時:“方解,咱們幾個的午飯呢?”


  方解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對啊,咱的午飯呢?!!”


  就在他們幾米以外的地方,周晶助理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營養午餐,飯盒一打開,用藜麥、牛油果、雞胸肉、生菜、紫甘藍組成的考伯沙拉,拼成了彩虹形狀,造型精致。


  周晶看了蘇紀時一眼,假惺惺地問:“哎呀,不會是劇組忘了給我們蘇老師定餐了吧?蘇老師的助理呢,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怎麼沒見她影子啊?”


  今天小霞姨媽痛,蘇紀時就沒讓她跟著,隻帶了方解、阿山兩個人隨行。按照常理來講,在劇組拍戲都應該由劇組負責訂餐,結果小霞不在,就沒人check這件事了。


  方解趕忙去問劇組工作人員。


  結果……還真沒給他們訂飯。


  後勤也傻了:之前拍戲時,蘇瑾從來不吃劇組盒飯,每到飯點,都有五星級餐廳的特供外賣送到,所以他們想當然的以為今天蘇瑾也會開小灶。


  “……”蘇紀時服了。之前蘇瑾有穆休倫這個大金主照顧,自然衣食住行都被人家給安排妥了;可是她蘇紀時已經和穆休倫“分手”了,拍戲時,自然吃不到五星級酒店的外賣了。


  見她表情不對,阿山趕忙提醒:“好女孩不可以說髒話呦!”


  蘇紀時:“我不說髒話。”她轉向方解,“沒定盒飯也不是什麼大事。咱們不就在大學城裡面嘛,找個學生幫忙跑腿,去食堂打幾個菜。”


  方解:“好,那吃什麼?”


  蘇紀時微微一笑:“那就吃……黃焖雞吧。”


  阿山:“……”


  蘇紀時:“或者大盤雞吧。”


  阿山:“……”


  蘇紀時開始報菜名:“烤雞、炸雞、紅燒雞、叫花雞……”


  她一邊報菜名一邊瞅著阿山,眼神裡寫著:看,我沒說髒話吧。


  方解被這一連串雞砸下來,砸到頭暈眼花,趕忙叫停:“不行不行不行!蘇小姐,蘇老師,蘇姐!你不要忘了你現在還在減脂期,這些東西你統統吃不了!!”


  蘇紀時理直氣壯道:“平常我在家裡呆著,你給我喂草也就罷了,今天出來拍戲這麼辛苦,我就不能改善生活嗎?”


  方解咬牙退步:“你要是真想吃肉也行,像周老師那樣,吃個不放醬的沙拉……”


  “你見過大學食堂,還提供沙拉的?”這又不是在美國,她的母校餐廳雖然提供亞洲菜,但都是味道甜膩的中式面條,吃那種東西還不如吃沙拉、啃漢堡。


  方解不信邪,視線在教室裡搜尋了一圈,叫來了剛才搭戲的小群演。


  巧了,正是新鮮出爐的一枚小迷妹梨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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