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旦沒了圍牆遮擋,周圍景象便能被盡收眼前。


秦蘿無聲張了張嘴巴。


小院距離龍城不算太遠,她抬頭就望見一片黑蒙蒙的天。


壓抑感如同沉甸甸的巨石,透過每一棟頹圮高樓重重下沉,霧氣濃鬱得宛如實體,遙遙望去,威懾力十足。


“哇塞!”


江星燃由衷感嘆:“總有一天,我會踏平那座鬼城!”


秦蘿看著他的表情變來變去,正要繼續繞著圍牆轉圈圈,莫名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


很近,像是有人路過草地,突如其來撞在耳朵上,讓小姑娘渾身一抖。


身後的江星燃不明所以:“怎麼了?”


“我好像聽見——”


秦蘿一面應聲,一面順著聲音低下腦袋,毫無防備地,見到一張滿是血汙、雙頰紅腫的臉。


那人也愣愣抬起腦袋。


秦蘿:。


在此之前,她見過最為殘忍的景象,是灰太狼鐵鍋燉小羊。


糟糕。


她她她……她的右腳好像忽然失去力氣,往旁邊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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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跌下圍牆的時候,引來一道簌簌涼風。


直到多年以後,陸望仍然無法忘記這日所見的景象。


他被父親打得鼻青臉腫,好不容易掙脫逃開,藏在一面圍牆的角落處理傷口。


那天蔥茏葳蕤的綠山藤生了滿牆,霏微冬雪中,有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落下來,熹熹然灑在女孩柔軟的長裙上。


當她自高處躍下,緋色裙擺仿佛成了旖旎搖曳的浪,一簇連著一簇,於半空翻飛不休,呼啦啦向他襲卷而來。


他看見女孩圓潤的雙眼,裹挾著明晃晃的亮光;長發則像極了黑色的霧,不甚明晰地拂過臉頰。


她會狠狠摔在地上。


陸望下意識伸出手。


他想接住她,身上的傷口卻被瞬間撕裂,還沒來得及用力,就隨著秦蘿的力道向後仰倒,後背重重撞在草地。


沾滿寒霜的草葉冰冰涼涼。


在江星燃的驚呼聲裡,秦蘿茫然撐起身體。


她早就做好了摔在地上哭鼻子的準備,沒想到有人充當了肉墊。


——那是個比她大上一點的哥哥,一雙眼睛黝黑無光,皮膚是沒有太多血色的蒼白。


他真是瘦得厲害,兩邊臉頰的線條冷峻且深,嘴唇上滿是凍裂的傷口,微微一抿,就成了條小刀般的直線。


她聞到一股很明顯的血腥味。


而事實是,男孩的眼眶、右臉和嘴角全是高高腫起的傷,看上去觸目驚心,把秦蘿實實在在嚇了一跳。


更讓她感到驚訝的,是一段漸漸浮現在男孩身邊的字跡。


[劍骨天成,尚未覺醒。出身低微,溫吞腼腆,受到父親常年虐待,日積月累,終將手骨盡斷,再無法握劍。]


這張臉或許嚇到了她。


察覺到女孩的愣神,陸望微微偏過腦袋,試圖遮掩一些駭人傷疤——即便他再清楚不過,這樣做無異於徒勞無功。


壓在他身上的小姑娘顯然出身高貴,不僅臉頰幹淨白皙,連厚厚的冬裙也同樣一塵不染,不像他全身灰撲撲血淋淋,叫人心生厭惡。


陸望想,或許她會嫌惡地把他推開,惱怒於弄髒了那條緋紅色的長裙。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發展,可秦蘿卻一動不動,直愣愣盯著他的側臉。


……這樣一來,反而讓他有些耳根發熱。


身為一個毋庸置疑的天才,陸望的人物介紹隻有短短兩段。


視線來到下面一行,秦蘿微微蜷起指節。


[九州歷三零二二年,被生父高價賣出,遭破體取骨,丟棄於亂葬崗中。]


三零二二年。


如今……正是三零二一。


第8章


秦蘿愣了幾個瞬息,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壓在別人身上,一時間耳根發熱,急忙從地上爬起。


“對、對不起……”


她穿得厚實,又是短腿短手,笨拙站起身子的瞬間,如同一個鼓鼓囊囊的充氣小球。


陸望沉默著坐起,條件反射低下腦袋:“不……用。”


萬幸,這兩個字沒有說得磕磕巴巴。


然而一顆心髒還未落地,便再度緊揪著高高懸起——小姑娘的紅裙精致綿軟,雪白絨毛正在隨風輕顫,隻需晃眼一瞧,就能見到絨毛上格格不入的血色。


那是他衣服上的血漬。


男孩不擅長掩飾神色,秦蘿隨著他的視線低下頭,微微一頓,又掃了掃陸望沾滿猩紅液體的衣物。


單薄,老舊,有兩個規規矩矩的補丁。


她的裙子顯然價值不菲,不知將他賣掉能不能賠償得起。


腦海裡劃過自嘲的念頭,陸望一言不發地靜候審判,屏息之際,聽見女孩略顯驚惶的聲音:“你流了好多血!”


……所以才會弄髒她的衣物啊。


生性內向的男孩膽怯腼腆,不知應該如何回應,當嗅見突如其來的奶香時,後腦勺已經覆上了一層溫溫熱熱的東西。


他的整具身體都是緊繃。


“對不起對不起!這裡是不是很疼?都怪我不好,從那種地方摔下來,還有你身上的傷,我們#¥&……”


秦蘿:急出亂碼。


她從沒見過這樣駭人的傷口,心裡越是焦急,嘴裡的舌頭就越是打結。到後來稀裡糊塗嘰裡咕嚕,連自己都不曉得在說什麼東西,隻能一遍遍笨拙揉他後腦勺,企圖給予一點力所能及的安慰。


這這這麼多血應該要怎麼辦啊嗚嗚嗚——!


“我身上還有不少傷藥。”


江星燃從圍牆上酷酷地一躍而下,摔了個酷酷的屁股蹲,很快酷酷地爬起來:“盡管拿去用。你救了秦蘿,我們江家有恩必報。”


他說著挑了挑眉:“你是陸望?”


會被打成這副模樣的,應該隻有那個不久前被提起的男孩了。


他果然怔怔點頭,一旁的秦蘿細聲細氣接話:“我叫秦蘿,這是江星燃,我們是從蒼梧仙宗來的。”


蒼梧仙宗。


這個名號如雷貫耳,陸望眸色更沉。


他們定是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不像他,什麼天賦都沒有,身體也總是病怏怏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頭,注定不會有任何出息。


冬日寒風瑟瑟生涼,他下意識把手縮進袖口,遮掩住紅腫醜陋的凍瘡。


比起如何交朋友,男孩更早學會的是自卑。尤其眼前的兩個同齡人言笑晏晏,處在同樣的年紀,他們越是溫和純善,就越發襯得他狼狽不堪。


“啊——你臉上的傷口破開了!”


跟前的小姑娘臉頰圓嘟嘟,張口說話時,粉白的軟肉輕輕一晃:“你你你別怕,我幫你擦一下。”


他不是頭一回被打成這副模樣,對於疼痛,陸望早就習以為常。


怕的那個人分明是她,不但說話支支吾吾,安慰他的時候,連尾音都在抖個不停。


第14節


“不、不用了。”


他坐在草地上,眼看蓬蓬的紅裙子俯身向下,心口像被狠狠一揪:“我可以自、自己來,血……很髒。”


……失敗了。


陸望把頭埋得更低。


他說話時常結巴,這回即便努力咬字,也還是顯得狼狽又好笑。


就像父親打他時說的那樣,一個又瘦又小的賠錢貨,就連說話都做不好,實在一無是處。


秦蘿呆了一下,像是沒在意他的磕巴,老實接話:“就是因為髒了,所以才要擦幹淨啊。”


男孩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


緊隨其後,便是一塊輕輕撫上的手帕。


其實仔細看來,陸望的模樣並不那麼可怕。


如果沒有那些鼻青臉腫的傷疤,他應該生有一副極佳的長相,星眸如墨、鼻梁高挺,身形則是瘦瘦高高的,隻不過瘦得過分了一些。


“我們先把血擦一擦,待會兒進屋去找師兄師姐幫忙。”


秦蘿不敢用力,掠過的錦帕有如蜻蜓點水,似是覺得不夠,又朝血肉模糊的角落吹了吹氣。


她體格嬌小,籠罩下的影子也格外輕,帶著點香氣悠悠的暖意。


陸望自始至終低垂眼簾,乖乖不動,也不看她。


一旁的江星燃:嘖。


奇了怪了,這小子接住秦蘿,為他擦拭血跡也算報恩,可他看著眼前這幕景象,怎麼總覺得……莫名煩躁?


不爽。


超級不爽。


他曾奶奶,不,他妹妹是專程給人療傷的嗎?


秦蘿小心翼翼,還沒擦拭幹淨,忽然被江星燃一把奪過錦帕。


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旋即聽他冷聲道:“我來。”


——就由他獻出自己以身飼虎吧可惡!


“可是,”小姑娘有點懵,“你不是覺得這種事情很麻煩……”


“胡說!”


江星燃咬牙切齒:“我最最喜歡給別人擦傷塗藥,我上輩子就是條錦帕!別攔我,難道你要剝奪我生存的意義嗎!”


秦蘿:“……喔。”


秦蘿:“等等等等輕輕輕點兒!你是刮痧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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