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更何況,倘若這兩人是父女關系……


她還真沒見過,能把父女關系過得如此生疏的家伙。乍一看去,這二人仿佛多年不見,突然毫無防備地碰了頭,無論言行還是舉止,全都透著禮貌和生疏。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秦蘿站在一排排糕點架下,偷偷瞧一眼身邊的秦樓。


她在御龍城的秘境裡喚醒龍魂,爹爹娘親很是高興。


距離百門大比正式開始,尚有幾日可以用來偷懶闲逛的闲餘,江逢月興衝衝訂下了鎮子裡最大的酒樓,等今晚前去用餐。


秘境在中午結束,入夜還有一段時間。幾個小孩都是第一次來到衛州,難免心生好奇,想要外出看一看。


這個計劃本是天時地利人和,尤其江星燃興致最高,迫不及待要去觀摩一番小鎮裡的風貌景觀,萬萬沒想到,當場被潑下一盆冷水——


他和陸望在城門口保護陣法,遭遇了數量龐大的邪魔圍攻,等從秘境離開,已然是靈力用盡、滿身血痕;


謝尋非獨自一人鎮守後山,亦被妖邪群起而攻之,雖然嘴上逞強不說,渾身上下定是劇痛難忍。


一來二去,居然隻有秦蘿受了輕傷,稍微包扎一番就能行動自如,不至於被裹成木乃伊躺上擔架。


眼看著小伙伴們一個個被帶進醫館,她本以為今天的行程徹底泡湯,沒料到忽然望見爹爹娘親的身影,還有另一個被娘親拉著手臂走來的人。


……於是稀裡糊塗地,就變成了和哥哥一起逛街。


秦蘿摸摸耳朵尖尖,用手臂遮住大半視線,餘光微動,落在秦樓雋秀的側臉。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哥哥和自己不親近,如果要加上一個程度詞,那一定是“非常”。


七歲的孩子對於情愫的感知懵懵懂懂,卻已能體會到周圍人對待自己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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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姐、娘親和江星燃他們自不用說,爹爹雖然不愛說話也不喜歡笑,看上去總是冷冰冰的,但望向她時的目光從來都溫溫和和,還會耐心幫她剝瓜子,把能吃的部分堆成一座小山。


雲衡師兄老是傲傲地揚著下巴,對她稱不上溫柔,可他也會跟著大家一起走在街上,別扭遞給她幾顆糖果和幾塊點心。


與他們相比,哥哥的感覺很不一樣。


他像是習慣了笑,對人和和氣氣,卻也保持著遙遠的距離。


秦樓從不會主動找她搭話,不會像雲衡師兄駱師兄那樣嘰嘰喳喳滿嘴跑馬,更不會摸她腦袋捏她臉,有時還刻意回避她的觸碰,仿佛她是不可觸及的洪水猛獸。


當秦蘿滿心歡喜向他跑去,少年甚至會毫不猶豫後退一步,叫人無措茫然又有些失落。


他們之間如同隔著一層模糊的紗,像是一切出於禮貌的陌生人,無論如何都靠近不了。


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她做了什麼不好的錯事,讓哥哥覺得討厭了嗎?


小小的蘿卜丁思考不出其中緣由,苦惱地皺了皺眉頭。


秦樓垂眸立在她身側,瞥見小孩悄咪咪的目光,眉心一跳。


秦蘿自以為藏得完美無缺,實則像隻呆呆傻傻的小倉鼠,堪堪與他四目相撞,就兀地挺直身子,做賊心虛一般匆忙低下腦袋。


看上去不怎麼聰明,就像她在秘境裡得到的那條龍。


說老實話,對於秦蘿喚醒龍魂一事,在此之前於他而言,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江逢月說過,這孩子總能做到許多出人意料的事情,當初秦樓隻覺得好笑,如今想來,不得不承認她所言非虛。


他們事後討論過,一直認為龍傲天之所以看中秦蘿,全因她心思澄明,擁有一顆與那位仙人相似的赤子之心。


可秦樓忍不住去想,一個在所有人眼中都頑劣不堪、目中無人的小孩,哪會有所謂的“赤子之心”?


當初閉關的時候,他收到過一道又一道的傳訊符。


第140節


駱明庭說他妹妹是個混世小魔頭,雲衡說秦蘿昨日又和人打了架、又翹課被長老抓住、又在絕食以示抗議,總而言之劣跡斑斑,叫人看罷嘖嘖搖頭。


秦樓一張接著一張去看,情不自禁想起夜裡的夢。


弟弟妹妹全是令人煩心的事物,無論在哪兒都是一樣。秦蘿如此這般,恰好順了他的心意,不必與小孩多加接觸。


結果出關第一天,就收到了她送來的蛋糕。


味道還不錯。


秦樓手裡抱著她挑選的大大小小糕點盒,指尖輕動,沒有出聲。


這次逛街,他是被爹娘強行拉到秦蘿跟前的。


那對夫妻知曉兄妹二人不怎麼親近,想通過這個辦法,讓兩個孩子彼此漸漸熟悉。然而這樣一來,分明隻會平添尷尬而已——


他們的年齡相差甚遠,更沒有用來談天的共同話題,一起走在大街上,往往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秦蘿似乎已經看出了他的態度,說話總帶著一股子拘謹和禮貌,連看他也是偷偷摸摸,不敢被發現。


秦樓想著,不知為何心下一晃。


之前神龍化作巴掌大小的靈體,被女孩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秦蘿瞥見他的身影,興高採烈奔向前來,想讓哥哥看一看手心裡的龍魂。


她跑來時滿目期待,秦樓卻莫名想起那場夢裡,被夢中的親妹妹一刀刺穿胸膛的景象,下意識後退一步。


那時他眼睜睜看著女孩眼裡的光芒一點點變暗,近乎於手足無措地放慢腳步,直至來到他跟前,才怯怯伸出雙手,聲線極輕:“哥哥……看龍。”


從那以後,秦蘿對他的態度就微妙許多。


他本應覺得高興才對的。


那明明不是多麼重要的大事,然而秦樓每每想起女孩眼中逐漸暗下的神採,都會覺得心頭發悶。


“……哥哥?”


微小柔和的童音穿過耳畔,將少年從回憶裡拉拽而出。秦樓尋聲低頭,對上一雙圓潤的杏眼。


秦蘿向他晃了晃手裡的盒子:“我選好了。”


“嗯。”


秦樓簡略應聲,將最後一個糕點盒順勢接過:“我去付錢。”


付錢是屬於大人的事情,與小朋友毫無關系。


秦樓前去結賬,秦蘿念及哥哥並不喜歡和她待在一起,幹脆探身來到門外,吸一口新鮮空氣,不太開心地四下打量。


“伏伏。”


小朋友悶悶嘆氣:“你說,哥哥為什麼討厭我?”


“倒也稱不上討厭。”


伏魔錄許久沒見她難過,答得小心翼翼:“頂多就是不怎麼親近罷了。你們剛認識不久,你是自來熟的性子,可能秦樓的性格要孤僻一點,慢慢接觸才能變得親近。”


也對哦。


秦蘿被輕易說服,認真點頭:“我我我一定會努力和哥哥做朋友的!”


萬幸,總算安慰過去了。


識海裡的小黑球悄悄松了口氣。


它活了這麼多年,對人的情緒反應了如指掌。秦樓擺明了對她心有芥蒂,並且在刻意回避。


或許是因為……閉關太久出來一瞧,發覺自己多了個妹妹,覺得她搶走了父母的寵愛?


可秦樓與爹娘的關系似乎也稱不上太好。


黑球球打了個滾,眸色漸深。


如今的秦樓與當年的霍訣,如同兩個截然不同的對立面。


霍訣尊師敬長、對霍家傾盡前半生所有的心血,對唯一的妹妹更是近乎溺愛,可他的結局卻狼狽不堪,被家族舍棄,也被妹妹一刀捅進胸膛;


而今秦樓擁有霍訣求之不得的一切,平和近人的父母,一心一意為他好的妹妹,可不知怎地,他卻時時刻刻有意回避。


這讓它忍不住去想,會不會秦樓便是霍訣轉世,上一世的陰影如同夢魘,才讓他今生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可——


可霍訣天生邪骨,邪骨與魂魄相連,既然它仍在燃燒,魂魄怎麼可能投胎轉世?


除非……難道那些人對他的邪骨和魂魄,動了什麼手腳麼?


這個念頭宛如雷擊,讓它心底陣陣發寒。伏魔錄還沒來得及細細往下想,驀地聽見一道陌生嗓音:“喲,這不是秦蘿嗎!”


這聲音聽來是個男孩,語氣並不友好,滿含了看笑話一樣的揶揄。


伏魔錄聽得拳頭硬了硬,倏然抬起目光。


街角站著三個衣著華貴的男孩,看上去與秦蘿歲數相差不多,手裡都拿著幾根煙火棒。


衛州的煙火堪稱一絕,是天河鎮裡的招牌。


這個歲數的小孩最是咋咋呼呼,其中一人見她抬頭,咧嘴笑開:“又是一個人,沒人和你玩兒啊?”


“誰願意跟她玩啊。”


另一個男孩嗤笑一聲:“本來就那種脾氣,聽說還被摔壞了腦袋。可憐哦,來了衛州,連一個可以一起放煙花的人都沒有。你哥哥不是出關了嗎?怎麼也沒見過你們在一起。”


最右邊那人炫耀一般晃了晃手裡的煙火棒:“你不是最愛炫耀嗎?上回還搬空了鎮子裡的煙花鋪,這回怎麼——”


他話音未落,忽地渾身一滯。


毫不留情的威壓重重下沉,迫使男孩閉上嘴巴,說不出哪怕一句話。自糕點鋪子陰影下的一角,現出一抹冷冽的白。


“舍妹究竟如何,有我這個當兄長的在,恐怕輪不到旁人來胡說。”


秦樓手裡提著她挑選的點心,包裝特意選擇了適合女孩子的淺淺粉色,絲毫未能削減少年渾身上下的肅殺之氣。


“我爹那天生劍骨的徒弟是她朋友,當今最有天賦的年輕樂修曾被她救過性命,就連斷天子的親傳,亦心甘情願舍身護她。”


他鳳眼稍彎,嘴角雖然揚了弧度,卻鋒利如刀尖:“他們自是想同她一並外出遊玩——”


秦蘿不擅長應付別人的闲言碎語,被三個男孩說得無措又難堪,耳根漲得通紅。這會兒聽見秦樓嗓音,情不自禁向他靠近一些,察覺到少年身形微頓,但很快繼續開口,帶了點懶懶笑音。


“……奈何被我搶了先,得不到機會。”


小蘿卜丁眨眨眼睛,呆呆站在原地。


秦樓聲音很淡:“道歉。”


他的威壓沉重又恣意,絲毫沒有長輩對待孩子的關切之意,時刻有把他們徹底撕碎的勢頭。


這位師兄是出了名的性子怪,幾個小孩被嚇得渾身發抖,低著腦袋不敢看他,聞言匆忙點頭:“對、對不起!是我們胡說八道……對不起!”


沉甸甸的威壓這才松開,男孩們如遇大赦,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秦樓不想理會他們,低頭看向秦蘿。


小孩不像久經磨礪的大人,心中仍然是一片柔軟的澄明。他聽見了一些那幾個男孩所說的話,對於七歲的女孩來說,定會覺得傷心難過。


無論夢境裡的霍姓妹妹如何,無論別人怎樣評價秦蘿,他雖對她心存芥蒂,但也清清楚楚明白,這個孩子一直在努力對他好。


他並非狼心狗肺。


擁有凌厲眉眼的少年默默嘆了口氣,蹲下與她保持平齊,晃了晃手裡的點心袋:“給你選了個好看的袋子。”


秦蘿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低沉,用力點頭:“謝謝哥哥。”


秦樓動作頓了頓。


“要不,”他生澀開口,“我去給你買最大最貴的煙花,在百門大比開幕的時候放。”


秦蘿呆呆眨眼:“百門大比的開幕式……能放煙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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