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大周邊境嚴寒,冷風呼嘯,餓殍載道,遍地屍骨殘骸。


  建於此地的衛城被鵝毛大雪重重覆蓋著,白茫茫一片,顯得冷清陰森,城門大開,並無守門的將士。


  半月前,胡人忽然大舉進犯,打得衛城措不及防,節節敗退。


  守城的是一位蔣將軍,頑強地抵抗了十日,破城被俘的那一刻,胡人惡劣命令他辱罵大周。


  還說隻要他辱罵大周,他們就會大發慈悲地放過他。


  蔣將軍寧死不屈,一頭撞死在城牆,死前含淚看著將士們堆積如山的屍體,高聲呼道:“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最後他的腦袋被人割下,被掛在城牆上,胡人長驅直入,惡劣肆意屠殺了半城人,


  據說當時雪都染成了紅色。


  此刻,賀歲安茫然地看著這個地方,不知該往哪邊走。


  她一睜眼就在這裡了。


  賀歲安好像沒了記憶,她不記得自己為何會來到衛城。


  奇怪的是,她隻記得自己叫賀歲安和年紀,除此之外,一無所知了,來自哪兒,還有沒有家人也不知道,對這些事完全沒印象。


  好疼。


  賀歲安慢慢發現腦袋開瓢了,額頭和腦後勺有凝固的血漬。


  誰打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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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傷口不像是單純打人,而是要致她於死地。


  賀歲安惶恐地看四周,風裹著雪源源不斷地吹過來,打得她露在外面的皮膚生疼。


  她不敢再逗留於城門,搓著手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裳,縮脖頸進衣領裡,希望能暖和一點。


  先進城?


  在要踏入城門的前一瞬,賀歲安情不自禁抬頭看了一眼還高高掛在城牆上的人頭。


  這怎麼會掛著一顆頭顱?


  被風雪侵蝕多日的繩索忽斷了,頭顱冷不防滾落在地。


  賀歲安嚇了一跳。


  有一名佝偻著背,衣不蔽體的老者一瘸一瘸地經過此處,看到頭顱,一副想撿起來的樣子。


  她看見有人,先走過去。


  老者見賀歲安不像衛城人,又見她被這顆頭顱嚇到了,主動解釋說這顆頭顱是衛城蔣將軍的。


  掛著時,沒有人敢取下來。


  掉下來,也沒人敢撿。


  攻破衛城的胡人搶奪糧食和金銀後,又回到草原,他們認為住在城裡不安全,又怕大周會派人過來,所以沒留人霸佔衛城。


  但胡人臨走前警告過衛城百姓,不許替蔣將軍收屍。


  衛城活下來的百姓實在不敢替這位蔣將軍好好安葬頭顱,怕胡人會去而復返,令自己惹禍上身。


  賀歲安聽明白了。


  這顆頭顱是守城將軍的,是舍命守城的忠義之士的。


  她雖然還是怕死人的頭顱,但心中油然升起了幾分敬佩,頭顱掛了這麼多天,再加上被雪凍了許久,如今隻剩下淡淡的血腥味。


  “小姑娘。”


  老者的聲音在雪中響起。


  賀歲安聞聲看去,小臉被冷得泛紅,鼻尖亦是。


  他誠摯道:“你可願意同我一起埋了蔣將軍的頭顱,我一把老骨頭了,實在是有心無力。”


  埋頭顱需要挖坑。


  前段時間,老者臥病,今天才回光返照地起來,便直接來了城門口,但又實在沒什麼力氣。


  他艱難地彎下老腰,雙手撿起頭顱,自己都半截身子埋入黃土了,有事就有事吧,見不得守護過衛城百姓的蔣將軍受辱。


  賀歲安不覺得老者是在騙她。


  因為他身體一看就知道弱到提不起重物的那種。


  她答應了。


  老者請賀歲安先拿著這顆頭顱,他現在立刻去借一些挖坑的用具過來,到時候,就在城門口側面的空曠地方埋了蔣將軍。


  說罷,老者去找人借了。


  賀歲安從包袱裡拿出一塊布,這個包袱是她醒來就在身邊的,用布包住這顆頭顱後,心跳如擂鼓地捧著,其實依然會怕的。


  畢竟她隻是個普通人。


  老者很快就借到了,他們一起埋了蔣將軍的頭顱。


  老者再三向賀歲安道謝,然後離開,他沒家,是流浪之人,曾以衛城為家,也沒法收留她。


  所以她要獨自去找落腳之處。


  街上沒有行人。


  衛城還活著的人有能力的就跑了,沒能力的隻能留在衛城。


  天寒地凍,無處可去。


  畢竟衛城在邊境,若是去最近的晉城都要騎快馬騎上個五天。


  衛城百姓擔驚受怕,亂跑凍死在路上的可能性太大了,想著留下能過一日就過一日,望著朝廷早日派人過來救他們出水火之中。


  但一天一天地過去,死的人隻多不少,猶如白色地獄。


  街上也就沒什麼人了。


  賀歲安空出一隻手接了點雪花,沒有停下腳步,徑直往前。


  破舊的燈籠掉在緊閉著門的店鋪前,似阒其無人般。


  遭到胡人破壞的房屋也還沒有得到修繕,殘缺的木頭亂糟糟滾在地上,無人在意。


  放眼看去,似乎就沒看到有一家店鋪是開著門的。賀歲安想喝一杯熱乎乎的茶的願望可能要落空了。


  她試著逐戶逐戶地敲門。


  天寒地凍,晚上睡外面不冷死都會落一身病。


  敲了幾戶人家,沒人給開門,有兩戶能瞧見燒飯冒煙的痕跡,證明此時此刻是有人住的。


  衛城百姓前不久才經過胡人的殺掠,不敢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正當她要放棄敲門之時,對面一家客棧悄悄地開了門。


  “小姑娘。”


  有人叫她。


  賀歲安驚訝轉過身。客棧裡的那個人又把門縫拉得大些,是名老嬤嬤,她似是在確認外面有沒有危險:“小姑娘,你過來吧。”


  終於有人願意收留她了。


  賀歲安眼眶有些湿潤。


  怕會錯意,她想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心翼翼地問:“您願意讓我今晚在裡邊住?”


  老嬤嬤將門拉開,讓賀歲安進去:“嗯,這天兒冷著呢,你一個小姑娘大晚上的在外邊不叫那些野狼叼了去,也得冷死。”


  “謝謝嬤嬤。”


  她抖了抖身上的雪再進去。


  等賀歲安進來,老嬤嬤關好門,上好栓,慢慢走到燒著木炭的爐子前,艱難彎下腰推它到她身邊:“我去給你弄碗熱粥。”


  爐子散發出熱意,賀歲安身上殘餘的細雪融化成水,她用帕子擦了擦,順便打量一下客棧。


  木桌椅子脫漆掉皮,門窗緊閉,地板上還有擦洗不去的血漬。


  血漬留了有些時日了。


  通往二樓的樓梯斷了最下面那一級的木板,坐在賀歲安這個位置能看到二樓的圍欄和幾個房間的門口。


  炭火在爐子裡噼啪響,她伸手過去暖和,忽然很想哭。


  沒了記憶,身邊又沒認識的人。


  半刻鍾後。


  老嬤嬤端了一碗粥過來,粥很稀,大部分是水,沒什麼米,還有隻幹硬的饅頭:“沒什麼吃的了,小姑娘你先將就著吧。”


  她雙手接過:“謝謝嬤嬤。”


  “你怎的隻身一人來衛城?”老嬤嬤看出她不是衛城人了。


  “我不記得了。”


  賀歲安餓得腦子嗡嗡叫,吞下半碗粥,粥太稀了,大部分是水,依稀見到幾粒米,壓根不需要咀嚼,待喝完粥,她身子更是溫暖了。


  “我一睜開眼就在城門口,什麼都不記得了。”


  老嬤嬤目光掃過賀歲安腦袋的傷,大概猜到怎麼回事,長長嘆氣道:“可憐的孩子……”


  賀歲安用力咬發硬饅頭。


  她順口問一句:“嬤嬤,您一個人住在這家客棧?”


  老嬤嬤眼眶無聲湿潤了:“半月前,胡人突然進攻衛城,我兒隨蔣將軍勉力抗敵,最終……”她說不下去了,“他也是個好孩子。”


  胡人在半月前進攻衛城,攻了十日才攻破,如今距離城破才過了五日,對他們來說卻仿佛過了很久了。


  正說著話,街上傳來馬蹄聲。


  這顯然並不是什麼好聲音,老嬤嬤臉色一下子變了。


  她匆匆滅掉爐子,怕有煙氣滲過門縫出去令人發現客棧裡頭有人,又壓低聲音對賀歲安說:“小姑娘,你上樓躲著,莫叫人發現。”


  賀歲安:“怎麼了,嬤嬤。”


  老嬤嬤頻頻看向上了鎖的門口。


  她語氣滿是無力:“不是,應是那趁火打劫的馬賊。這些人跟胡人差不多,城破後,他們經常避開胡人進城,既搶又殺。”


  “城裡人沒被胡人殺掉,反而被他們殺了去。”


  賀歲安被老嬤嬤推著上樓:“我若不叫你,你千萬別下樓。”


  就在此時,客棧的門被人從外面踹開,門鎖都壞掉了。她聽著下面動靜,反過來拉住老嬤嬤:“您留在二樓,我下去。”


  有人扯著嗓子在下面喊道:“我知道這裡邊有人,識相的就快出來,否則我們一把火燒了這家客棧。”


  賀歲安明白了。


  剛才老嬤嬤去給她煮粥,可能有煙霧順著屋頂出去了。


  “你放心,隻要我不惹他們,他們是懶得殺我這麼一個半截身子進了土的老婆子。”老嬤嬤推開賀歲安的手,扶著樓梯快步下去了。


  馬賊破門而入,寒氣將客棧裡僅有的暖氣衝散,他們手持著刀劍,肆無忌憚坐下。


  老嬤嬤哆哆嗦嗦地走到他們面前。


  她誠懇說客棧前陣子被胡人搜刮過,如今這裡既沒糧食又沒金銀,望各位大爺高抬貴手。


  馬賊壓根就不耐煩聽老嬤嬤說話,用刀隨便劈爛一張桌子:“老不死的,少啰嗦,快給大爺我們弄點吃的,不然一刀宰了你。”


  他們身上的刀劍有些還殘留著血,看樣子是已經殺過人了。


  她慌亂應好,準備去弄吃的。


  還沒等老嬤嬤走開,馬賊還算警惕地往二樓看:“客棧裡除了你,還有沒有別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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