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照舊俗,最後一把土,該由亡者至親之人灑上。


未亡人為妻,子為母,妹為兄,若是都無,便繼續往下排。


李玄知道自己私心重,他沒請阿梨的家人來。因為,他怕他們來了,自己便再不能做阿梨至親的人了。


厚重的棺木已經完全看不見了,被湿潤的泥土掩埋,李玄卻隻靜靜站在原地,無一人敢上前催促他。


嗚咽的風聲,吹亂了枯黃的雜草,仿佛要鑽進人的骨頭縫裡,叫人唇齒生寒。


天空漸漸暗沉下來,烏色的雲漸漸蓋住了天。


不多時,雪便落了下來。


李玄仿若未覺,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肩上,都堆了一層薄薄的雪,他才彎下腰,從地上抓起一把土,緩緩地、一點點地,灑在新墳上。


灑了土,李玄直起身,伸出手,指尖落在冰冷的墓碑上,劃過那刻著字的地方。


墓碑是他親自刻的,用匕首刻出橫豎撇捺,再一點點描紅。


他的阿梨,溫柔的、總是笑著的阿梨,叢生至死,匆匆十幾年,末了,留下的,隻有這塊墓碑。


想到這裡,李玄麻木的心,從深處緩緩漫延出一點點的疼痛,起初隻是一點點,繼而變得難以忍受。


他的心疼得厲害,像是要死了一樣,他咳了一句,然後發現,四周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那死寂隻是短短一瞬,很快身後便有人湧上來了,扶住他的身子。


李玄緩緩轉頭,想叫他們住嘴,驚擾了阿梨怎麼辦,卻看見他們面上驚懼惶恐的神情。


就好像,這府裡又要死人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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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有些生氣,他張了張嘴,想叫他們滾,滾遠點,眼前卻忽然一黑,然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再睜開眼時,眼前是母親侯夫人的臉,她好似一下子老了幾歲一樣,眼角都多了幾絲皺紋,哭得雙眼紅腫。


見他醒了,侯夫人便撲過來,邊道,“三郎,你不可糟踐自己的身子!你要是有什麼事,你叫娘怎麼辦?你若是真那樣喜歡阿梨——”


李玄打斷她,輕聲道,“母親,我很好,我隻是累了。”


侯夫人住了嘴,改口道,“餓不餓?你都昏了一天了,起來吃點東西吧,想吃什麼,娘叫膳房做。”


李玄坐起身來,溫聲道,“年糕吧。”


侯夫人忙擦了淚,急匆匆朝嬤嬤道,“還不快去,叫膳房快些送上來!不許耽擱!”


嬤嬤匆忙跑出去,片刻後,年糕上來了,李玄夾了一塊吃,一口咬開,裡面並沒有甜糯的紅豆,吃起來有些淡而無味,旁邊放著幾碟子配菜,李玄卻碰都沒碰,就那樣一口口將年糕吃下去了。


侯夫人見他胃口好,終於安心了些,卻還不肯走,要在此處陪兒子。


李玄搖了搖頭,勸她,“母親回去休息吧,我已經無礙了。”


侯夫人不想走,但又怕兒子不自在,便遲疑起身,三步一回頭出去了。


侯夫人一走,李玄便起身了,他換上那身阿梨為他繡的錦袍,披上鶴麾,面無表情推開門。


谷峰已在門外等候多時,一見他便躬身,道,“人已經帶回來了。”


李玄冷漠“嗯”了聲,率先踏出去,面上是一片寒意。


.


侯夫人回到正院,便覺得頭疼得厲害,坐立不安,來回在屋裡踱步,面上神色糾結。


林嬤嬤不知她為何如此,不敢開口,隻安安靜靜在一旁伺候著。


這時,門外傳來通傳的聲音,林嬤嬤便很明顯看到侯夫人臉上劃過的一絲慌亂,很短一瞬,侯夫人便冷靜開口,“讓他進來。”


片刻後,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林嬤嬤關門時瞥了一眼,覺得有些熟悉,那不是侯夫人當年嫁入侯府時所帶的管事麼?


侯夫人坐下,看著面前的管事,這是她出嫁時帶來的人,等同於嫁妝,為表尊重,無論是武安侯還是三郎,都不會去管束她的人。


侯夫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她去了哪裡?”


管事一下子跪了下來,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夫人恕罪,那位娘子,沒了。”


第31章


“什麼叫沒了?!”侯夫人猛的站起來, 心口猛的一跳,慌張追問道,“挖……挖出來的時候, 都還是好好的!我隻是叫你送人, 又沒讓你害人!好端端的人,怎麼會沒了?!”


她沒有害人的心思, 好好的人,怎麼會沒了?!


管事被問得臉色慘白, 道, “我送那位娘子出京, 照您說的, 問她要去何處,她便說, 要去青州。奴才便送她,半路上,眯了一小會兒, 真的——真的就隻有一小會,人便不見了。奴才遍尋不著, 隻好去尋附近的農戶, 出錢僱他們幫忙找人。”


“後來尋到山上, 有農戶找到一件血衣, 附近還有散落的銀票。正值冬日, 那山上猛獸原就餓得兇悍無比, 連獵戶都不敢上山。薛娘子大抵是誤入了那山林, 才被……”


管事說著,侯夫人一口打斷他的話,“你住嘴!胡說八道!胡言亂語!我看你就是吞了阿梨的財物, 又怕我追究,來同我扯謊,想這般糊弄過去!”


管事臉色一白,連連磕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侯夫人癱坐在圈椅上,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管事背著的包裹上。


那管事見狀,趕忙脫下包袱,哆哆嗦嗦打開,邊為自己辯解,“這便是那件血衣,還有銀票,奴才不敢擅自做主,都帶回來了。還請夫人明鑑啊……”


侯夫人刷的一下轉開了眼,良久,才鼓起勇氣去看那包袱裡的東西,看到的一瞬間,心一下子就涼了。


真的是阿梨的衣裳,簡直像是被血浸泡過一樣,上面還有猛獸撕咬的痕跡。


管事還在死命磕頭。一下一下,像是砸在侯夫人的心上。


侯夫人渾身沒了力氣,良久,無力擺了擺手,道,“出去吧,這事,我要你爛死在肚子裡,絕不能同任何人提起。”


管事連聲謝過侯夫人,起身想將血衣收起來,一同帶走,又被侯夫人一句話給攔住了。


“留下。”


管事一怔,便聽侯夫人不耐道,“東西留下!”


管事留了東西,便立即退了出去。


他一走,侯夫人便忍不住去看那攤在地上的包袱,滲人的血映入眼簾,像是刻在她的腦海裡一樣,越看,她心裡越慌了。


那孩子竟這樣福薄,如今假死成真死,縱使日後同三郎坦白,三郎豈會信她?


況且,捫心自問,她的確動過那心思,雖然隻是短短一瞬,很快便放棄了。


但她的的確確動過那心思,這瞞得了別人,瞞不了三郎。


侯夫人慌張之餘,又打心底感到慶幸。


她緊緊捏著帕子,幸好方才她沒說出阿梨假死,否則,白白給了三郎希望,然後又親自抹殺他的希望。三郎一定會怨她的……


為今之計,隻有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絕口不提。將錯就錯,就讓三郎以為阿梨是病死的。


否則,三郎,怕是要同她這個做娘的,徹底離心了。


侯夫人這一夜睡得很差,時不時陷入夢魘,一會兒是阿梨被猛獸撕咬的畫面,一會兒便看到,三郎跪在自己跟前,那雙眼裡滿是冷漠和恨意。


直到外邊天色擦亮,侯夫人終於躺不住了,坐起來,揚聲喊人。


不多時,守夜的林嬤嬤便進來了,捧過來一盞溫水,小心翼翼伺候著道,“夫人,您喝口水。”


侯夫人推開她的手,下床要穿鞋,顧不得其它,便吩咐林嬤嬤,“你帶上人,去玉泉寺,請一尊菩薩來。”


林嬤嬤不明就裡,侯夫人雖信佛,但並不一門心思寄託在這上面,如今怎麼忽的要請菩薩到府裡了?隻是雖覺得奇怪,林嬤嬤到底沒敢問,屈膝應下,“奴婢這就去。”


她轉頭走出幾步,侯夫人忽的喊她,“等等!”


林嬤嬤轉身,“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侯夫人警惕道,“你附耳過來。”


林嬤嬤走過去,侯夫人便在她耳邊極輕說了一句話,然後猶如安了心一樣,道,“你今日便去,不要耽擱。”


林嬤嬤屈膝應下,走出門去,覺得有些心驚。


侯夫人這反應,又是一改以往的做法請菩薩,又是要供一盞長明燈,活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林嬤嬤下意識揪住了帕子,想起屋裡這幾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雲潤,心中掙扎,終究是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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