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秦三娘到底是泄氣了,松口道,“你不願意便算了。”


阿梨反過來輕聲安慰她,“三娘,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但你想,我又不是一人,我有歲歲呢,不會冷清的,歲歲多鬧騰,你還不知道?”


秦三娘哪還能說什麼,二人又說了會兒話,眼看著外頭天漸漸黑了下來,怕夜路危險,阿梨便催秦三娘回去了。


送走秦三娘,阿梨回了屋子,便看見歲歲使勁兒晃著手腕上的鈴鐺,叮鈴叮鈴的聲響,驅散了滿屋子的冷寂,還有一旁乖乖蹲著、守著小主人的阿黃。


阿梨見此情景,忍不住抿著唇,露出個溫然的笑容。


不管章姑娘在意不在意,她是絕不能帶著歲歲去礙眼的,大過年的,不能給人心裡添堵。


她走過去,低下頭親了親歲歲的臉蛋,語氣裡帶了點歡喜,“過了年,我們歲歲就兩歲了,是大孩子了。”


歲歲圓溜溜烏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並不明白娘親說什麼,隻知道娘親了自己一口,樂得咧開嘴直笑。


蹲坐在地上的阿黃也跟著“汪”了一句,像是在同小主人玩一樣,又像是在應和主人的話。


阿梨聞聲低頭看阿黃,摸摸阿黃的腦袋。


第42章


又過了幾日,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


因著要過年團圓的緣故,阿梨早早給劉嫂放了假,大年二十八起, 便叫她在家裡歇了。


書肆也早早關了門, 這條街上多是商鋪,臨過年了, 沒了客人,幾乎也都關了, 往日裡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巷子, 忽的安靜了下來, 叫人還有些不大習慣。


大年三十這一日, 阿梨難得睡了個懶覺,等睜眼時, 歲歲還躺在她懷裡呼呼大睡,小豬似的,臉蛋睡得紅紅的。


阿梨放低聲響, 幾不可聞從榻上下來,走到窗戶邊, 輕輕推開一條縫, 便見院裡白茫茫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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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裡又下雪了。


院子被厚厚的雪覆蓋著, 院裡那幾株桃樹的枝丫都被壓彎了, 單薄的枝幹不負重擔, 沉沉墜著。


唯獨水井那一塊, 因著井是中空的, 雪一落進去,便化作雪水了。


屋裡的爐子已經熄了,隻留一點點餘溫, 阿梨忙推開門,才走一步,臥在舊棉衣上的阿黃就爬了起來,跟著她身後一起出來了。


雪頗厚,阿黃還是隻肥肥的小狗,一踩進雪裡,就直接往下陷了進去。


它似乎是沒經歷過這樣的陣仗,直接就慌了,下意識跺著後腿,偏偏雪軟綿綿的,不好著力,越撲騰,越是驚起一堆殘雪,弄了它一頭一臉。


阿梨從雜屋取了一簸箕炭出來,便看見阿黃一腦袋的雪,怏怏地樣子,瞧見她,便可憐兮兮嗚嗚了兩聲,像是在求助。


阿梨險些笑出來,到底怕傷著阿黃護主的心,勉強忍住了,快步走過去,把它從雪地裡解救出來,放到臺階上。


阿黃自覺丟臉,尾巴壓得低低的,眼睛可憐兮兮垂著,低聲嗚嗚了兩句,扭頭就回屋了。


阿梨也跟著進去,反手將門關上了,給爐子添了些炭,又將窗戶打開了些,以做透風。


她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歲歲,便去灶屋弄些早膳。


阿梨還沒回來,不曾想,屋裡榻上的歲歲倒是先醒了。她朝左右看了看,沒瞧見自己最喜歡的娘親,黑琉璃似的大眼睛裡,頓時蒙上了一層白霧,開始哼哼唧唧地小聲哭。


阿梨從廚房回來,左手端著給歲歲準備的米糊,右手則是她的早飯,一小碗肉醬面,一進門,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副畫面。


女兒坐在榻上,金豆豆直往下掉,一副委屈壞了的模樣。


阿梨自然心疼,微微揚聲安慰自家女兒,輕道,“歲歲不哭,娘在呢……”


歲歲聽見聲音,抬頭看見娘親,顧不得哭了,哼哧哼哧便往阿梨的方向爬過來。


偏她昨日是跟著阿梨睡的,沒睡搖床,床榻四周隻用了些薄被擋著,眼瞅著就要爬過那被褥了。


阿梨顧不得手裡的碗,飛快往一旁的桌上一放,朝床榻的方向跑過去,在歲歲爬到床榻邊沿前,穩穩一把抱住了歲歲。


阿梨心頭嚇得直跳,後怕不已,這大過年的,真要摔出個什麼事,她都沒地方找大夫給歲歲看。


她微微松了口氣,把歲歲抱懷裡,溫溫柔柔哄她,哄得她止住了淚,才認真同她講道理,“下回不許這樣了,摔著可疼了。”


歲歲聽不懂,眨巴眨巴含淚的大眼睛,張張嘴,發出個類似於“n”的聲音,奶聲奶氣的。


她長大了些,開始有意識的模仿大人說話做事,從前沒什麼意義的咿咿呀呀聲,偶爾能表達出點意思了。


阿梨被女兒奶聲奶氣的模樣逗得露出個笑,也沒不舍得訓她了,低頭輕輕蹭蹭歲歲的鼻子,拉長了聲音,慢慢教她,“是娘——娘——”


歲歲眨眨眼,握緊小拳頭,努力半天,臉都漲紅了,憋出個:“n……”


阿梨無奈,又想起聽劉嫂說的,她家孩子便是先學會爹爹的,便又教歲歲,“那爹呢?跟娘學,爹——爹——”


歲歲繼續努力,拳頭握得更緊了,然後,“嘚……嘚……”


阿梨忍笑,一臉認真誇道,“我們歲歲真厲害,是天底下最最聰明的小姑娘。”


一轉頭,還是沒忍住,險些把眼淚笑出來。


倒是歲歲,仿佛從娘的語氣裡聽出了對自己的贊賞,高高興興拍了拍手。


哄好了歲歲,阿梨便端了米糊來,一勺勺給歲歲喂了,等她吃飽了,自己才慢吞吞吃著肉醬面。


肉醬是鋪子裡買的,阿梨隻煮了點面,鮮香微辣的口感,阿梨吃得很香,額上都出了層薄汗。


用了早膳,阿梨便去了屋檐下,割了塊年肉,打算自己包餃子。


阿梨小時候過年的時候,薛母便會領著她包餃子,這也是她為數不多會做的吃食。


揉面、剁餡、調味……一樣樣,阿梨不慌不忙做著,反正大年三十也沒什麼事,正好打發時間。


歲歲還是頭一回看到餃子,好奇得不行,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盯著柔軟的面團。面團被娘揉成團團,又揉成長條,又切成一小塊,然後又成了圓圓的薄片。


圓圓的薄片被娘捧在手裡,這樣一下、那樣一下,然後就變得圓鼓鼓了。


歲歲驚訝張了嘴,嘴裡咿咿呀呀說個不停。


阿梨也不懂她說點什麼,隻時不時應她一句,母女倆說得牛唇不對馬嘴的,居然也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包好了餃子,便已經過了午時了。


母女倆起得遲,早膳也吃得晚,都還不餓,阿梨便隨手取了本話本,慢吞吞地念給歲歲挺,一本書還未念完,兩人都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一覺睡醒,阿梨打了個哈欠,穿了鞋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冷風呼呼吹進來,屋檐上有雪落下來,淅淅瀝瀝砸在窗臺上。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停了,大抵是方才睡覺的時候。


院裡落雪還是厚厚的,天色卻有些烏蒙蒙,冬日裡入夜早,加上今日又是個雪天,阿梨一眼望出去,居然有種要到傍晚的感覺。


正這時,不知道何處傳來一聲爆竹聲。


聲音似乎隔壁那條街上傳來的,不遠不近,阿梨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榻上的歲歲,小豬似的睡得倒是香,爆竹聲都沒吵醒她。


阿梨抿著唇笑了下,剛想將窗戶關上,便聽到遠處傳來的人聲,似乎是哪家婦人在喊出門玩耍的孩童。


“二苗——三丫——四娃——回家吃年夜飯了——”


婦人的聲響穿過空蕩蕩的巷子,過了會兒,大概是沒得到回應的緣故,又換了個男人的聲音。大概是那婦人的相公,男子聲音比女子高出不少,傳得更遠,聽上去也更清楚了。


“劉二苗——劉三丫——劉四娃——”


不多時,阿梨便聽到了小孩兒的喊聲,緊接著便是一陣嬉笑吵鬧的聲音。


阿梨想,大概是玩野了心的孩子們,被自家爹娘這樣一喚,終於想起回家吃年夜飯了。


阿梨邊想著,邊將窗戶關上了。


大年三十,挨家挨戶都關上門團圓了,父母兒女、夫妻姊妹、祖輩孫輩,其樂融融圍著一個桌坐,熱熱鬧鬧說著吉祥話,想來是很熱鬧的。


阿梨仔細想了想,自己似乎還沒經歷過這樣熱熱鬧鬧的年。


從前在薛家的時候,薛家人丁單薄,一家子隻有薛母、薛蛟同她三個人,薛母又是寡婦,怕旁人是說闲話,更從不放爆竹,總是等旁人家放了爆竹,他們冷冷清清吃了年夜飯,阿梨便去收拾桌子洗碗去了。


後來進了侯府,那便是奴婢了。主子過年,他們下人比平時更忙些,恨不得一個人當兩個人使喚,一忙就要忙到正月。那些年,阿梨甚至是有些怕過年的。


再後來,她成了李玄的通房,倒是不用做事了,隻是屋裡卻更冷清了。


香婉要回家,雲潤要陪姑姑,李玄要陪母親妹妹,她也還是一個人待著。


現在想想,大概是她同親人間的緣分太淺了,她很努力去珍惜身邊的人,但最後,似乎除了歲歲,找不出一個能陪她過年的人。


也幸好,還有歲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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