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


盛君殊恍然:“記錯了,那時候還沒你呢。”


“切。說的好像我是你兒子似的。”肖子烈生氣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


他枕著胳膊,用拇指在地板上畫圈,又挑起無聲的笑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這麼快活過。


“師兄,問你件事。”


“你說。”


“師父和姽丘當年真的好過麼?”


盛君殊萬萬沒想到師弟開局就扔過來一個大雷:“……誰給你說的?!”


這還編排上師父了,“師父”兩字一出,他腦袋裡嗡地一下,背上的汗都下來了。


“不是你說的隨便聊聊嘛……”肖子烈忙翻過來,心虛地放低聲音,“當時弟子私底下傳的有鼻子有眼的,我還以為你也知道呢。”


“……知道什麼?”


“就……天下玄學門派也不少,姽丘派幹嘛總是跟我們過不去,非要立志屠我們的山,滅我們的派,這不典型的受了情傷,無差別攻擊的棄婦嘛。”


這傳言竟然能把死敵和師父牽一塊,盛君殊氣得胸口痛:“誰傳的?!”


“知道誰傳的又怎麼樣。”衡南幽幽地插話,“反正都死了。”


盛君殊讓她拿涼水一潑,冷靜下來。


“……你也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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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流言,小道消息,他永遠都是最後一個知道。


“沒印象。”


說真的,她當年一心一意都撲在他身上,其他瑣事哪裡掛過心。


“你看,你師姐也不知道。”盛君殊心裡好受一些,“多半是無稽之談,以後別再提了。”


衡南睜著眼睛看天花板,細細思量道:“我們住垚山,姽丘派住撫崖;垚山五座主峰,撫崖五座主峰;我們收百十來弟子,姽丘派也收百十來弟子;我們弟子借天書之力洗髓,得到陽炎靈火,姽丘派弟子借那顆珠子煉行屍,操控怨氣……現在想想,除了他們沒有天書,還真是樁樁件件都學著我們。”


盛君殊沉默。


他極聰明,衡南能想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


肖子烈說:“……師兄別生氣,大家也就是隨便亂猜。而且即便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前塵往事,又不是師父收了我們以後才搞的露水情緣,這樣想是不是好一些?”


衡南垂眼:“我真想不出來丹東和女人好的樣子。”


肖子烈倒吸一口冷氣,暗中懟了懟衡南,張牙舞爪地指指盛君殊。


“我沒生氣。”盛君殊平淡開口,“師父某一次是曾經和我說過,他原本有個塵世妻子,後來分道揚鑣,總而言之是對不起她。”


“……”衡南說,“不一定是她。”


”……“肖子烈咬住拇指,“我也覺得,這腦洞太大了。”


盛君殊又說:“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師父其實是一具行屍。”


肖子烈瞪大眼睛,衡南腦子裡也轟地一下——


那老道丹東一對生著白翳的眼睛,快而輕盈,近乎飄著的步伐,還有他牽著她走路的時候,手總是冰涼。


把她騙回了垚山,他就很少在孩子們面前出現,長年隱居在不見光的蜉蝣天地,就連弟子試煉、洗髓,也都是交給盛君殊全權看管。


原來,這竟然是因為……


會說話,會笑,會教導小孩子的師父,從一開始就是一具屍體嗎?


原本門派衰落,衡南沒有看到全貌,談不上多麼震撼。此時此刻,卻感覺到被人扎了一下似的,一股鈍鈍的痛從心上蔓延開來。


肖子烈的反應比她也強不到哪兒去。師兄這是在報復他的放大招嗎?


盛君殊寬慰道:“不論師父是人,行屍,還是鬼,既行跪拜之禮,師父永遠是師父,沒必要想太多。”


肖子烈難受了半天,難受地轉移話題道:“上一次你砍了半天,楚君兮到底死沒死?”


“不知道。”盛君殊看著黑暗,“反正那顆珠子我弄碎了一半,姽丘派半數弟子續不了命,姽丘要是知道,得氣活過來。楚君兮若想卷土重來,得看他本事。”


“那不是君兮。”衡南的聲音傳出,兩人俱是一怔。


今天晚上,真是驚喜連連,一人揭一盅大的。


“什麼意思?”盛君殊心頭一緊。


衡南把手放在心口,斟酌一下:“那個黑影殺我兩次,第一次在房間掐我脖子,第二次在警察局捅我心口,君兮不會那樣對我,所以他不是。”


“衡南。”盛君殊無奈。


她對楚君兮為什麼會懷著股近乎偏執的信任?


“十年不見,人都可能生疏,何況千年已過,你還指望他對你留有舊情?”


“師姐,楚君兮在姽丘派上山之前七天剛好消失,然後我們被屠了,千年後他又變成姽丘派的掌門出現在我們面前。”肖子烈也覺得衡南腦袋出問題了,“他背叛我們,在那邊邀功封賞,這不是順理成章嗎?”


衡南目光有些迷蒙:“我說不上來。但我偏有一種感覺,我覺得那個黑影雖然一言一行都復刻君兮,但是……很陌生。”


“他都變成行屍了,自然陌生了!”肖子烈氣道,“你又怎麼知道他從前不是偽裝本性上山的呢?”


盛君殊捏緊指節,強令自己冷靜。


現在的要緊事,是忘掉師妹半夜喊楚君兮名字這件事,將對師妹偏袒楚君兮引起的那股竄來的火氣剝離開,原原本本地聽師妹那句話。


衡南的思維有時劍走偏鋒,但並不都是無理取鬧。


“那個黑影雖然一言一行復刻楚君兮,但是……很陌生……”


這句話拆解開來,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那個黑影和楚君兮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還叫他師兄,挑釁過他,但這又說明什麼呢?連一個冤鬼,都能化作衡南的樣子,大半夜喊他“師兄”。


盛君殊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倘若這個黑影真的不是楚君兮……


那那個一雙桃花眼的四師弟,為什麼在師門淪陷前失蹤,現在又在哪裡呢?


“衡南……”


“噓,師姐睡著了。”肖子烈的聲音壓得極低。


“三點了,太晚了。”肖子烈看著電子表嘟囔,“我們也睡吧。”


抬眼時,盛君殊手握牡棘刀,在肩上靈火上隨便一燎,輕輕地割開自己的指腹,沾著一點鮮紅,點在衡南眉心。


那點鮮血像是被皮膚吸收了似的很快消去,紅光一閃,留下顆朱砂痣似的印子。


肖子烈一想就知道,師兄肯定是被怨靈變的師姐嚇怕了,在真正的師姐額頭上留個記號。他做完標記,抬頭瞥了眼肖子烈:“你要嗎?”


“我就不用了……”


話音未落,窗外“咚”的一聲響,仿佛有什麼東西掉下去了。


接著,小木屋內的桌子“吱吱吱”挪移,板凳“哗啦”一聲翻倒,撞得立燈搖晃,嘎吱嘎吱響動聲中,傳來幽幽的女聲:“我的,我的……”


夾雜著激憤的男聲:“給我,給我……”


盛君殊和肖子烈對視一眼。


第82章 姻緣(八)


第二天一早,肖子烈抱臂看著樹下:“瞧,鬧分家了。”


槐樹之下,昨天還緊挨著的兩個小墳堆,竟然憑空向兩邊挪動,中間拉開了十幾米的距離。


通向小木屋的石板路上鋪滿了滾落的土塊,好像經過了一場激烈的大戰。


盛君殊看了看這兩堆墳,打電話叫東西兩村的人來。


苟三叔來的時候行色匆匆,拎著一兜零碎的東西,見了王勒的媽就大喊:“我就想著還有什麼沒結清楚,總算想起來了!”


“我家出的嫁妝你得還回來,那都是我們慧慧的東西。”


王勒的媽也不甘示弱:“那你們把我們的彩禮退給我。”


苟三叔揚了揚手裡的袋子:“不給你準備好了嗎?快點拿來吧。”


王勒的媽滿不情願地打開背著的小皮包,從裡面掏了個小盒子。所謂的嫁妝,就是個定親用的小玩意兒,一塊嶄新的女表。


苟三叔當場打開一看,撐起手表的海綿墊子都是反著的,像是被人卸下來匆匆放進去的:“你們這就不厚道了,這是我們慧慧自己拿工資掙錢買的,她還沒戴你們家裡人先戴了,難怪她還不肯走。”


“誰戴了,就是拿下來試了試,沒人戴。”王勒的媽讓他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死人的東西誰稀罕戴著。”


苟三叔嫌棄地拍拍海綿墊子,合上盒子,嘟囔了幾句。


王勒的媽攤開手:“你不如當初就別給。把我們的彩禮也趕快還了吧。”


苟三叔咬著牙,一手拎著袋子,一手往外掏東西,比起那塊女表,掏出來的“彩禮”就零零碎碎的了:一塊香皂,一盒造型蠟,一塊假得發綠的玉觀音,一串紫晶石手鏈……


盛君殊感覺讓什麼晶亮亮的東西晃了一下眼睛,走過去,從那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裡面捏出了一小片金屬制品。


有拇指大小,扁平的一片,不規則,外表是凸凹不平的青銅花紋,邊緣鋒利,像是什麼東西的碎片。


翻過來一看,一道白光閃過,清晰地映出他的眉毛和眼睛。


是一小塊鏡子的碎片。


“這也是‘彩禮’?”盛君殊捏著碎片看了看,放了回去,無言以對。


苟三叔嫌棄道:“可不嘛,送也不送個整的。”


“我們家條件你不知道嗎?”膀大腰圓的婦人繃著臉上下顛顛手,一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兒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攏了攏,收進包裡,嘟囔,“那小塊,是我兒子死前一天撿回來放抽屜的,我覺得好看,才放進去的,又不是故意要丟人現眼。”


肖子烈忍不住問:“在哪撿的?”


那倒霉鏡子是青銅的,摔是不可能摔成這個樣的。


“就我們村外頭山路上,可能哪個遊客落下的吧。”王勒他媽不甚在意,裝好了“彩禮”,木然道:“這可徹底兩清了。”


她走到樹下,腳尖輕輕點了點右邊的墳包,“勒啊,東西都要回來了,你跟這個女的現在沒一點關系。你要不想折騰你媽這把老骨頭,就別鬧了。”


苟三叔也對著苟慧的小土堆也作了個揖。


兩人拿著東西,一左一右,背對而行,沿著山路越走越遠。


片刻後,槐樹下那兩個土堆,像是被挖空了中心一樣轟然坍塌,塵土飛楊,兩座墳竟瞬間夷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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