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絲在風中微動,衡南唇邊的笑意褪去,翻轉手中地煞,王娟讓一道刺目的光一閃,“啊”地喊了一聲,眼前白了一片,捂著臉退了數步,絆倒在石臺上。
瑩瑩的燈塔上又刺出的一道光,像把無垠的長劍,直奔天際。
那咯吱咯吱的震天動地的響聲再度傳出,巨石人面竟然翻轉了角度,一對錯落的眼睛下綻出一道淚痕似的裂紋。
衡南轉動手腕,那條尖銳的白色光線從她手上直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載滿殺意的軌跡,劈砍在塑像上,迸出一串藍色火花。
王娟揉數次眼睛,這才隱約看見,衡南手上握著的,正是那被擦幹淨的半塊地煞。
玄學門派兵法,講究虛實相映,棘為刀,光為劍。
地煞,也不過是一面鏡子。
一面能反射光線的鏡子。
鏡面抖動如水面,在燈塔強大的光線下抖動發燙,迸射出去的光劍,便如白虹貫日,載著撼天動地的巨大能量,瞬間便將天上黑雲絞作兩斷。
那細密的蛛絲一掙斷,黑氣人有如氣球向上騰空,赤紅的人面塑像轉瞬向下沉去,一連串氣泡冒出。
“師兄,刀給你。”
盛君殊用力接住衡南丟過來的刀,將布條緊了緊,一路踩水而去。
錐形燈塔通身白光,宛如神殿一道通天玉柱。地煞凝成的光劍,晃出數道虛影,漫天扇形的褶花,由天及海,拍擊在海上,銀浪滔起,連成一線。
穿梭在其中的橘紅陽炎靈火劃出的復雜軌跡,正如走針引線,畫出一朵立體的花型來,將人面石像圍在正中。
盛君殊一刀一刀劈砍在石像上,一刀一個火焰爆花,踏一腳借力,換個方向再來,隻覺得自己是堅持不懈的鑿山石匠,卻看不見遠處石人猙獰的面龐上,已落下汩汩血淚來。
石像沉至鼻子,猩紅的水波圈圈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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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南眼睛已經發紅,目光很專注,襯衣鼓了風,在空中晃動,手臂甩起,短促的拍,砍,劈,劍劍野蠻而用盡全力。
她這劍法得盛君殊指導多年,一脈相承,光劍與牡棘刀砍著砍著,竟砍出了同種頻率,哪怕是愚公移山,也是實實在在,錘錘穩固,倔強,專注,又極富耐心。
衡南肺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喘息越來越急促。巨大的塑像一再下降,直至沒頂,盛君殊著力點越來越少,最後俯貼海面,幾乎嘗到了海水的鹹涼。
正此時,盛君殊神色頓變,一個跟頭向後翻出,擋不住爆開的驚雷般的聲響。
混雜著白光、橙色火焰和血色汙濁的白色海水井噴一般像四面八方噴去,駭浪如海嘯抬起數丈之高,幾乎席卷整個天穹,高高矗立的燈塔隻剩下個塔尖兒。
數分鍾後,白浪才服退下去。
燈塔上懸掛的一隻煤油燈左右傾搖,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水下先冒出一隻尾巴。
狐狸滾到了攤上,瘋狂地抖著毛,隨後在一陣一陣拍岸的潮汐中叼住一隻手,將不省人事的王娟拖到了岸邊。
適逢月出,照亮人面,盛君殊衣裳頭發打得透湿,精疲力盡地躺在地上,閉著眼睛抹了把臉上的水。
“不得了老、老板。”張森激動地用尾巴掃了掃他臉上的沙粒,“我們好、好像幹、幹成了一件大事。”
“不得了……”盛君殊沉吟片刻,猛然想到什麼,立刻做起來,“衡南。”
他立即爬起來,仰頭向上看。
不得了了,師妹還在上面。
衡南的頭發澆成一绺一绺,沒有血色的嘴唇為張,水順著臉頰匯在尖尖的下巴上,成股往下淌。她抱膝坐在燈塔上,襯衣也湿透了,透出內衣帶子的形狀,正瑟瑟發抖。
“師兄。”
她的聲音也在發抖。
“沒事,下來。”盛君殊伸開雙臂。
衡南還是抱成一團,一動沒動。方才沒顧得上看,這地方真他媽高啊。自她從升降臺摔下來那次,她就怕高的。
“……我不敢。”話音未落,眼淚先吧噠吧噠掉下來了,衡南瞪著欄杆哭了一會兒,狠狠抹了把臉,帶著哭腔兒道,“我下不來。”
張森先是愕然,哧哧地笑了,讓盛君殊一掌拍在腦袋上。
他一刀扎在塔身上,轉瞬騰空,踏在刀上,再度伸手,語氣溫和:“下來。”
衡南看了一眼,搖頭。
盛君殊默了片刻,又向上走了幾步:“來。”
衡南抹了把眼淚,還是搖頭。
盛君殊笑了,又向上爬:“這兒不高了,下來。”
衡南別過頭,眼睛睜大。
海上正是一輪碩大的圓月,清暉四撒。
張森目瞪口呆地看著盛君殊一步一步妥協向上,直到自己爬到了塔頂。
他撐著欄杆翻了進去,走到她面前,彎腰伸手:“衡南,來。”
*
歡快的竹笛響徹,聲音在海風裡回蕩。海面上飄著七八艘船,綁在一起,安靜地在浪裡沉浮。
都是雙層中型船,船上掛著燈,把甲板照得燈火通明,甲板上放著箱子,箱子裡裝滿冰塊,錯落斜插著七八瓶紅酒,桅杆上的深紅的紅綢帶被風吹動。
“哎呀這小風吹著,大海看著,真享受啊。”戴名貴腕表的男人順手開了一瓶,倒進高腳杯裡,“關鍵是你看見遠處沒有?一個人沒有,隻有我們。”
“還是盛總厲害,聽說這‘海上仙山’風景區還沒開發到後山,人家就買了後山這塊地辦婚禮,原生態海上婚禮。現在是不是覺得什麼教堂婚禮,草坪婚禮都不夠別致?”
“那是啊,誰買得起風景區啊。”
二人笑著相碰一杯。
月掛山崖,毗鄰的船上,也充滿了嘈雜的歡聲笑語,一陣驚呼傳出:“河燈,看見沒有,河燈!”
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海面上忽然浮起萬千閃爍的星子,搖搖晃晃,有的聚攏在船邊,有的散在遠處。
有人猛趴在船邊:“我靠,水母!我看見水母了,這麼大水母,能撈嗎?”
……
“怎麼樣。”掛燈照亮盛君殊的側臉,他盤坐船上,挽起袖子,給衡南遞了一杯果飲。
“他們非常滿、滿意,極其滿、滿意。”
張森看了一眼懷裡報表,小聲道,“把、把總裁婚、婚禮和公司團、團建合並,加上這塊地、地是我們自己的,省了差、差不多有……六百萬。”
衡南原本靠在欄杆上靜默聽著,哧地笑了,果汁半數灑進海裡。
盛君殊默了片刻,“行了。你走吧。”
張森“噢”了一聲,看四下無人,“嗖”地躍到臨近的另一艘船上。
盛君殊低眉問:“笑什麼?”
手中刀光一現,同時斬斷了這條船和其他船連接的鎖鏈,船身重重抖了一下,衡南腳下不穩,一個猴子上樹,竄到盛君殊身上,船已穩住,飄向大海深處。
“那是盛總嗎?”有人遙遙一指。
“好像是盛總和太太。”
“盛太太怎麼打扮成古代人了?”
那條船和這幾艘不一樣,小而窄,且是單層,簡直就是個獨木舟。
男人寬肩窄腰,撐起一身正裝,脊背挺直地立在船上,低頭。
摟著他脖子的女人仰著頭,黑發半垂,頭上玩笑似別這的鳳冠半落,珠翠閃光,如霞的紅衣,袖口飄起,裙擺層層疊疊,逶迤在甲板上。
“你懂什麼,現在小姑娘都喜歡漢服。”
“他倆怎麼不一起穿,鬧得不古不今的。”
“說不定盛太太想要中式婚禮,盛總想要西式,誰也說服不了誰,這不……”
“哎?起霧了。”
“怎麼起霧了……”
不知何時從海上攏起來的霧氣,慢慢將這隻小船隔離開來。
衡南靠著欄杆坐在甲板上。裙子雖長,卻是個側開叉,嫌熱,一雙腿已經支出來了,看了一眼託盤上掛著冰霧的西瓜汁:“不想喝這個。”
盛君殊把箱子打開,反正裡面還有葡萄橘子香橙……
“你想喝什麼我給你倒。”
“這個。”衡南的腳尖故意把箱子角一挪,紅酒瓶在冰塊裡作響。
“……”盛君殊看了一眼,“喝酒誤事,我已經發誓不碰酒了。”
“你什麼時候發的誓?”
盛君殊覺得她明知故問,頓了頓小心給她倒了一個酒杯底:“……你喝吧。”
衡南奪過酒杯來,傾了半杯,一雙貓瞳含著挑釁的笑看向他:“師兄,我敬你。”
“……”
“敬你。”手指夾著杯子晃晃,淺紅瓊漿搖動。
“別激我,沒用。”
衡南抿了一口,馬上蹙眉。
幹紅,怪不得這麼難喝。
盛君殊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扭頭把剩下的一股腦倒進海裡。
“就沒啤酒嗎?”
“沒有。”
“這不是有嗎?”衡南從冰箱裡刨出來兩罐,“你騙我。”
盛君殊按住她拉環的手:“女孩沒事喝那麼多酒幹嘛?”
“都成親了,不喝個交杯酒麼。”因著酒力,衡南臉上不自知地泛著一層淺淺的紅暈,眼裡含著水色。
盛君殊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一股腦拉開兩罐:“喝吧。”
盛君殊想了想,把刀擦幹淨,遞給師妹,隻覺得難以啟齒:“一會兒你攔著我點。我的意思是……如果要有什麼的話。”
衡南把刀一把抽走,墊在屁股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