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拿出了一本結婚證,高高舉到鏡頭前:「看清楚了,這就是證!隻要結婚證還在我手裡一天,你就是三!」


彈幕上一水的好!姐姐威武!這才是原配的氣質!


9


周一上班的時候,盡管我做好了足夠的準備,但走進寫字樓時,周圍的目光還是讓我很不舒服。


晨會上,我作為項目組長開始布置任務。


同組的兩個年輕男同事在交頭接耳:「都被人家原配上門了,還來上班。」


「是啊,才來一年就壓著我們,誰知道她是靠什麼上位的。」


我停下聲音,抬眼看向角落裡的兩人:「有什麼話大聲點說,讓大家都聽聽!」


聞言,那兩人一個噤了聲,另一個滿臉不屑。


「我隻是覺得一個德有虧的人,不適合做領導。」他仰著下巴,看著我。


我把方案圖紙甩在桌上:「所以你不妨現在就給珊迪發郵件,請她開了我。」


「不過,客戶要求在本月月底交付整個方案稿,你能完成嗎?」


我平靜地問他。


他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當初進公司時是亞太區總裁珊迪直接面試的,她說我是眾候選人中最符合崗位的一個。


入職一年以來,無論是業務能力還是工作態度,我的表現都沒有一絲錯漏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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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重要的是,現在的整個項目方案,隻有我能交出滿意的終稿。


我忽然想起,當初選擇這家公司,也是因為它是我畢業後經歷的所有公司裡,唯一一家沒有問及婚育計劃的。


可即便企業文化相對尊重包容,還是免不了小人和庸人的存在。


作為女性在職場上的路,從來不是一帆風順。


忍讓不是辦法。


我把目光投向整個會議室,看著眾人:「我不想在工作場合做無謂的自證,大家都是成年人,應該都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事態尚未分明的時候,理性思維與盲目跟風到底哪個可取,應該都明白。」


「真對我的遭遇感興趣的,歡迎下班後跟進,我問心無愧,自然也不怕小人作祟。」


說完,我又看向剛剛那位男同事:「自認為接得住我這個位置的,歡迎良性競爭。」


他臉色不太好看,有些吃癟的樣子。


他大概是不會明白,為何他入職三年沒有晉升,管理崗需要人時,公司寧可對外招新也不願意讓他頂上吧。


不過這不重要了。


今天我這樣一番聲明之後,在公司裡,我就不用再懼蜚短流長。


所謂的社會性死亡,當我直面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可怕了。


想要毀掉一個女孩,與性有關的謠言最致命,這是幾千年來加於女性的道德枷鎖。


但,隻要我不再拘泥於這份荒唐的道德,那麼枷鎖也就捆不住我了。


10


下班回來的時候,我在小區門口快遞櫃裡取律師寄來的回執。


門衛看到我,目光很是同情:「小姑娘啊,這件事情我全程都是知道的,那天她就在這裡問我一單元怎麼走。後期你需要證人的話,我可以幫忙。」


我說好,謝謝大叔。


臨走的時候,他又開口:「其實,她要找的人就住一單元,門牌號都和你一樣,如果你找出了真正的小三,那不就可以證明你是無辜的嘛。」


現在戚嬌咬死了我是小三,我百口莫辯,門衛大叔這樣的提議,好像真的有道理。


但是,我謝過他的好意,搖頭離開了。


一句捕風捉影的話,就將另一個女孩子拖下水,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指控她才是小三,那麼,這樣的行為,和戚嬌又有什麼區別?


為了自證清白,要去毀掉另一個女孩子的聲譽,我不能也不會這樣做。


拿完快遞回到家,閨蜜笑嘻嘻地誇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就知道我們昕昕人美心善!」


我眨眨眼:「還是多虧你點醒了我。」


前期核損已經完成,總損失超過三十萬,失竊的財物共計八萬。


這幾天,我把物品清單、購買時的價格截圖、監控記錄都交給了警方。


而法院那邊,也受理了案件。


「真刑啊,戚女士這下笑不出來了!」閨蜜開心地摩拳擦掌。


做完這些之後,我把第二條監控也傳上了網。


錄像裡,是戚嬌當著所有人的面,發現自己找錯門後,那副囂張的態度。


最清晰的就是裡面那句:「就算我找錯了,也不代表她不是三兒,一個年輕女娃那麼有錢,誰知道怎麼來的?」


一小時後,轉發量過數十萬。


視頻爆了,戚嬌的謊言也不攻自破。


輿論開始逆轉,大部分人轉而表示冤枉了我,還有一小部分依舊站她。


一時間,網絡上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


11


戚嬌再次出來直播。


這一次,她面容憔悴,對著鏡頭抹眼淚,傾訴自己這些年維系婚姻的不易。


「我曾經也是職業女性啊,我為他放棄了工作,為了這個家付出幾十年……」


閨蜜坐在沙發上嗑著瓜子,一邊看直播一邊吐槽:「等等,上次是誰看不起職場女性,說女人上班最多月薪三千來著?」


我忍著嗤笑,繼續看屏幕。


裡頭戚嬌繼續號喪:「我為他生兒育女,他卻在我懷二胎的時候有了外遇……」


閨蜜再次吐槽:「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二胎的時候就發現不對了,竟然還能拼三胎?怕不是想生個兒子留住她的親親老公?」


「找錯門是因為我實在是氣昏了頭, 畢竟小三誰不恨啊,再說了,她一個年輕的小姑娘這麼有錢,很難不讓人多想,那模樣也不像是正房的長相。」戚嬌聲音哽咽著,言語間卻還不忘詆毀。


更離譜的是,底下竟然還有評論附和她:「說得也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姑娘哪來這麼多錢?怎麼來的都懂。」


戚嬌又開始哭訴:「現在她要起訴我,我老公要和我離婚,可是離婚之後孩子怎麼辦啊?我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啊!我隻是一時沖動碰了她的東西,可是她卻要害得我家破人亡啊!」


支持她的彈幕飄過:「不管怎麼說,原配都是受害者,我站原配。」


「對於小三,當然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了,打錯就打錯了,不是最好,還鬧什麼起訴。」


「對呀,就算打錯也是情有可原,再說了,那個女的一看就是小三臉,誰讓她長這樣的,不打她打誰?」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怎麼沒找錯別人,偏偏找錯了你,怎麼不從自身找問題。」


閨蜜氣得想砸手機,我及時攔住了她。


現在還支持戚嬌的,多是和她一樣打小三打瘋魔的女人和妒忌心作祟的男人,酸葡萄心理,根本不必理會。


至於戚嬌,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12


提交證據的第三天,我接到了辦案人員的電話,問我是否接受調解?


我自然是一口回絕。


「同志,易地而處,如果你遇到了這種事,你能接受調解嗎?」


我的聲音有些激動,電話那頭卻聽不清對方的回答,隻有些嘈雜的爭吵聲和孩子的哭聲。


我心中閃現出不好的預感。


而我的猜測也確實沒錯。


這一天中午的時候,公司樓下來了兩個女人,還帶著兩個孩子。


她們,是戚嬌的姐姐和媽媽。


兩個孩子,是戚嬌的女兒。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我做好了充足的應對準備,打了安保經理的電話再下樓。


戚母一見我,就哭嚷著要上來拉扯我:「小姑娘啊,你放過我們家戚嬌吧,她也是一時糊塗啊!」


我避瘟神一樣往後退了幾步:「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何況,您女兒可沒覺得她做錯了呢。」


我一邊說著,一邊往監控底下躲,就是不讓她有機會產生肢體接觸。


這幾人絕對是來者不善,老人磕磕碰碰的,我怕被碰瓷。


她嚎啕大哭:「可是,這幾個孩子不能沒有媽媽啊,你就看在這幾個孩子的份上,把案子撤了吧。」


戚嬌的姐姐帶著孩子往我跟前靠近,兩個孩子也在哭:「阿姨,你不要怪我媽媽了好不好……」


她們年齡都不大,一個五六歲,一個三四歲的樣子。


我想起了上午與辦案人員的通話裡,女人的爭吵聲和孩子的哭聲。


原來是她們去鬧過了。


現在是午休時間,吃完午飯回公司的人來來往往,這裡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圍觀。


孩子的哭聲很可憐,讓人心生惻隱,加之周遭目光的壓力,很容易讓人心軟。


我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首先,我沒那麼大度,我這段時間遭受的所有,不是一句話能輕飄飄揭過的。」


「盜竊案過五千就可以入刑,警方早就立案了,不是我說撤就撤的。」


「您女兒自己惡事做盡,到頭來不知悔改,讓老人和孩子來鬧事博取同情,這樣的人,更不值得任何的善意。」


至於戚嬌為什麼讓親媽帶兩個女兒來,而不帶她的寶貝兒子來,那就不得而知了 。


我說完話,不再看她們,準備上樓。


戚嬌的姐姐喊住了我:「直系親屬如果有案底,會影響兩個孩子將來的工作啊……你這樣,是毀了三個孩子的前途啊!」


我氣笑了:「你搞錯了,毀了他們前途的人不是我,是他們的媽媽。」


這個時候,安保經理帶著人過來了,我轉身進了電梯,而她們被攔了出去。


13


一周之後,戚嬌被拘留了。


她會被提起公訴,負刑事責任。


而由於我的大額損失,我要求在刑事訴訟的基礎上附帶民事訴訟,向她索賠財物損失二十萬,精神損失費十萬。


開庭在即,我卻接到了戚嬌丈夫朱投山的電話。


「想讓她坐牢你盡管告,但是想要賠錢不可能,我跟她已經離婚了,我家裡的錢都是我賺的,她沒份兒!」電話那頭粗糲的聲音罵罵咧咧,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可戚嬌當初煽動網暴我時說了,那都是你們夫妻共同財產呢。」


這兩人真是天生一對,一樣的厚顏無恥。


「那是她的事情,總之,你別想從我這裡拿到一分賠償!」他繼續吼。


「那就等法院宣判吧。」我不想過多搭理他,說完就掛了電話。


多可笑,戚嬌為了這樣一個男人滿世界打小三,而對方在她即將入獄的時候果斷離婚,半分財產也不想留給她。


從孩子的年齡推算,她丈夫不忠,至少有四年。


四年期間,她有足夠的時間為自己作規劃,可她想的卻是再生一個兒子,有了兒子,他就會回頭了。


當一個人長期處在附庸的位置,最可怕的,並不是經濟不能自主,而是會逐漸忘記,自己生來是一個完整的人,自己也擁有獨立前行的能力。


女孩子們長期被這樣的環境規訓,一直被告知職場隻是暫時,將來要回歸家庭,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14


開庭的那天,整整三個小時,戚嬌一直恨恨地瞪著我。


不過沒關系,她很快就隻能去牢裡瞪了。


她被判了五年,賠償我的費用一共三十萬。


其實,她和朱投山還未作財產分割,這筆錢,會由法院執行從她的家庭賬戶裡劃給我。


出來的時候,天空中飄起了小雪,庭外等著好些記者。


這件事一開始在就在網絡上熱度很大,後來反轉又反轉,引起的爭議更是一直沒停過。


所以,即便迎著風雪,也有一大群媒體人要來等一個結果。


本市晚報的記者上來採訪我:「姚女士,對於之前被當作小三的事,您有什麼感想嗎?」


我對著鏡頭,平靜泰然:「希望天下間已婚人士對自己的婚姻做到足夠的忠誠。但在婚姻中負有契約責任的隻有夫妻二人,結婚證隻能證明你們二人的婚姻存在,不能證明任何一個女孩是小三!」


「所以,當你的另一半不忠時,你要做的是重新審視這段契約關系,而非滿世界打小三。」


我的回答讓記者有些意外。


她繼續問:「所以,您是反對打小三嗎?」


我大大方方地點頭:「我指控一個盜竊犯花了整整兩個月,精疲力盡還困難重重,而她將我打成小三,隻需要一句話。」


「女性的生存環境被攪得稀爛,他們,功不可沒。」


「我們披荊斬棘反圍剿的時候,不求你們共情,但求不要背刺!」


說完了這些,我心裡輕松了許多。


我不知道這段採訪是否會被剪輯,播出去又會引起什麼樣的輿論旋渦,會不會有人給我扣帽子:「這麼為小三說話,她怕真的是個小三吧。」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15


戚嬌的賠償款到賬後,我把其中二十萬用於抵扣財物的損失。


而剩下的十萬加上之前無良自媒體賠償的二十萬,一半捐給了女童助學基金,另一半,我拿它做了一個短視頻賬號。


採訪一百位女孩,一百位曾經被「打小三」的女孩。


她們,都有著和我相似的經歷。


第一個女孩是一家公司的人事,有一天晚上部門聚餐,同事們都喝了酒。


宴會散了之後,老板讓她一一確認每位同事是否安全到家。


她給每個人都發了同樣的短信:到家了嗎?


就這一條,被男同事的妻子疑神疑鬼,掛到網上聲討……


第二個女孩,畢業時,以面試綜合分第一的成績進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在第三個月即將轉正的時候,一位男員工的妻子來公司打小三。


起因隻是對方在自己丈夫的手機裡發現了她的照片,而這張照片,是她在校時發朋友圈裡的。


她涉世未深,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被冤枉之後也不知如何處理。


後來,公司為了息事寧人,勸退了她……


不過後來,這位男同事也沒能再待下去,因為,他被孤立了。


第三個女孩,在景區被一群素不相識的大媽扒衣服毆打,隻因她長得像她們口中的小三。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走出門都被人指指點點,她把自己關在家裡很久,接受抑鬱治療。


直到看到了我為自己抗爭成功的經歷,才鼓起勇氣走到鏡頭下……


第四個女孩,分享了她接到過的一個最莫名其妙的電話。


是一個女聲打來,上來就破口大罵,然後問她是否認識她老公。


她想了半天,集團幾百號人,好像是有這麼一個名字,那人問她借過停車券,所以有過通話記錄。


而對方的妻子在通話記錄裡挨個打電話,隻要是女人接的就罵小三。


女孩解釋了,自己真的不是小三,與這位同事話都沒說過兩句。


對方最後說了一句:「賤人,你最好不是!」然後掛了電話。


……


看似荒唐離譜的經歷,居然皆是真實發生,且比比皆是。


當獵巫成為一種習慣,那麼每一個女孩都是潛在的女巫。


她們將會掙扎在道德自證的泥濘中,耗盡力氣去證明自己不是女巫。


但有人窺覷你的財產,有人覬覦你的肉體,一旦被定罪,你將再難翻身。


無需任何證據的指控和制裁,是與這個文明時代格格不入的野蠻與荒誕。


所以,我不再懼抗爭,也不再懼發聲,寧願頂著蕩婦的名聲茹毛飲血,也不要跪在貞節牌坊前哭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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