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隔牗風驚竹,開門雪滿山。聽著好像挺美,其實就是天寒地凍,渺無人煙。


  西北地廣人稀,稀少到什麼程度呢?一個大村子也不過百來戶人。這麼多戶人家,大磚瓦房的一手之數。雖然地多,但大多不適合種植。村民養牲畜得較多。


  如今已是二月,還冷得像在寒冬。村子後頭有山,光禿禿的還能瞧見未化的雪。


  周家是個小三間兒土坯房。說實話,這院子在王家村不算破落。葉嘉從村頭走到村尾,發現村裡更窮些的人家有的是。周家這情形算是體面的,黑瓦的頂,有院子,靠牆邊還打了一口井。這年頭,大部分人家沒井的,都去村頭的河裡挑水吃。


  不過一想周家沒人挑的動水,打口井也是常理。井邊一個木桶,連著繩子。沿邊還搭著一個葫蘆瓢。從大門口到院門口鋪了石子。屋頂蓋了一層草,被風得蓋不嚴實。


  怪不得外頭下大雨裡面下小雨,等天晴,她把這屋頂給修了。


  葉嘉在床上賴了三四日,終於躺不住。此時站在院子裡盯著屋頂瞧,身後正好兩個姑娘挽著手並肩走過去。瞧見葉嘉起來了驚了一下,站定了喊了一聲。


  葉嘉回過頭,那姑娘上下那麼一打量她,捂著嘴就笑了。


  “喲,這不是嘉娘麼?身子好了?”那姑娘一張上窄下寬的梨形臉,眼睛細成一條縫,翻白地瞥過來瞧著十分刻薄,“今兒怎麼沒去鎮上。我可聽說前兒程風哥就回來了。怎麼地?沒來尋你?”


  葉嘉想半天沒想起來說話的人是誰,就站著不說話。


  “怎麼不說話?往日牙尖嘴利的,今兒怎麼跟啞巴似的……”


  她旁邊一個大方臉姑娘立馬掐斷了她後面的話,兩人鬼鬼祟祟的。不敢拿正眼跟葉嘉對視:“我就說她皮糙肉厚的死不了。你偏要來看看。這不好端端站著麼。”


  “怕什麼!你那是不小心失手,又不是故意的。她自己沒站穩怪得了誰?”這話石破天驚,葉嘉眉頭一挑,跟那方臉的姑娘對了個眼。忽然想起了這人是誰。


  張春芬,寄養在葉家的她大嫂子的妹子。也是當日把原主推下河的那個人。


  張春芬見葉嘉的眼神掃過來,頭一埋,頓時就想走。那她旁邊的姑娘卻不依不饒。往日原主仗著長得俊吃得開,沒少擠兌她們。她自然逮著機會就想找補回來:“而且你瞧她穿的都是什麼衣裳?往日程風哥能舍得她這樣苦?定是破了相,程風哥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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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嘀咕咕的,說話的姑娘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張春芬的衣裳,藏不住嫉妒。


  張春芬約莫十六七,一身鵝黃綢緞的袄子,領口袖口鑲了一圈兔毛邊兒。簇新,下面配了條紅裙子。耳朵上掛了銀耳墜,一走三晃。要不是臉生得黑,倒是光鮮得不像個鄉下人。不過衣裳穿身上有些短,看起來不合身。即便如此,這一身也足夠叫人吃驚了。


  見葉嘉的眼睛也瞧過來,她偏了偏身子避開。一手將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拉著臉:“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還有事兒呢!”


  那姑娘還想再說,張春芬扭頭就走。那姑娘無法子,隻能憋屈地跟上去。


  葉嘉目送著兩人離去,眼睛緩緩眯起來。餘氏這會兒不知去哪兒,堂屋門口小孩兒坐小馬扎上乖乖吃飯。葉嘉又瞥了眼小孩兒的碗。那碗裡不知裝得什麼黑乎乎的,聞著味兒都覺得苦。


  一陣冷風竄過來,葉嘉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跺了跺凍麻的腳進屋。


  低頭看看自己,一條洗得發白的土布棉褲,上衣袄子的胳膊肘還打了補丁。內裡棉絮瓤子已經硬了,穿著又重又不保暖。葉嘉哈了口氣,沒有鞋子換,隻能又跺跺腳。葉嘉把這幾間屋子都給搜了一遍。除了周憬琛躺的屋,堪稱掘地三尺。但別說銀角子,一個銅板都沒有。


  這小三間兒也不大,就那麼點地兒一眼望到邊。糧缸擱在小廚房,拿個小鎖鎖著。她才去揭了蓋,毫無驚喜,就剩缸底一層高粱米。


  沒錢,沒糧,沒地,沒羊,在西北窮村子,一個寡婦,一個小孩兒外加一個服役的男人。這叫什麼?精準扶貧嗎?默默吐出一口氣,做了好久的心理暗示才把破口而出的髒話咽下去。


  唉聲嘆氣了半天,葉嘉轉身又折回臥房。到底把牆縫裡的小木盒子摳出來。


  這是原主藏的首飾盒,裡頭的東西葉嘉本來不想動。倒不是舍不得,畢竟人都快餓死了,誰還戴首飾?而是這些東西來路不正,是程風給的。按理說該還回去,但這會兒也顧不上別的。打開來,裡頭有兩對指甲蓋大小的銀耳環,一個筷子粗的銀镯子,外加一根顛起來沉手的銀簪。


  拿起銀簪咬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純銀的。若都是純銀制的,應該值點兒錢。金銀在哪個朝代都是硬通貨,葉嘉琢磨著要不等會兒就去鎮上把東西給當了。忽然就聽到餘氏在哭。


  東西往懷裡一揣,葉嘉忙掀了簾子過去。


  說起來,隔壁屋裡躺著一個人,倒是忘了周憬琛前幾日也一身血被抬回來。不曉得在西場出了什麼事,抬回來就有進氣沒出氣。兩人是夫妻,按理說周憬琛不應該躺在餘氏那間屋子裡。但原主嫌棄他身上都是血,衣裳又髒。攔著門,不讓人給抬進屋。


  餘氏性子柔弱,又是個嘴笨的。原主耍起狠來,她動手動不過,說又說不贏。隻能抹著淚把兒子給抬到自個兒屋。因著大夫交代了不能挪動,至此,周憬琛就在西屋躺下。兒子十九了,母子不好睡一個屋。餘氏沒得辦法,就帶著小孫女在堂屋打地鋪。


  葉嘉:“……”


  不得不說,想起這事兒,她開始佩服周憬琛的胸襟了。若旁人敢這樣對她媽她侄女兒,她非得把人給整死不可。但轉念一想,在古代,休棄對女子來說已是天大的懲罰。不管是不是女子的錯,隻要被休棄,那都要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的。


  細想想,或許原主在周憬琛的眼裡就是個上蹿下跳的跳梁小醜。不入眼,自然不入心。平日裡任由她蹦跶,刮點小錢又不傷及要害,權當哄母親高興盡孝道了。


  罷了,若真是這樣,反而好辦。


  西屋沒門,也是一個簾子擋風。葉嘉一掀簾子,一股變了質的血腥味兒彌漫開來。淡淡的草藥味道混合著灰塵和雨天發霉的味道,難聞的要命。


  屋裡黑洞洞的,剛進來都看不見人。餘氏瘦弱的身體佝偻著,哭也沒聲兒。右手邊一個木盆,正在擰湿布。葉嘉發現,古代人有個什麼病就鎖門鎖窗的習慣很不好,這屋裡悶得跟養蠱似的。屋裡各種味兒雜在一起,活人都得燻死兩回。


  床上躺著個人。光線太暗也看不清長相,模糊地瞧見身量很長。一動不動地躺著,那人胸脯一起一伏,呼吸艱難,像是透不過氣來。


  葉嘉當下就轉身去窗邊,一把扯下了木板。


  強光照進屋裡,伴隨著冷風和雨腥氣灌入屋中,餘氏驚得蹦起來。她跌跌撞撞衝過來都忘了哭:“嘉娘,你這是做什麼!快把窗子擋上,大冷天的允安還在發高熱,不能見風!”


  葉嘉沒管,把木板拿到一邊,任由風吹進屋。


  別的事餘氏都能依她,關系到兒子的命就沒辦法軟弱。這會兒新仇舊恨一起湧上頭,她指著葉嘉的鼻子,想罵又不會罵。嘴唇哆嗦著,氣得直掉眼淚。


  葉嘉心說這婦人未免軟弱的過分。


  扭頭看向床。床上那人半張臉藏在陰影中,隻看得見雋秀的下巴和修長的脖子。露在外面的皮膚因高熱,燒得很紅。新鮮空氣灌入屋內,漸漸的起伏很大的胸口才平緩了些。葉嘉指著床上人:“剛才悶得他喘不上氣。現在呼吸聲都平緩了。”


  餘氏驚疑不定,見兒子似乎確實安穩下來,表情頓時有些訥訥。


  葉嘉也不在意:“開著窗先通通風,過會兒冷了再遮上。”


  餘氏沒說話,低著頭給人掖被角。


  葉嘉看她這樣子煩躁地捏了捏眉頭。她本來不想管的,但見死不救真做不到,“你在家照看著,把小孩子看好。我去鎮上請大夫。”


  說完,顧不上餘氏瞬間抬頭,葉嘉去門後摸了一把傘就出了屋。


  餘氏聽她這麼說不僅沒覺得好心,反而疑心她又找借口去找程家老二。餘氏不說不代表不知道,兒媳婦鎮上有人。平日裡裝聾作啞的不發作,一是不敢招惹本地人,二也是盼著葉嘉回心轉意,看在她衣帶不解的伺候的份上,消停些。


  此時且不談,就說這會兒等她追出屋子,葉嘉已走出院子老遠。


  王家村離鎮上有兩三裡路,不下雨約莫要走一刻鍾。下了雨路不好走,多耗費一盞茶。


  苦寒之地,這種西北小鎮也不見繁華。鎮上的屋子也隻比村子裡好一點,磚瓦房。但跟後世電視裡的建築物差遠了。街上商鋪不是很多,下雨天關門的更多。葉嘉費了些功夫才找到當行,把從牆縫裡摸出來的東西一股腦兒全當了。


  那銀耳環是純銀的,但镯子跟銀簪就摻了點東西。總體下來,當了三兩二錢銀子。葉嘉有點摸不準當地物價水平,也不知是不是公道。隻揣上銀子先去請大夫。


  這個鎮子叫北裡鎮,是北庭都護府下一個小縣城,也是軍事要塞。離房縣有十幾裡路,大燕最靠西的一個鎮子。這地方不僅窮,還極容易受外族侵擾。寒冬時節,時常有草原部族南下搶掠。葉嘉一邊走一邊看,街上別的店不多,刀具店和打鐵鋪倒是有好幾家。


  一路快走,終於找到鎮上唯一的醫館。


  醫館沒打烊,門口一個小童正有一搭沒一搭杵藥。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在翻著藥材,看到人進來才放下東西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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