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邊廂,許芳菲也被眼前這過分血腥的一幕給震住了。


  而更令許芳菲驚駭的是,剛才電光火石之間,她清楚地看見,那個男人的左手手背上,分明有一枚彈孔傷痕。


  夜雨稀薄。


  不遠處,年輕男人慢條斯理地彎下腰,蹲在不住求饒的趙益民面前,伸出手,拿手背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聽清楚。”


  光影變化,於是那副堅毅冷感的側顏輪廓被剪裁出來。五官英俊出挑至極,像民國舊畫報裡混不吝的公子哥,狹長的雙眼漂亮到近乎凌厲,沉黑深邃,肆無忌憚。


  是種介於頹懶和狠戾之間的強烈衝撞感。


  他微側頭,冷冷吐出幾個字音:“我一般不打架,隻收屍。”


第4章


  趙益民不是傻子,見這男人雖語調懶散輕描淡寫,但那雙眼睛裡的陰狠與荒寒卻教人膽戰心驚。瞬時便醒悟,他那句“不打架,隻收屍”,絕對不是隨口嚇唬人的玩笑。


  凌城這地方,晝太短,夜太長,混亂之下藏著太多亡命之徒與無邊罪孽,神佛都要退避三舍。


  小鬼見了閻羅王,挨幾下揍算輕的,如果一個不慎丟掉性命,爹媽連個哭喪的靈堂都撈不著。


  雨淅淅瀝瀝往下落,滴答滴答。


  許芳菲沒有古代詩人的風雅,隻覺得那些聲響不像明珠落在玉盤上,倒很像催命的音符。這雨夜空氣悶熱,又是汗味又是血腥味,直逼得人快喘不過氣。


  對面牆角,趙益民的囂張氣焰也被澆滅,蕩然無存。


  他顫抖著,瑟縮著,一身疙瘩肉變得綿軟無力,不住朝面前的人告饒:“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哥,我真知道錯了。我他媽下流,我他媽禽獸,我他媽畜生不如。你就當我是個屁,把我嘣出去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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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男人冷漠俯視著討饒的趙益民,開口時,語氣很淡:“他們搶你東西沒有?”


  許芳菲沒有反應過來。


  男人等待幾秒,見背後沒有回應,這才微挑了眉峰,側過頭來。


  路燈的光昏昏沉沉,雨珠打湿男人額前的幾縷黑色碎發,順著輪廓線條往下滑,在那副英俊又張狂的面容上留下幾行水跡。


  漆黑的眼投下兩道目光,冷淡而恣意,今晚第一回,落在那名穿校服的少女身上。


  幾步開外,許芳菲剛好也在看他。


  冷不丁對上這雙眼,她胸口突的一顫,隻覺莫名心慌。


  不敢與他對視,匆匆半秒許芳菲便垂了眸,後知後覺回過神——他剛才那句話,原來是對著她說的。


  許芳菲怕極了,咬了咬唇瓣,搖搖頭表示沒有。


  年輕男人便收回視線,對奄奄一息的趙益民撂下五個字:“跟她道個歉。”


  生死關頭,趙益民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了。也不管一幫子小弟眼巴巴在瞧,他爬起來,雙手合十,跟在寺廟裡拜菩薩似的朝許芳菲拜了幾下,嘴裡說:“同學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敢打你主意了。對不起對不起……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一馬,讓我一馬吧!”


  許芳菲根本不想看那張惡心的臉,厭惡地別過頭去。


  須臾,年輕男人從容地問:“要不要幫你報警。”


  許芳菲聞言想了想,還是搖頭。


  這個趙益民打架鬥毆欺負同學,什麼混賬事沒幹過,進派出所就像回家。他未成年,有未成年人保護法這把大傘撐在上面,每次進去至多就是被口頭教育再拘留幾天,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報警驚動警察,她肯定會被叫去配合錄口供,到時候被媽媽和外公知道,反而會讓他們擔心。


  趙益民聽見這話,忍痛舔著臉露出個媚笑,討好的語氣:“哥,她都說不報警抓我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


  “滾。”


  “欸欸好!我馬上滾!”


  趙益民如蒙大赦,捂著還在流血的腦門兒轉頭就跑。背後幾個小嘍啰見狀,也連忙跟在後頭溜了。


  腳步聲遠去直至消失。


  不多時,小巷子重歸死寂,夜雨把牆上趙益民撞破頭的血跡衝下來,血水雨水混作一汩,順著下行地勢流進旁邊的臭水溝。


  許芳菲手撐著背後的牆,試著從地上站起來。然而腿剛一發力,腳踝處卻一陣鑽心地疼。


  似乎崴到了。


  許芳菲猝不及防,纖細的身子疼得搖晃了下,險險就要跌倒。


  電光火石之間,一股力道虛虛扶了她一把。


  許芳菲怔住,微動眸光看過去。捏住她手腕的那隻手,膚色很白,指骨修長,每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幹淨光整。手背處依稀可見一枚子彈傷疤。


  這觸感極有力,帶著點兒粗糙,與她皮膚的光潔細嫩反差強烈。


  像是男人掌心的薄繭。


  鬼使神差,許芳菲腦子裡浮現出3206門把上的血跡。


  她心突的一緊,被男人碰到的皮膚火燒般滾燙,她移開視線,抬抬肩膀避開了他的手。垂著腦袋,一句“謝謝”哽在喉嚨裡,硬是半天擠不出口。


  她說不出話,頭頂上方倒是輕描淡寫丟來幾個字,帶著微不可察的興味:“你就是許芳菲?”


  許芳菲:“……”


  許芳菲驚得抬起頭,眼神裡掩不住的詫異和警惕。


  如此近的距離,才發現他真的好高。她一米六幾的個子,在南方女孩兒裡已經不算矮了,但她的頭頂竟然才隻到他的胸口。


  猶豫了會兒,許芳菲鼓足勇氣反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確認無誤後,男人胳膊一抬,隨手丟了個什麼東西給她。


  許芳菲下意識接到懷裡,拿在手裡定睛一看,霎時更驚:是她遺失的校園卡。


  居然被3206這個人撿到了。


  她皺了下眉,還沒來得及深思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便聽對面的3206又開口,沒什麼語氣地說:“你是不是凌城本地人。”


  許芳菲不知道他問這做什麼,又不敢騙他,隻能遲疑地點點頭。


  “凌城本地人,那就應該懂規矩。”


  這句話後,許芳菲皺了眉,望見3206在雨裡彎下腰,貼近她幾分,然後一勾嘴角,竟露出了一個懶洋洋又陰沉玩味的笑來。他的話音混著雨滴聲,被埋葬進這灰色的夜,清晰無比鑽進她的耳朵。


  “聽見當沒聽見,看見當沒看見,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管的事不管。小崽子,要乖,把這個規矩牢牢記住。”


  *


  許芳菲很快便明白過來,3206今晚出現在這條巷道,既不是偶然,也不是好心特地來還給她校園卡。


  他的目的,是來警告她管好嘴巴,不要把那天看見血跡的事說出去。


  看著3206近在咫尺的放大版的臉,許芳菲靜默兩秒,沒說話,隻是默默後仰著繞開兩步,便與他拉開了距離。


  捫心自問,3206長得實在好看,是那種生來就屬於迷迭香和濃夜的長相,英氣又匪氣的輪廓,好巧不巧配了雙風流銷魂眼,注定要享盡溫柔,也注定野性難馴。他眼神輕慢肆意,但又不淫邪,不會讓人反感。


  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令她害怕。


  這種情緒,和面對趙益民他們的那種厭惡恐懼還完全不一樣。


  再尋常的一個目光,一個動作,或者說即使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光站在那兒,便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許芳菲不願意和3206有什麼交集,徑自轉過身,一手捏緊肩上的書包帶,一手扶著小巷斑駁的牆,一瘸一拐地離去了。


  整整一路,她沒有再往背後看一眼。


  她不知道3206之後去了哪裡,也不關心他的去向,隻是加快步子想要快點回家。


  就在這時,喜旺街9號院內走出來幾個高大男人。


  許芳菲埋著頭,心裡亂糟糟地想著事,一個沒留神,竟差點和其中一個迎面撞上。


  “喲喂!”男人頂著一頭金燦燦的黃毛,跳起來誇張鬼叫一聲,調戲道:“小妹妹,走路長長眼,你差點踩到我。怎麼?看上哥哥想搭訕啊?”


  許芳菲窘迫極了,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邊兒上一個胖子看許芳菲又白又漂亮,一雙賊眼瞬間就瞪直了。盯著她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地瞧,口水都快流出來。


  許芳菲繞開黃毛往前走,又被另一個戴鼻釘的男人擋住。


  她有點慌了,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看見這幾人目光齊刷刷落在了她身後。


  緊接著,他們眼神微變,神色恭敬,全都極其忌憚的模樣。你撓撓頭,我看看天,規矩地便把路給她讓開了。


  許芳菲忍著腳踝的痛大步就走。


  隻在進單元樓門洞之後,才敢悄悄趴在門壁上,悄悄往幾人看的方向打望。隻一眼,許芳菲眸光微變。


  居然是那個男人。


  他面無表情眼神冷漠,居然就一直無聲無息地跟在她身後。


  是在……保護她嗎?


  許芳菲面色略凝,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抿抿唇,將那句“謝謝”咽回,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


  “野哥。”


  眾人恭恭敬敬地招呼道。一個穿夾克的掏出一根華子,顛顛遞上。


  鄭西野接過煙,隨手扔進嘴裡。鼻釘男立馬捧著打火機替他把煙點燃。


  “老大,你去哪兒了。”胖子滿臉狗腿的笑,“兄弟們等你老半天。”


  有人接話:“是不是開葷找樂子去了!誰不知道昂少一天沒女人就活不了,野哥跟他住一塊兒,每天聽著那些幹柴烈火,是個男人都忍不了啊。”


  響起一陣一陣的笑。


  鄭西野沒搭理幾人,咬著煙徑直往3棟2單元的方向走。


  背後幾個男人還在議論。其中一個猥瑣地笑:“沒想到,這破地方還別有洞天。嘖,剛才那小妞真不錯,穿著校服,十幾歲嫩得很,要是有機會……”


  話音未落,鄭西野步子驟然停住。


  跟著的幾個人不明所以,隻好也跟著停下腳步,不約而同訕訕噤聲。


  鄭西野面無表情,腦中回憶起剛才蜷在牆角的少女。纖細柔弱,臉蛋雪白,像一朵盛夏的小栀子,開在混沌陰暗的迷霧裡。


  須臾,他回過頭,夾煙的手指輕點了下空氣。朝幾人開口,懶洋洋的語氣,卻令所有人不寒而慄:“悠著點兒,別他媽給我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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