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許芳菲大腦已經空白了。她呆呆的,問:“教導員,究竟怎麼回事?”


  “崽崽,你聽我說。”


  鄭西野握住她的雙肩,垂眸盯著她,柔聲道:“進入狼牙的確是很多人的目標,但是大部分人根本不清楚來到這裡意味著什麼。所有的光鮮和榮譽,都建立在流血犧牲之上,我最了解不過。這裡不適合你,明白嗎。”


  話音落地,屋子裡陷入了一陣長時間的靜默。


  “……”


  許芳菲抬著眸,仰著脖子,以她一貫的角度,安靜仰望著這張她深深摯戀的臉龐。竟發現此刻的他,忽然變得有些許陌生。


  良久,良久。


  她終於很平靜地開口:“鄭西野,一直以來,你都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在你看來,我不能吃苦,不能流血,更不能犧牲,必須要你隨時捧手心裡哄著、寵著、護著。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我視作和你一樣的個體。什麼時候,才能不這樣高高在上?”


第73章


  許芳菲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為了參加這次的狼牙選拔,她前期東打聽,西打聽,生怕遺漏掉任何關鍵信息,做了那麼多準備,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到頭來,栽在了自己最喜歡也最信任的人手上。


  這種感覺像什麼?


  像你心頭竄起來的火苗被冷水撲滅。


  像你信心滿滿打算攀登一座山峰,好不容易已經走到半山腰,卻被自己身後的隊友推了一把。於是,你墜入深淵,被打入谷底,所有的努力與期盼盡皆付之東流。


  此時此刻,許芳菲感到喉嚨發緊,背脊也隱隱發麻。


  她的情緒其實依然平靜,沒有怒罵,沒有哭泣,甚至都沒有發脾氣。隻是有些難以置信,有些痛心,又有些失望和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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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眼前的這張臉,續道:“你習慣了居高臨下,習慣了將我視為一個弱者,習慣了把我圈進你的羽翼。”


  “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一直都對我很好,關心我照顧我。”說到這裡,失落翻湧,海浪般朝許芳菲襲來,她音量變低,帶出一絲慍意:“但是鄭西野,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不和我商量就擅自替我做決定?”


  鄭西野漆黑的眸筆直盯著她。


  片刻,他輕聲說:“原來你也知道進狼牙不是小事。那麼你要參加選拔,提前跟我商量過嗎?”


  許芳菲眸色微滯。


  鄭西野:“你不僅沒有和我商量,連招呼都沒跟我打一聲。”


  許芳菲沉默了幾秒,回道:“我不告訴你,是因為之前我跟你提過一次,你是反對意見。”


  鄭西野很冷靜:“那我現在的意見,還是反對。”


  許芳菲皺起眉,說:“我在提交報名表之前,徵求過我上級領導的意見,也徵求過我大學室友的意見,大家都全力支持我。”


  “那是因為在他們眼裡,你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個工作能力不錯的下屬,一個品行端良的朋友。”


  鄭西野依然很冷靜:“可是許芳菲,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是什麼嗎。”


  許芳菲沒有搭腔。


  鄭西野:“你是我的命。”


  鄭西野:“他們可以做到不心疼你的處境,不在意你的安危,不顧及你的健康。我做不到。他們能夠把你看成一個軍人,一個榮譽價值高於生命的存在。我不能。”


  鄭西野:“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的地位,也不在乎你能為國家創造多大的價值。我喜歡你,我愛你,愛慘了你,所以我唯一在乎的隻有你這個人。”


  許芳菲直視著鄭西野的眸,不甚贊許地反問:“因為你愛我,你心疼我,所以你就可以擅作主張決定我的人生?”


  這一回,軍裝如畫的男人沒有再吭聲。


  片刻,他松開握住她雙肩的手,閉上眼,指尖發狠地掐了下眉心。過了會兒,他像是糾結過後做出了某種決定般,重新睜開眼,胳膊一抬,隨手便將軍帽摘下,丟在了一旁。


  取了帽子,他又三下五除二,瀟灑而利落地解開了軍服外套的紐扣,也脫了扔開。


  許芳菲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眉心擰得更緊,明眸深處染上疑惑。


  短短幾秒鍾的光景,鄭西野便已經將除軍褲外的衣物全部脫去,露出一副緊實、精悍、漂亮,而又烙著大小傷痕的上身。


  “你這是什麼意思?”許芳菲不解極了。


  鄭西野撩起眼皮,直勾勾盯著她。然後,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修長五指隨意地神展開,拿手背對著她。


  “手背上這道傷,是我進狼牙執行的第一個任務留下的。”鄭西野說,“□□彈,直接穿透掌骨,子彈取出來之後整整兩個月,這隻手完全不能拿任何重物,險些廢掉。”


  許芳菲怔住。


  一粒尖刺扎進她心口,漫開心酸的疼。


  鄭西野抬起自己的右手胳膊,指指自個兒的右大臂,道:“這隻手骨折過三次。”


  又抬起左邊胳膊,一指,“這隻一次。”


  緊接著,鄭西野便指向自己的胸前。在那片鼓囊緊實的胸前肌肉上,依稀可見三道利器傷,傷口都不長,因年生久遠的緣故,已經淡化,變得很不明顯。


  鄭西野說:“凌城那次任務弄的。”


  說完,他又背轉身,向一言不發的姑娘展示自己精瘦勁窄的後腰。一道猙獰的陳年舊傷,霎時無遮無攔闖進許芳菲的眼簾。


  心髒上的那根尖刺又深寸許,直疼得許芳菲喘不過氣。


  許芳菲定定盯著男人後腰上的那道傷。


  她記得這道傷。多年前,在喜旺街,她曾親眼目睹鄭西野將它帶回3206。那時,這道傷汩汩往外滲著血,血腥暴戾,殘忍可怖,一度成為她當年的噩夢。


  “這道傷,也是在凌城留下的。”鄭西野說話的語氣,平緩淡漠,聽不出任何起伏,“西瓜刀砍的。幸虧那倆小子手上沒力,再深兩公分,我大概率就交代在那兒了。”


  鄭西野一五一十,從容漠然地介紹著各處傷痕的來由。


  最後,上身的大小傷口全部說完,他眉毛很輕微地挑了挑,盯著她道:“腿上那傷口的來路你清楚,不用我再復述了吧?”


  許芳菲搖頭,聲音出口有點啞:“不用。”


  鄭西野邁開長腿走到她身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動作分明輕柔,語氣卻沉得有點兒發冷。他問她:“這些傷,既是我的經歷,也是我的榮譽。可是你覺得,我有什麼理由同意你進狼牙,讓你也承受這些?”


  許芳菲眸光微動,視線依次掃過男人身體的各處傷痕,緩慢抬高。最後,看向那雙漆黑沉靜的眼。


  許芳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為什麼要進狼牙?”


  鄭西野沒有說話。


  許芳菲接著說:“就是因為我知道你很難,很苦,很危險。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這麼孤單地面對一切,我想陪在你身邊。”


  鄭西野:“這隻是你單方面的想法。我不想,也不需要。”


  許芳菲:“所以在我們意見不一,有分歧的時候,就必須按照你的想法來嗎?”


  鄭西野擰眉:“崽崽,我是為你好。”


  “……”許芳菲苦澀又憤懑地勾了勾唇,鼻尖酸澀湧上淚意,無言。


  鄭西野看出這姑娘這次是真的受了委屈,便嘆出一口氣,嗓音低柔下來,哄道:“我知道,自己擅自扣下你報名表的事,做得過了,不對。有錯就認,挨打立正,我跟你道歉,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許芳菲視線模糊,看著他,認真地看了好一陣,輕問:“你真的知道自己錯了嗎?”


  鄭西野:“我當然知道。”


  “然後呢?”


  許芳菲愈發難過,語氣裡帶出一絲微不可察的自嘲,說:“道完歉,說說好話,把我哄好了,這事兒就算翻篇。以後繼續替我做決定,繼續強行為我好?”


  鄭西野著實無奈了:“道歉不行,說好話不行,哄你也不行。那你說怎麼辦?”


  許芳菲別過頭,不語。眼淚順著臉蛋流下來,不想被他發現,連忙將臉頰貼在肩膀上,用布料蹭幹淨。


  鄭西野見到她哭,瞬間慌了神,伸手將人抱進懷裡,兩隻胳膊樓在她細軟的腰身上,溫柔地左右來回晃。低頭吻她的臉頰,一聲接一聲地哄:“乖乖乖,不哭了。我錯了,真的錯了。”


  誰知,懷裡的女孩被他一親,竟歪過腦袋,頗為嫌棄地躲開了他的唇。


  鄭西野:“。”


  許芳菲拿手背拭去臉頰的淚痕,輕輕地推他,聲音也小小的,帶著不滿:“放開。”


  換成平時,鄭西野當然不會聽許芳菲的。非但不放,他還會厚著臉皮,手臂下勁兒,把她箍懷裡一頓啃。


  可此情此景,小姑娘大眼通紅,睫毛上還掛著幾絲晶瑩的淚珠子,兩顆門齒輕咬住下嘴唇,忍著哭憋著淚,委屈可憐,嬌美得難以言表。


  鄭西野連碰她一下的力氣都不敢重了,哪兒還能狠下心,對她硬來。


  遲疑糾結了幾秒鍾,鄭西野兩隻胳膊徐徐松開。


  目之所及,小姑娘發現自己能動,趕忙幾步從他懷裡逃出去,站得離他遠遠的。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讓她避之唯恐不及。


  “……”鄭西野懊惱扶額,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許芳菲背對著他,抽泣哽咽,好一會兒才讓情緒重新穩定。她兩手抹了把臉,平和道:“你明天要出任務,我明天也回雲城,正好。”


  鄭西野蹙眉:“正好什麼?”


  “正好。”許芳菲轉過頭來看他,眸光溫靜,道:“我們可以各自冷靜一下。”


  說完,她不等鄭西野回話,徑自提步走到門前,邊擰門把邊道:“我現在去吃晚飯,你把穿好衣服就走吧。記得幫我把門帶上。”


  鄭西野臉色不善,大步上前捉住她手腕,沉聲道:“我現在就很冷靜。”


  許芳菲垂眸,看了眼她腕上那五根修長冷白的指,又重新抬眼,看向手指的主人。


  她溫和而平淡地回復:“可是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也不想理你。”


  鄭西野:“……”


  許芳菲:“放手。我餓了,要去吃飯。”


  鄭西野黑眸直勾勾盯著她,聞言,他指骨微用力,將她皓腕捏得更緊。不許她走。


  許芳菲把手往回縮。第一次抽,沒抽動,第二次抽,還是沒抽動。


  第三次時,她細細的眉毛往裡聚,不跟這人客氣了。反手扣住他的胳膊往後一擰,動作行雲流水,速度極快。


  鄭西野沒料到這小祖宗會忽然動手,毫無防備,中了招,等回過神時已經被她反剪住右臂。


  為讓她消氣,他幹脆不還手,認命地背著身子扭著胳膊,當她的俘虜。隻是淡聲問:“現在鬧也鬧了打也打了。你到底怎麼樣才能原諒我?”


  背後的姑娘回道:“聽說你出任務的地方是高原,常年積雪?”


  鄭西野不知道她問這話的意圖,但還是回了句:“是。”


  “那麼冷,應該能讓你真正冷靜了。”許芳菲說話的同時,已經將他的胳膊放開,淡聲繼續,“等你什麼時候明白,自己到底有哪些問題,我們再談吧。”


  說完,她便不再多留,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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