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用午膳時,蘇輕窈跟他說了鄭婕妤行巫蠱之事。


  楚少淵給她夾了個雞腿,說:“朕都已經知曉,緋煙宮後殿的人都已經被帶到慎刑司,後續若是再問出其他,聽琴會稟報你知曉,母後若是叫你去,你隻管實話實說便是。”


  蘇輕窈點點頭,道:“鄭婕妤到底是宮妃,直接關入慎刑司是否不太妥當,鄭家會不會有意見?”


  “鄭婕妤做的事,你以為鄭家不知?”楚少淵冷笑一聲,“她犯了大忌,鄭家瘋了才會保她,此番朕不牽扯鄭家滿門,已經很給鄭大人體面了。”


  蘇輕窈聽到這話,胃裡又不太舒服。


  她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她們都何苦呢?便是鄭婕妤陷害我還情有可原,她去巫咒賢妃卻是為了什麼?”


  這麼說著,蘇輕窈便念叨起來:“還有毒害賢妃之人,也不知是如何想的,賢妃姐姐連宮門都不出,又能如何樹敵?”


  楚少淵見她還在糾結此事,便揮退眾人,耐心給她講解起來:“你以為以前鄭婕妤為何能老實待在賢妃宮中,一直替她分憂解難?”


  蘇輕窈搖了搖頭。


  楚少淵淡淡笑笑,道:“鄭婕妤的父親是兵部員外郎,而賢妃的父親則是兵部尚書,是他的上峰。當年她們兩人採選入宮,一起分到緋煙宮,還是許奪親自來求的朕,他不放心女兒身體,想讓舊識陪住一宮照顧她。”


  蘇輕窈一聽這話,簡直呆了。


  她是完全想不到,還能如此安排。


  楚少淵道:“朝廷政令繁雜,朝臣眾多,你在宮裡見到的許多人,都是家中安排進來的,朕點這個頭,無非是給近臣臉面罷了。到底為國盡忠,不好太過生分。”


  他所說的這些,蘇輕窈從來都未想過,便聽得格外認真,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復雜的朝廷體系就再她眼前鋪展開來。


  楚少淵見她一門心思聽講,略松了口氣,繼續道:“鄭婕妤的父親鄭之年早年是馮老大人的門生,後來入職兵部,便成了許派,也就是改換入許奪門下。但許奪這個人脾氣暴躁得很,最不喜歡別人同他含含糊糊,因此鄭之年在兵部仕途不順,這才趁著建元元年採選時機巴結許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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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連串聽得蘇輕窈有點頭暈,她問:“許大人既然如此疼愛賢妃,又為何會讓她入宮?”


  這回換楚少淵被問住了,他頓了頓,有些不自在地說:“因為宮中的藥庫種類繁多,太醫也都是聖手,隨著年齡漸長,許家已經不能再給賢妃續命,隻得求到了太後面前,想讓宮中看在許家滿門忠良的份上給賢妃一條活路。”


  換句話說,就是進宮給賢妃治病的。


  宮中採選要求很是嚴格,便是身體沒那麼硬朗,或者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採選都不會過。像賢妃這樣能入宮廷的,一看就是皇家開恩,給許氏尊榮。


  其實以許家的臉面,每旬派太醫過去給小姐看病並無不可,但許奪此舉卻是一箭雙雕,不僅跟皇家套上關系,也能讓女兒獲得更好的醫治。


  事實證明許大人的策略是對的,本來已經病入膏肓的賢妃入宮以後卻是好了許多,偶爾天氣好時還能下地走走,實在很是不易。


  “鄭之年算盤打得好,卻沒料到自己女兒眼皮子太淺,不僅沒在許奪面前得個好,反而坑了他自己。”楚少淵冷冷道。


  “經此一事,鄭家最輕也要流放,三代以內想要再歸仕途,比登天還難。”


  楚少淵還在說鄭氏和許氏之間的事,蘇輕窈的心思卻拐了好大一個彎。


  賢妃是入宮看病的,謝菱菡是進宮躲婚的,而孫若雲心裡早就有了意中人,對陛下根本沒半分想法。


  這麼一想,怎麼覺得楚少淵有點慘?


  蘇輕窈抬頭看向他,滿心都是同情:“陛下,你也不容易啊。”


  楚少淵:“……”


  朕怎麼就不容易了?朕覺得自己很好啊!


  楚少淵看著蘇輕窈一臉同情,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可轉瞬之間,他突然福至心靈,低頭深深看了蘇輕窈一眼。


  “朕其實很好,朕有寶兒啊。”楚少淵低聲道。


  蘇輕窈倒是沒想到最後話題又繞回到自己身上,頓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她其實想說自己上輩子也都是隻顧自己好吃好喝,根本沒怎麼關心過他,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總歸這輩子兩個人走到今天,已經是無數變化才有的結果,這段感情來之不易,不光楚少淵珍重待之,蘇輕窈也是異常珍惜。


  楚少淵見她被自己說愣,不由笑起來:“朕真的有寶兒便足夠,若是沒有你,活著其實也沒多大趣味。”


  他不是在說假話,上輩子他隻為了大梁而活,幾十年已經活夠了,這輩子才有了些鮮活人氣。因為蘇輕窈,他體會到了喜怒哀樂,也嘗到了酸甜苦辣,真的是有一知心人足以。


  蘇輕窈說自己很容易滿足,楚少淵又何嘗不是。


  他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一連串情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蘇輕窈一開始有些不太好意思,聽多了,反而臉皮就後起來,還能冷靜回他一句:“臣妾也是如此。”


  “這樣便很好,”楚少淵道,“待賢妃醒了,你就去看看她,說不得她自己想得更明白。”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妾思慮過重。”蘇輕窈道。


  其實賢妃病了這麼多年,日日吃藥的日子早就過夠了,近來蘇輕窈過去陪她玩,不止一次聽她念叨。她苟延殘喘,拖著病體努力活著,不過為了讓父母兄長能有個安慰。


  她不是為自己活。


  蘇輕窈想到這裡,也略想通了些,不再同剛才那般喪氣。


  楚少淵見她精神些,著才道:“一會兒魯星會過來,賢妃到底如何,你且親口問他吧。”


  蘇輕窈點點頭,這才又吃下去小半碗飯。


  待午歇起來,柳沁就又回到她身邊:“娘娘,行李都已經搬完了,桃蕊正領著人在景玉宮收拾,待娘娘晚上回去,就能住下了。”


  蘇輕窈道:“幸苦你們了。”


  柳沁笑笑,沒說話,伺候她喝了些水,然後才跟姚黃魏紫一起給她梳妝打扮。


  待蘇輕窈這打扮利落,聽琴便進來道:“娘娘,魯大人到,陛下請您過去問話。”


  蘇輕窈便起身,讓她陪著自己往外走:“今日多虧有姑姑,要不然不能如此簡單便分辨清楚,肯定要有一番波折。”


  她一邊說著,讓柳沁給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聽琴今日這麼快便趕到,很是省了蘇輕窈不少事。若不是她坐在那,煙嬤嬤也不會那麼快便招供,鄭婕妤也不會被直接定罪。


  說到底,不是她蘇輕窈有面子,宮裡人人還都隻看陛下。


  聽琴自然接過荷包,先謝了一句,才道:“娘娘多慮了,咱們乾元宮可是人人都知娘娘的事最是要緊,景玉宮的事也最重要。”


  蘇輕窈便笑了。


  剛走到雅室,蘇輕窈抬頭就看楚少淵從書房拐過來,便道:“陛下中午可有休息?”


  楚少淵過來牽起她的手:“眯了一會兒,倒是不怎麼困頓。”


  近來正是寒冬時,楚少淵沒心思睡午覺也實屬正常,蘇輕窈沒多勸,隻被他牽著進了雅室,抬頭就看見魯星等在那,除了他之外,還有個面相陰柔的年輕中監。


  楚少淵先扶著蘇輕窈坐下,然後才坐到她身邊:“魯愛卿先說,賢妃身體到底如何。”


  其實張太醫的醫術已是頂尖,他確實年輕,可一手祖傳調理溫補的絕學也是旁人不及,若不然楚少淵也不能專門指他給賢妃請平安脈。


  這三年賢妃見好,也是多虧了他。


  許多話能說的他都已經跟蘇輕窈說過,這會兒魯星再來,主要是說給楚少淵聽。


  許奪把女兒送進宮,就為了讓她能多活些年歲,如今賢妃突然被毒害,很容易讓許奪對陛下心生埋怨,這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背後之人想要害的根本就不是賢妃。


  或者說,他就不是衝著賢妃這條命來的。


  許奪和許氏的態度,才是關鍵。


  近來朝廷正在增兵,加上互市都護所也需要一營士兵駐扎,兵部裡面很是有些動作。奈何許奪是個硬脾氣,一心忠於陛下,故而誰在他面前說情都是不管用的。


  所以,才有了今日這樣的陰毒事發生。


  這些事,午膳時楚少淵都一一給蘇輕窈講清,蘇輕窈也知道楚少淵覺得愧對許大人的信任,卻是不知要如何勸他。


  思來想去,隻能對他道:“許大人能把賢妃娘娘送進宮中,求得一線生機時,也明白會有一定的風險,宮中人口繁雜,各主位都是世家博弈的結果,不可能一帆風順到最後。”


  “陛下,便是賢妃娘娘自己,也沒想過要長命百歲,能活到今天,對她來說已經是賺了的。”


  楚少淵便是聽到她如此說,才又把魯星叫來,準備再仔細過問。


  賢妃被毒害一事,前世根本沒發生過,蘇輕窈也不知到底是什麼刺激到了那些人,讓他們如此肆無忌憚,冒著被揪出的風險也要出手。


  而陛下……若是陛下真跟她一樣,也是實在無法提前預料。


  既然事情已經如此,便隻能迎頭面對。


  魯星見帝妃二人皆是一臉鄭重,不由也提起心來,一絲一毫都不敢馬虎。


  他道:“陛下,娘娘,賢妃娘娘最近本就因天氣驟然寒冷而犯了咳症,張醫正給調養幾日,已經是好了許多,無奈今日突然中了烏頭草的毒,刺激了娘娘脆弱的脾胃,導致娘娘吐血昏迷,剛剛才清醒過來。”


  “臣已經檢查過藥渣,裡面隻有那麼一小片烏頭草,若是常人服用,也不過就是手腳麻木,換到身體孱弱的賢妃娘娘身上,可就不那麼簡單了。因此便是娘娘已經醒來,且服用了解毒湯劑,被烏頭草毒性傷害的脾胃也無法立即就能緩和回來,需要仔仔細細養上兩月才能好。若此時是春日或是夏日倒也無妨,無奈現在正值冬日……”


  說到這,就連魯星都忍不住替賢妃娘娘嘆氣了。


  “冬日寒冷,賢妃娘娘的心肺脾胃都很孱弱,這兩個月實在是難熬了。”魯星最後說了實話。


  他比張太醫用詞更溫和一些,但蘇輕窈也能看出來他並不覺得賢妃能活過這個冬日。


  今年又恰好是寒冬。


  蘇輕窈垂下眼眸,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沒說話。


  她是什麼都不想說了。


  楚少淵卻是問:“你且說,若是養得非常仔細,能不能熬過去?”


  陛下問話,魯星一定要答,但楚少淵這個問題,魯星是真的不敢回答。


  “愛卿隻管說,朕不過就這麼一聽,若事與願違,也不會給愛卿定罪。”楚少淵道。


  魯星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道:“若是養得仔細,日日都暖著一點都不叫凍著,隻要來年開春,娘娘就能好起來。”


  “還是有一線生機的。”雖然很渺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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