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我看你就是為難我小白兔!


  早晨六點五十,結束了早鍛煉的學生回到教室,預備鈴打過一輪,早自習即將開始。


  剛繞操場跑過兩圈,學生們尚未進入學習狀態,不安分的聲音透出門板。


  高二四班的班主任白阮走到教室後門處,頓住步子。


  白阮外表看起來也就二十一二歲的樣子,對外宣稱是二十五歲但長得顯小,此時此刻,這位年輕的班主任正從小窗後露出半張臉,小心翼翼地往教室裡看。


  當班主任埋伏在後門偷看時,九成九是想抓現形,可白阮的模樣卻不太對勁——他下颌緊繃,神色警覺,扒著窗沿的雙手微微發顫,不像是來抓現形的,倒像是被抓的。


  白阮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很快鎖定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一個男生身上。


  男生個子很高,肩寬腿長,此時正略顯憋屈地弓著背伏在課桌上打盹兒,長度不合學校規定的頭發覆住了半截後頸,一縷縷蛛絲般細仃仃的黑色煙霧正不斷從他全身各處湧出,但旁人對此沒有察覺,似乎隻有白阮看得見。


  白阮哭喪著臉望著那男生,默默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這是人類社會,不是深山老林,誰也不能亂咬人,文明、和諧、公正、法制……


  白阮正背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給自己壯膽,趴在桌上睡覺的男生忽然毫無預兆地一抬頭!


  白阮一哆嗦,正想躲,男生卻如嗅聞到獵物氣息的猛獸般迅速轉過頭,目光像一對標槍似的穩穩扎向後門小窗,雙眼灼亮凌厲,充滿野性。


  ——一雙狼一般的眼睛。


  “啊!”白阮嗖地退開兩米遠,腎上腺素狂飆,太陽穴突突地跳。


  男生眉毛微微擰起,神色困惑地揚起下巴向後門張望著。


  白阮腦子驀地一空,被躲避掠食者的本能驅使著,連蹦帶跳一路猛蹿回十米外的班主任辦公室,關門落鎖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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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嚇人了!白阮靠著門板喘粗氣,回手按按屁股——此時那條深色長褲後處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球形隆起,白阮一按,圓球就癟了下去,沒人知道那其實是一團白綿綿軟嘟嘟的圓尾巴。


  白阮是妖,一隻兔妖。


  他的原形是品種最普通的中國白兔,寵物市場裡十五一隻二十五一對兒,白毛紅眼立耳朵,野外十分常見。在垂耳兔、海棠兔、安哥拉兔等洋氣兔種漸漸取代了中國白兔地位的今天,白阮時常自嘲是中華田園兔。


  作為一隻自保能力差、分分鍾成為掠食者盤中餐的兔子,白阮能成精純屬撞大運。他原本生活在山林中,某天出窩覓食時被狼咬傷,僥幸逃脫後,被一位在山中修行的道士救下,傷愈後就一直住在道觀,給那道士吸兔用了。


  道士當時年紀輕,吊兒郎當的,又貪玩,他稱白阮為“兔兄”,還出於逗趣的心態給白阮度靈氣,教白阮修煉,本來是鬧著玩兒的,沒想到白阮確實有悟性,一來二去還真修成精了。


  對於妖怪,有的道士深惡痛絕,有的道士覺得無所謂,碰巧這位道士就屬於無所謂那一類的,他不僅無所謂,還覺得能培養出妖怪說明自己厲害,得意得不行,遂改口管白阮叫小徒弟,還說白阮原形又白又軟乎,起名叫白阮很應景。


  白阮成精後,在道觀中又修行了幾年,這個不靠譜的道士師父就自個兒雲遊四方去了。


  當時白阮修出人形隻有五年,外形和心智都跟五歲的人類小孩兒差不多,聽說師父要出門雲遊而且不帶自己,慌得不行,半夜抱著小草窩吧嗒吧嗒溜進師父臥房,把白團子似的小臉蛋往師父床沿上一搭,委委屈屈地看著師父,又不敢出聲。


  道士半夜醒來,黑漆漆的床邊赫然一張白生生的臉。


  道士嚇得叫出聲:“我操!”


  五歲的小白阮天真地望著他:“師父怎麼了?”


  道士一愣:“是你啊?”


  小白阮語調甜甜地問:“師父,我操是什麼呀?”


  道士沉默片刻,摸了把光溜溜的下巴,道貌岸然道:“……夜半三更,陰邪孳生,這個時候突然醒來,濁氣就容易入體,為師剛才說的,是一種排出體內濁氣的口訣。”


  小白阮:“我操,嘻嘻。”


  道士:“……”


  道士:“這個口訣是大人用的,小孩兒不能用,小孩兒用了起反效果,濁氣進去的更多。”


  小白阮嚇了一跳,急忙閉嘴。


  道士:“你大半夜的在為師床頭蹲著幹嘛?”


  小白阮撈起師父一隻手,緊緊抱住,糯糯地哀求道:“師父能不能帶我一起雲遊,別把我扔回山裡,也別讓我自己住觀裡,我怕狼進來咬我,狼咬我可疼了。”


  道士樂了:“就你這麼點兒小破修為,連隻雞都打不過,我能讓你一個人?放心吧,住的地方早都給你安排好了。”


  小白阮松了口氣。


  道士大手一揮:“回去睡吧。”


  小白阮把小草窩往道士枕頭邊兒上一放,道:“想和師父睡。”


  道士一臉嫌棄:“幹嘛?”


  小白阮委屈巴巴:“我做噩夢,夢見狼了。”


  由於有過險些命喪狼口的經歷,小白阮平生最怕的就是狼,獅子老虎豹子他也怕,但都隻是尋常的怕而已,可狼完全是心理陰影的級別,七歲之前小白阮隻要聽見別人說個“狼”字頭皮都要發炸。道士清楚這一點,無奈地把枕頭挪挪,給白阮騰出一塊空地。


  白阮把小草窩放在師父枕邊,變成原形鑽進草窩,安心睡下。


  幾日後,道士開始雲遊四方。


  啟程前,他將白阮託付給自己一個下山還俗多年的好友,白阮起初舍不得師父,但聽說城市裡沒有狼,小孩兒出門不怕被狼叼走,就歡天喜地地住下了。再往後,白阮就在養父母的照料下像尋常的人類小孩兒一樣長大了,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小考大考中考高考,什麼都沒落下。


  ……


  “唉。”白阮耷拉著腦袋,愁苦地嘆了口氣。


  早自習時間,各班班主任都去檢查自習情況了,辦公室裡除了白阮沒別人,白阮去自己辦公桌邊坐下,拉開辦公桌最下面上鎖的小抽屜。


  很多坐班的文職人員都習慣在辦公室放些零食,上班闲暇時吃一吃,白阮也不例外,這個上鎖的小抽屜裡裝的都是他愛吃的東西,比如什麼磨牙甜竹、磨牙蘋果木、草餅、谷物草圈……差不多相當於人類的各色小餅幹和堅果。


  白阮掏出一塊清香的草餅,用兩瓣嘴咯吱咯吱地磕著,想起方才透過教室後門看見的那個男生,心裡仍是一陣陣來自本能的恐懼。


  方才在教室最後一排睡覺的男生名叫郎靖風,是昨天剛轉到白阮班上的田徑體優生,據說家裡有錢有勢,且性情極度頑劣,在之前的私立學校留過級,最近還打傷了一個男老師。打老師這種事性質相當惡劣,也不知郎靖風家裡是如何疏通的,總之郎靖風不僅沒挨什麼處分,反而還順利轉學到二中這所省重點,又被安排進了白阮的班。


  白阮一開始知道有個頑劣的轉學生要來自己班還沒在意,他雖然性格溫軟沒架子,但也不是沒對付過刺兒頭學生。直到見了真人,可憐的白兔老師才明白什麼叫做晴天霹靂——這郎靖風,居然是一隻狼妖!


  如果隻是狼妖白阮倒能忍,畢竟狼妖和狼不同,有理性、有智力,不可能無緣無故傷害白阮。但要命的是這隻小狼妖一點兒都不懂得收斂妖氣,白阮昨天在教室上語文課時整隻兔都被浸泡在濃度超高的狼妖妖氣中,無時無刻不被來自天敵的恐怖氣息震懾著,上課全程神經高度緊繃,一節課下來襯衫都被冷汗打透了。


  而且,由於情緒緊張導致妖氣分泌失調,白阮的人形也維持不穩,屁股後面的圓尾巴一會兒冒出來一下,一會兒冒出來一下,害得他不敢轉身寫板書。


  “所有同學一起朗讀第三自然段,三、二、一,開始。”白老師威嚴命令。


  學生們齊刷刷地低頭讀課文,趁沒人看自己,白阮悄悄回手把尾巴按回去,隨即轉身寫板書。


  ……連妖氣都不收,一看就是個妖二代!想起昨天自己在課堂上的狼狽表現,白阮恨得叼著草餅好一通磨牙。


  “收妖氣”指的就是把妖氣收入丹田,在妖氣沒收斂的狀態下,妖怪可以通過嗅聞妖氣分辨同類,而如果妖氣收得幹淨,這個妖怪就無法被同類認出來。


  收斂妖氣不是與生俱來的能力,要練,像白阮這種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自己修煉的,收斂妖氣就是小菜一碟,身為一隻武力值低下的兔妖,為避免可能的麻煩白阮向來是24小時都收著妖氣。


  但是有些妖就不大會收斂妖氣。


  妖怪的孩子無需修煉,生下來就是妖,這種靠著血統逃避修煉的妖被其他妖稱為妖二代。妖二代由於沒有一步步踏實修煉的過程,能力往往稀松平常,別說用妖力施展法術了,就連簡簡單單收斂個妖氣都未必做得好,郎靖風顯然就是這種妖。


  這家伙不僅在人類世界裡是學渣,在妖怪世界裡也一樣是學渣。


  一塊草餅吃完,白阮又滿臉愁苦地摸出兩塊草餅,摞在一起磕。


  郎靖風不收斂妖氣很要命,但如果隻是這樣,白阮也會強迫自己盡量克服對天敵的恐懼,可郎靖風的可怕之處還不止如此。


  白阮隨道士師父修行過幾年,師父出門雲遊後,還留給白阮不少珍貴的道術古籍,白阮這些年摸索著自學了一些,前兩年學會了用妖力開天眼。開了天眼後,白阮就能看見人與妖怪身上的功德。


  功德看起來是一種繚繞在人周身的煙霧,功德高的人煙霧是金色或白色,功德低的人煙霧則是灰色或黑色,不好不壞的平常人功德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而這個郎靖風,小小年紀也不知是做過多少壞事,一身負功德濃鬱得黑墨也似,白阮天眼開了這兩年,很少見到功德低成這樣的人,如此一來,他對郎靖風的恐懼就更深了。


  情緒焦慮時零食能起到緩解作用,幾塊草餅磕下肚,白阮漸漸平靜下來,自己給自己做心理輔導——


  他身為班主任,無論如何也不能逃避身為教師的責任,自習課要照常監督,語文課也要好好上。


  況且,這個郎靖風雖惡名在外,身上的功德也低得嚇人,但昨天一整天除了上課明顯沒聽講之外並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因為一個學生以往的錯誤就否定他未來的可能性是身為教師要絕對避免的,白阮端正了一下心態,告誡自己不要帶著偏見預設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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