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有的時候,她又很清醒。


「小姐,你不知道,夫人當年在山匪手裡救了我的命啊!」


婉娘對著我念叨,「我當時就想,我這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報答她的恩情。」


隻不過後來,她神志不清的時候佔了大多數。


唯有在臨終時,她看著房梁,淚流滿面。


「珠珠,娘的珠珠喲,娘終於要來陪你了。」


她低低地念著,嘆著。


直到最後,她的嗓子裡突然爆發出一道悽厲吼聲:


「夫人,您的大恩大德,婉娘這輩子終於還完了!」


說完,她雙眼一閉,終於斷了氣。


我呆坐在床邊,雙手手掌撐住額頭,呆呆地看著地面。


豆大的淚滴滴落在地,打湿了泥地。


十四、


恩義。


恩義。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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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救了婉娘,婉娘承了母親的恩。


宋珠被換了我,我又承了宋珠的恩。


受了恩義,便要用一輩子去報答。


我知我這輩子都無法償還宋珠的大恩,思來想去,那就隻有兩個目的。


如今劉家倒了,兇手伏誅,那就隻剩一個。


我頂著宋珠的名字,便要讓這名字流芳百世。


從我接手餛飩攤後,費盡心機,就是為了如此。


十五、


「你是宋珠?還是宋瀾聲?」


看我默不作聲,皇帝又問了一遍。


「朕已經接了還活著的宋家女眷回京。其中一位自稱是宋太傅的姬妾,」


「她說,她在獄中親眼看到婉娘用親生女兒換了宋家的幺小姐,宋瀾聲。」


「那麼你...」


「我是宋珠。」我打斷皇帝的話,「她應當是看錯了,我那日的確和我娘去了詔 獄,但是卻沒把宋瀾聲換出來。」


皇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是嗎?」


「是。」我語氣堅定。


皇帝嘆了一口氣。


「朕原本還想著,若你是宋太傅的親生女,為宋家翻案也更容易些。」


「你不是也不打緊,朕依然會為宋太傅翻案,你大可放心。」


皇帝走後,我呆坐在餛飩鋪裡。


春秋時有趙氏孤兒。


程嬰用自己的親兒子換走了晉國大夫趙盾的親生子,獨自一人將其撫養成材。最 終,趙氏孤兒長大,向屠岸賈復仇。


世人贊嘆程嬰忠義,贊嘆趙氏孤兒膽色和蟄伏。


卻無人在意那個程嬰的親生子。


無人想問問她,是否願意被父母推出去,用命來償還恩情。


歷史的長河裡,她的名字就如同流星一瞬,再不見蹤跡。


十六、


宋家的冤案已翻,宋太傅的牌位被送入太廟,享萬世奉養。


我暗中派人接濟了那位還活著的小娘。


宋家如今,也就隻活她一人了。


我依舊在京城賣餛飩,一賣就是二十年。


宋珠餛飩在京城開了四五個分店,還是一樣的好味道。


店開得越來越多的同時,也有人來向我提親,被我通通拒絕。


天下女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不外乎如是。


若是我成了親,有了丈夫,宋珠的名字就會變成宋氏。


賣餛飩賺得的錢,被我大半用於賑災濟貧。


每每有災情,宋珠餛飩的門口便會搭建起粥棚,分發給遭災的百姓。


淪落青樓的女子、被責打的Y 最….這些年來,我亦是數不清自己救了多少。


聽著那些對「宋珠」的稱贊聲,我才會感覺到一絲心安。


十七、


我三十七歲那年,成王攜家眷進京。


成王世子在封地長大,從小無拘無束。


他日日一身紅衣,騎著汗血寶馬在京城裡奔馳。


終於有一日,一輛馬車躲避其不及,一頭扎進了我的餛飩攤子。


咚地一聲,馬車撞上了院子裡的那棵大樹,才堪堪停下。


隻可惜,車體全散了架。


我聽了聲音出來,恰巧看見成王世子坐在馬上,下巴高抬,滿臉不屑。


馬夫剛掙扎著從一片廢墟裡拍出來,他竟然抬起手,又想一鞭子抽過去:


「哪裡來的賤民,也敢擋本世子的道!」


「住手!」我連忙跑過去,擋在那馬夫前。


鞭子勁道沒收,一鞭子抽過來,我的左臂皮開肉綻。


「哪裡來的賤民!」世子冷哼。


我強壓著痛感,高聲道:「這裡是京城,是天子腳下。世子策馬狂奔,才導致馬夫出了禍。你不想著賠償就算了,竟然還抽他鞭子?」


我話音未落,又是一鞭子抽來。


右臂也是一道血痕。


「一個賤民而已,本世子就算不賠,你又能如何?」


世子趾高氣昂,「有本事你就去告官!」


「等到了京兆府,你看京兆府尹到底能不能為了你這一個賤民,來指認本王!」


十八、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我第二日,就去京兆府擊鼓鳴冤。


鼓敲了大半天,京兆府的門終於開了。


我走進去一看,發現京兆府尹苦著臉坐在主位。


他的身後,站著笑眯眯的謝知學。


三十八歲的謝知學已經入閣,兼任戶部尚書。


他蓄了胡須,笑起來讓人心驚膽戰的。


「府尹大人,快升堂啊。」謝知學拍了拍京兆府尹的肩膀。


「升升升升堂!」京兆府尹連忙拍響了驚堂木:「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民女姓宋名珠。」我不卑不亢地跪下。


「你要狀告何人?」


「民女要狀告成王世子,當街策馬,攪亂民生,肆意責打百姓。」


「荒唐!」京兆府尹一拍桌子,像是下定了決心:「你一介平民,竟敢狀告成王 世子?真是荒謬!快拉下去——」


「李大人!」謝知學黑著臉打斷了他的話,「你一不問來由,二不問清原委,就


這麼青紅皂白地,就要拉人下去打板子?」


「哪敢問謝大人要我怎麼辦?」京兆府尹破罐子破摔,「那可是成王世子!」


成王是當今陛下唯一的親弟弟,成王世子又是成王唯一的獨苗。


若是成王世子出了事,成王豈會善罷甘休。


「——成王世子又如何?」


一介清亮男聲響起。


我回頭一看,看見左都御史緩步走來。


他和謝知學同年科考,當年一同在我的餛飩攤裡吃著餛飩。


他走到我身邊,將我扶起:「宋珠姑娘近來可好?」


「還行。」我點點頭。


動作間,兩側手臂的傷口又開始滲血。


左都御史也沉下臉。


他轉過身,抬高聲音道:「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成王世子當街縱馬,御史 臺早有證據。今日聽說京兆府審案與他有關,特來呈上。」


「....」


京兆府尹一臉便秘。


他翻著那些證據,五官皺成了一團。


「可是 . . !」


「李愛卿若是為難,這案子不如交給朕來審。」


這道聲音一出,在場眾人齊齊下跪:「參見陛下。」


皇帝身著錦袍,走上大殿。


他身後跟著好幾位朝中要員。


官職或高或低,為人或忠或奸,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曾經在我的餛飩攤,吃過那一碗餛飩。


那一丁點的恩情,過了二十年,依然讓人念念不忘。


見皇帝來了,京兆府尹連忙讓開主位。


皇帝也不推脫,大賴賴地一坐,拿起驚堂木狠狠一拍:


「把成王世子帶上來!」


「來了來了!」


寧昭侯拎著成王世子,一個箭步衝上大殿:「我把這小兔崽子逮來了!」


「陛下,你都不知道,臣衝進成王府邸的時候,成王全家死都不放人!」


「多虧我機靈,出了府就翻牆從後院進去。這小子就躲在屋裡不出來!」


「蔣愛卿做得甚好,朕日後必有嘉獎。」皇帝笑著點點頭。


他看向成王世子:「近日來,你在京城策馬狂奔。百姓稍有阻攔,你就肆意責 打,認是不認?」


成王世子還想掙扎:「不...」


皇帝:「欺君死罪。」


成王世子:「...我認。」


「可以。你倒是認得痛快,」皇帝滿意地點點頭,「來人,給我把這小子打到他 爹都認不出來!」


十九、


等成王趕到時,成王世子已經被打成豬頭了。


成王看著兒子,心疼得不行,又不敢求情,急得直跳腳。


等打得成王世子隻剩下一口氣在,皇帝才施施然地抬手。


「住手吧。」


成王立刻撲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號道:「兒啊——」


「行啦,別吵了。」皇帝制止了他,「朕這裡有個名單,等這小兔崽子養好了 傷,挨家挨戶地上門道歉、賠償。聽明白了嗎?」


成王點頭如小雞稻米:「臣領旨。」


「還有,」皇帝指了指我,「宋姑娘身上的兩鞭子,你要怎麼辦?」 成王:「等犬子傷好後,臣必帶白銀千——」


皇帝:「嗯?」


成王:..臣必帶黃金萬兩前去致歉。」 皇帝:「嗯。」


我卻傻了:「這這這,黃金萬兩這也太多了。」


兩鞭子就黃金萬兩。


這事要傳出去,怕是有不少人蹲守在成王府,就等著挨鞭子。


「宋姑娘人品貴重,京城上下皆知,想來這黃金萬兩你也不會收受。」皇帝笑了,「朕倒是有個好法子。」


「不如這黃金萬兩便作為基本資金,在京南建一座書院,如何?」 建書院可是大善舉,在場眾人都沒有意見。


皇帝滿意一笑:「那就這樣,今天散了吧。」


「你家這個小兔崽子要是再到處惹事生非,朕就把他打得連這一口氣都出不來。」


臨走時,皇帝還不忘警告成王。


二十、


過了大半個月,成王世子病還沒好全,就被成王從床上揪起來,挨家挨戶地道歉。


另一邊,京南的書院拔地而起。


皇帝找到我,讓我擔任書院的第一任院長。


我連忙擺手:「書院書院,我都不通文墨,怎麼能當書院院長?」


「你雖不通文墨,可品性德行,都有目共睹。」皇帝正色道:「書院院長必得是德高望重、公平公正之輩。除了你,朕都不放心。」


「幾十年前,你曾告訴我,做好事不求回報,那隻有聖人才做得到。」


「可朕看這幾十年,你做了這麼多好事,又求了什麼回報呢?」


回報 ….


我壓下喉頭的苦澀。


心安,便是我最大的回報。


「書院的教師朕自有安排,你隻要秉持本心就好了。」臨走時,皇帝囑咐我。


秉持本心….


我宋瀾聲的本心,究竟是什麼?


這一輩子,我頂著宋珠的名字,萬不敢行足踏錯一步。


人人都稱贊宋珠為人純善、品性高潔


可每每午夜夢回時,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你不是宋珠,你是宋瀾聲。


別裝了,做回你自己吧。


但等到白天一醒來,我又會做回那個完美無瑕的宋珠。


這一裝,就是一輩子。


二十一、


書院建立得十分順利。


各路大儒聽說建立了面向天下貧寒學子的書院,都自發來到書院教書。


我把宋珠餛飩交給了靠譜的掌櫃的打理,開始埋頭在書院理事。


一年年過去,隻要我走在書院裡,所有人都會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叫我一聲「 宋珠院長」。


我的名字被刻在書院內的紀事石碑上。


我看著被刻在首行的「宋珠」兩個字,覺得這或許已經達到了我的目的,將宋珠 這個名字流芳百世。


但就算還沒達到,我也沒辦法做得更好了。


二十二、


我六十七歲時,卸下了書院院長的重任,開始回到家中榮養。


常來探望我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Y 頭。


十幾年前,她被兄嫂賣到別人家,當童養媳。


我剛好路過,重金將她贖出。


小丫頭感念我的恩情,嚷嚷著要和我籤了死契,給我當丫鬟,一輩子伺候我。


我連忙搖頭:「使不得使不得!」


一輩子太長了。


別為了那一點恩情,就隨隨便便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話是這麼說,可我的一輩子,已經義無反顧地搭了進去。


小丫頭在我的資助下慢慢長大,然後嫁了人,生了孩子。


我老了之後,她經常來看望我。


陪我吃了晚飯後,她推著工匠新發明出的輪椅,帶我去曾經的餛飩攤看看。


五十年前,我親手栽下的那棵小樹,現在已經枝繁葉茂。


碩大的樹冠遮擋住了陽光,撒下了一片綠蔭。


白白胖胖的餛飩,在雞湯鍋裡熟了,被撈出,撒上蔥花香菜。


有客人躲在樹下,抱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大快朵頤。


我也躲在樹蔭下,眯著眼睛,感受著這一片陰涼。


「宋瀾聲。」


恍然間,我突然聽見有人叫我。


我倉皇回頭,環顧四周,卻什麼都沒看見。


「宋珠院長,怎麼了?」小Y 頭問。


「沒事。」我搖搖頭。


一股疲累感襲來,我的眼皮昏昏沉沉,慢慢閉合在一起。


再也沒力氣睜開。


「宋珠」的恩情,我這輩子也算是還完了。


一片昏暗中,我渾渾噩噩地想。


下輩子,還是讓我別這麼累了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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