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唐學立兇道:“時揖是禮節之中最為尋常的,你們都還能行錯,可見心思皆不在學堂上,過來一人領三板子,回去好好反省!”


她轉身,剛想老老實實認錯領罰,卻忽而聽見蕭矜在邊上說,“先生,陸書瑾出身寒門,何曾有人教他這些禮節,我方才見他垂頭沉思,想必是在琢磨如何行禮,這般好學不該罰板子吧?”


唐學立黑著臉瞥他一眼,怎能不知他話外之意,問道:“這麼說你要替他擔錯?”


“我可沒有。”蕭矜否認得很快,停頓了一下,又道:“實話實說罷了。”


“過來。”唐學立指著他。


蕭矜走過去,熟練地伸出右手,被當眾用戒尺打了五下,聲音相當清脆。


唐學立又對陸書瑾說:“他不能替你擔所有。”


陸書瑾愣愣走過去,伸出左手,掌心很快就挨了戒尺,敲在肉上火辣辣的痛立即襲來。


她瑟縮著肩膀抖了一下,立馬縮回了手蜷縮起手指,用另一隻手的拇指輕輕揉著。


唐學立收了力道,打得並不算重,疼痛很快褪去,手心隻剩下一片麻木。


但疼痛還是讓她的雙眸浮起一層霧蒙蒙的水汽,她怯怯抬眼去看滿臉不在乎的蕭矜時,臉頰脖子耳朵尖都像泡了熱水,燙得厲害。


第17章


我不但要幫他,還要讓他的腦子徹徹底底清醒


陸書瑾挨了打,領了罰,剩下的時間裡手心都隱隱作痛,不敢再打瞌睡了,卻也沒法認真聽課,一直心神不寧。


她不是沒挨過打。在還小的時候,姨母對她冰冷而刻薄,一旦犯錯就會將兩隻手都打腫而後罰跪。但陸書瑾聰明,她知道犯了錯會挨打之後,便不會再犯,十多年的時間裡,也就挨過幾次手板,每次都很平靜。


不會再有害怕或是傷心之類的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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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這會兒她手心裡的麻木和熱意都讓她很難忽視。她更是十分清楚,蕭矜惡劣地逗弄她之後又替她承擔了兩個板子,純粹是覺得有趣罷了,就像他花銀子在玉花館讓所有姑娘喝酒尋樂一樣,毫無理由。


可她仍不能集中精神。


蕭矜也偏頭看她幾回,但次次都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唐學立像是認真聽講。


他收回目光,又覺得乏味了。


下了學,唐學立起身離去,所有學生同時松泛了身體,唉聲嘆氣,交頭接耳地談論著等會兒吃什麼或是旁的事。


沒幾個人再記著陸書瑾與蕭矜方才在課堂上挨板子的事,就算是記著,也隻是覺得陸書瑾是被紈绔少爺拖累的那一個。


陸書瑾坐得雙腿麻木,換了個坐姿緩了一會兒後,剛要起身吳成運就偷偷摸摸地過來了。


“陸兄,你沒事吧?”吳成運一邊問著,一邊朝她的左手看去。


陸書瑾將左手往後藏了藏,笑道:“沒什麼事。”


吳成運對她深表同情,眼睛裡的憐惜都要溢出來了,仿佛在他眼裡,陸書瑾就是這天底下最可憐的人了,他低聲道:“你再忍個幾日,蕭矜那個紈绔定然不會再甲字堂待太久,很快他自己就受不了回到以前的學堂去的。”


陸書瑾忙道:“當心禍從口出。”


雖說吳成運平日裡是啰嗦了點,有時候一句話能反反復復不厭其煩地問很多遍,還沒有眼色,壓根看不出來她的敷衍和不想回答,但到底也算是這甲字堂之中關心她的人,她可不想看到吳成運像劉全一樣,被蕭矜揍得鼻涕眼淚一大把。


吳成運說完,自己也嚇得趕緊捂住嘴回頭張望,蕭矜已經離開許久,不會聽到他方才的話。


“你等著瞧,”吳成運又小聲說道:“蕭矜肯定撐不過兩日後的測驗。”


陸書瑾休息好了腿,與吳成運結伴,兩人一起前往食肆。


食肆的人多,平日裡趕在不早不晚的時候去,連位置都找不到,所以陸書瑾一直都可以等一段時間再去,那時有一批人已經吃完了飯回舍房休息,位子自然就空出來。


方一進門,就看到了食肆的稀客。


夏季暑氣強烈,食肆又蒸煮著熱飯,熱得像蒸籠,尋常人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是蕭少爺矜貴,自然不願意忍受這些,是以天熱就根本不來食肆。


許是今日陰雨,涼風陣陣,他倒是在食肆用飯。


他正聽著旁人說話,面上帶著輕笑,绾起了袖子露出嬌生慣養的白皙膚色和精壯肌理,衣襟被隨意地扯開半掩鎖骨,還搶了季朔廷的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將額邊的碎發扇得輕輕飛揚。


蕭矜那一桌坐滿了人,周身一圈也空出大片,旁人都繞著走,以至於他們的位置相當顯眼,一眼就能看到。


吳成運瞧見了,因為方才說了蕭矜的壞話而心虛,縮著腦袋拉著陸書瑾繞了個圈,趕去打飯的窗口。


陸書瑾已經連續兩日啃餅度日,哪怕她現在看到餅就沒什麼食欲,但是為了填飽肚子和省錢,她不會任性行事。


剛摸出銅板要買餅,吳成運就將她攔下,“你怎麼還吃餅呢?”


陸書瑾轉頭看他,說道:“價廉。”


“今日吃碗米飯吧。”吳成運道:“我給你出錢。”


陸書瑾當然是拒絕,並非是她有不受嗟來之食的高潔品質,而是欠了吳成運的人情就要想辦法還回去,這一來一回極是麻煩,她不想跟任何人交往過甚。於是婉拒吳成運的好意,買了個餅子走出去。


蕭矜眼力好,打人群裡看見了陸書瑾,目光就往那偏了兩回,就被季朔廷發現了。


他轉頭看去,問道:“聽說你跟陸書瑾今日在課堂上挨板子了?”


“昂,”蕭矜答道:“他膽大包天,在唐學立的課上睡覺。”


“但他隻挨了一下,你挨了五下。”季朔廷說,“當真不是你拖累的他?”


“你也知道,這種書呆子,最受夫子偏愛。”蕭矜輕哼一聲,目光隨著陸書瑾一轉,就看到她捧了個餅子離開,於是對身邊的人道:“你去那邊給我買個餅來。”


他倒是要嘗嘗什麼好吃的餅子,讓這書呆子連吃三日。


很快餅子就送來,到手的時候還熱乎的,蕭矜隻吃了一口,就把剩下的丟在桌上,嫌棄地撂下兩個字,“難吃。”


蕭矜覺得,陸書瑾肯定也是不喜歡吃這個餅子的,因為過了晌午去學堂之後,他發現陸書瑾一邊啃著餅一邊看書。


她吃的很慢,但是每一口都咬的很大,白嫩的臉頰變得圓鼓鼓的,每一口都要嚼很久,仿佛難以下咽。


蕭矜落座,將長腿一伸,掏出還沒看完的《俏寡婦的二三事》。


下午的課上,陸書瑾不管是磨墨還是翻書找東西,皆將左手闲置,像是那一板子打痛了不敢再用左手,右手闲下來時還無意識地揉著左掌心。


蕭矜在心裡嘲笑這書呆子像個姑娘似的嬌嫩,就一板子至於這樣?


下了學之後,陸書瑾連東西都沒顧得上吃,匆忙回舍房將銀子撞在小書箱之中,然??x?後背著出了學府,直奔去找楊沛兒所說的那位容婆。


她上門時,容婆正在院中坐著縫衣,見了陸書瑾也笑著招待她。


所幸容婆是個好商量的熱心腸,陸書瑾先是說了自己遇到難處,想要尋求容婆女婿的好友相助,又拿出了一方帕子包的碎銀,遞給容婆。


她推脫了兩句,終是應下來,本來說著讓陸書瑾回去等兩日,但她怕時間耽擱久了生變,當即就求容婆現在帶她去找女婿。


容婆見她模樣誠懇,說到可憐處像是要落淚,心腸也軟當下就應了,鎖了門帶陸書瑾去找女婿。


容婆的女婿是個姓趙的男子,面相憨厚,聽容婆說了來龍去脈,又收下了那一小包碎銀,帶陸書瑾去尋他那個在捕房當差的好友。


不知道是銀子好使還是他們心地好,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順利。就在陸書瑾暗松一口氣的時候,變故出現了。


趙大哥進捕房好一會兒才出來,臉色不怎麼好看,陸書瑾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太好。


果然,他一走近就說,“我那兄弟說,這幾日城南區突然出現幾例無故病死之人,他們都在忙著辦案排查,恐沒有時間幫你的忙。”


陸書瑾急了,“隻需去城北走一趟就行,不耽誤時間的!銀子……銀子我可以再加些!”


趙大哥一臉為難,嘆口氣道:“小兄弟,不是不幫你,隻是這幾例病死案例非同尋常,城南區的幾個捕房從早查到晚,現在就怕是瘟疫,若真是這上頭的衙門怪罪下來,他們都要遭殃的,哪有工夫去管別的事,你另想辦法吧。”


陸書瑾不死心,拉下臉又央求了幾句,趙大哥卻隻搖頭,最後將那一小包銀子還給了她。


她沒有任何辦法,隻得又背著那些銀子回了學府。


救楊沛兒之事迫在眉睫,陸書瑾一夜難眠,眼底染上一片烏黑,因著皮膚白尤其明顯。


第二日一早,她就去丁字堂找了蔣宿,雖然再一次麻煩他讓陸書瑾覺得自己太過厚臉皮,但她還是硬著頭皮開口,請他小舅幫忙。


蔣宿性子爽利,並未在意這些,隻問她是否還是因為之前欠銀子的事。


陸書瑾隻道:“並非,是我想在玉花館裡撈一個女子。”


“你要給青樓的姑娘贖身?”蔣宿大吃一驚,伸著脖子左右望望,將陸書瑾拉到一旁小聲道:“這種荒唐事蕭哥都做不出來,你為何想不開?”


“此事復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還需讓我與蔣兄弟的小舅見一面才能詳說。”陸書瑾沒有說太多。


蔣宿應了此事,說今晚回去就跟小舅說,成或不成,明日就能給回復。


陸書瑾也隻能先回去等消息,


若是蔣宿的小舅也幫不了忙,那陸書瑾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夠救楊沛兒。


整個上午,她都像蔫了的花似的,垂著頭時而憂心地長嘆,引得蕭矜頻頻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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