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迷惑,周圍侍衛早就很有眼力見地走了,又沒什麼人看著,所以眼下實在弄不懂,蘇鈺搞這麼一出,扭扭捏捏的是要幹什麼。


眾所周知,我不太會說場面話。


我是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問了:「王爺,你躲我?」


「沒有,隻是……」


他又要後退,我手疾眼快地攔住他,抱住他的腰。


蘇鈺像被提著後頸的兔子一般,僵在原地不動了。


我拍拍他後背,抱到他放鬆下來為止。


「我大概猜到了王爺在想什麼,當然也可能完全猜錯。」我搜腸刮肚,試圖用自己貧瘠的語言和不甚成熟的善意以期令他安心,腦內組織的幾百字洋洋灑灑小作文,真到說出口時,卻隻近乎空白的幾句話,乾巴巴道:「總之,不管王爺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從來都沒有覺得哪裡不好。我現在相信您,所以,請您也相信我。」


大概是猜他心思猜對了,蘇鈺又放鬆了些,反抱住我,聲音悶悶:「……真的嗎?」


救命……天可憐見的。


初見之時誰能猜得到,兇神惡煞的京城「活閻王」原來這麼會討嬌,可憐巴巴的,聽得我心都軟了,忙不迭道:「真的,真的。」


他又抱了我一會兒才鬆手,低頭啄了下我唇角,沒頭沒腦來了句:「小鈴兒……我真的捨不得你。」


總之,應和就完事了。


「所以,我這不是來見你了嘛。」


36.


有些事你以為是開始,其實是結束,再不濟也是中場休息。畢竟人生不是登臺唱戲,那天之後,已經過去了足足半個月,而蘇鈺一直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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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隻是現今情況特殊,不單蘇鈺不回來,畫月也一直沒回來,我在深林之中,難免會生出無端的擔憂與恐懼。


我掛念爹娘,以及說完那句「我捨不得你」就消失的蘇鈺。


就像話本子裏男主女主歷經千辛萬苦在一起,大團圓結局後就沒了下文,我對彼此兩心相傾的夫妻應當如何相處也是一片空白,更要命的是蘇鈺在這個關頭還見不到蹤影。


——「我真的,捨不得你。」


我心頭一顫。


當時覺得沒頭沒尾的話,如今想來,不啻驚雷,彼時未曾注意到的他眼底的眷戀與悲傷,此刻無比清晰地在心頭一一浮現,於是心中擔憂更甚,接連做了許多天的噩夢。


夢裏有大火,有死人,兵戈交戰裏,他被一箭射下馬,交纏徵戰之中,被三皇子從背後一刀貫穿胸口。


然後我夜半驚醒,身上都是細細密密沁出的冷汗,喘不過氣。


我希望醒來後看到他在我身側沉沉的睡顏,然而現實卻是冰冷無人,像是有了期冀後又落空的心。


門外的奴僕輪流守夜,我喘了幾口氣,吩咐外面的人給我帶些溫水和擦汗的錦布進來。飲了安神的熱茶後,亂跳的心臟稍稍平息些許,但焦慮的心地提起了就放不下。


我扭頭,今日第十三次發問:「這半月來,王爺當真沒捎什麼書信回來?」


也許蘇鈺遇到不測了呢?也許那些夢境是真的呢?


也許這一切都是騙局呢?也許從一開始蘇鈺就在騙我呢?也許他從未喜歡過我,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我擁有了再失去呢?


正胡思亂想,我的手忽得摸到些許溫涼物什,定睛一看,是半塊玉佩。


是留在我手中的、另一半在幼時贈予蘇鈺的那半塊玉佩,自從想起來之後我就也翻出來帶在身側了。


握著這塊玉,我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夜深了,人總是容易意氣上頭。


我擦臉,捧著錦布,沖動喊道:「備馬,我要去見王爺。」


為我遞來這一切的侍從比較面熟,以前經常跟著蘇鈺,武力值也不算低,是蘇鈺留在我身側以防不測的心腹。


他平靜開口:「夫人可知,此刻王爺在什麼地方?」


「……」


「夫人可知,要帶多少隨從?要怎樣隱匿蹤跡?我們的人潛伏於哪些地方?夫人可知,三皇子的人在四下尋找我們的所在。」


別罵了、別罵了……


我火速上頭,又火速下頭了。


「夫人能夠照顧好自己,我們能夠最大程度保護夫人的安全,這就是能為王爺所做的最有利的事了。」


他留下這句話就退到門外繼續守夜了,我長出一口氣,躺回到床上。


一陣陣無力感湧上心頭,我從未有一日這般痛恨我不是畫月、十三公主那般的人,不能陪他上戰場,不能置身朝局之中,隻能待在遠離權力鬥爭中心的這裏。


被保護亦是桎梏,安全亦是枷鎖。


當然這麼說,固然是有著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嬌氣,畢竟被別人扛了艱險,餘下溫暖的庇護應當值得感激。


隻是,我好想你。


希望你一切都好。


希望你平安無事。


37.


本朝歷來有尊佛傳統,我對於神佛的態度,一向是敬重有餘而信根不足,平時燒燒香拜拜佛求個心安,卻是到不了虔誠相信的地步。抄經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尋著著義理不深的看看,權當消遣;找了些義理深刻的抄抄,想著抄過了就是看懂了。


蘇鈺尋的住處十分貼心地備了許多書,其中不乏古本,高僧大德析皮為紙、刺血為墨。看得我也頗為激動,反正也沒別的事可做,我索性依著佛經中的法子,燃香供養,禮拜懺悔,晝夜六時誦著祈福陀羅尼咒經,日日夜夜,祈禱親近之人,皆能順遂無礙。


日誦夜念,一心不亂,如此這般過了三日之後,我終於累倒了。


醒來之時,自己躺在床上,眼前還時不時發黑,看不清東西。


床側那人身著侍衛服,低垂著臉,聲音低低的:「夫人,夫人您醒了!王爺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王爺、王爺他——」


我本就剛醒,精神不甚充足,現下聽了這話更是眼前一黑。


侍從扭過頭,聲音隱忍,似乎在極力壓制情緒:「三皇子敗北,十三公主上位。


我頭更暈了。


臉上濕了一片,我伸手一抹,一手冰冷的淚。


全身的力氣像被一下子抽去,手腳發軟。


不多的詞句在我腦海裏翻來覆去的一遍遍分析,明明每個字都懂,連在一起卻搞不懂了。


「噗呲。」


床側的侍衛,此刻卻突然笑了出聲。


我心頭一緊,警鈴大作。


他是誰?難道是三皇子那邊的人?


身體先過思維,我抄出床褥底下的匕首,抬手便刺,手腕卻在空中便被截住。


來人一掀帽檐,露出眉目如畫的一張臉。


他笑了笑:「小鈴兒,是我。」


我手一松,匕首掉到地上。


蘇鈺眼眸灼灼如桃花,縱使身帶風塵,依舊笑得雲淡風輕:「三皇子戰敗被殺,十三公主和我聯手成功奪權——而我,回來和你歸隱田園啦。」


我:「……」


他靠近,是一個要擁我入懷的姿勢:「小鈴兒,我好想你。」


「……」


我把他踹了出去。


然後反鎖了門。


38.


蘇鈺在外面貓撓門似地,一聲聲喊著我名字,喊著我錯了。


我在裏邊喝茶。


他道歉到一半,突然抽了口冷氣:「小鈴兒……讓我進去,傷口裂開了……」


我剛剛被氣到頭暈得身體還沒怎麼好,吹了口熱茶,慢慢調整呼吸,眼皮都不抬一下:「編。你接著編。」


他又哀嚎了一會兒,漸漸沒了聲息。門外嘈雜起來,是護衛們的聲音,包括且不限於「王爺您傷口這麼重,還是先去醫館吧」,雲雲。


我聽著不似作偽,又料想到他誆我的那些話裏,興許受傷的地方是真的,便急忙起身開門,查看他的情況。


護衛們如作鳥獸散。


蘇鈺撐住門,好整以暇地彎著眼睛看我。


我又開始頭暈。


當然,是被氣的。


我剛想摔門,他攔住我的腰,一把將我抱起來,好久不見的畫月的臉在我面前一閃而逝,還未待我和她打招呼,就看到她一臉「祝王爺和夫人長長久久坐敘深情,們這些閑雜人等就不打擾了」


的表情,旋即她火速關了門。


於是屋內就隻剩我們兩個。


我假裝四處看風景,不去理他。


蘇鈺倒是也不急,踱步到床前,安穩妥帖將我放好,小心翼翼地像是對待細腳伶仃的纖細花瓶,唇瓣湊近,呼吸在咫尺間交纏。


我想起了什麼,陡然抬手擋住他的臉:「等一下!喂!」


蘇鈺抬眼,慣常做出副無辜樣子,眼角暈開微紅,眨眨眼看我,鼻音悶悶應了聲:「嗯?」


「那一日,你攬住蕭雲肩膀作甚?!」


雖然得知蕭雲下場之後,我大概猜到這樣的女子,能做到這一地步,必然極富韌性毅力與手段,之前所見的嬌弱模樣,大抵也是逢場作戲裝出來的。當時我所看到的事情,並不一定是事實。


即便如此,我想起那一幕還是很生氣,如今塵埃落定,便肆無忌憚鬧起脾氣,又捶了下他肩膀:「你們互相利用就算了,非要摟著人家作甚——啊對了還有,京城裏都傳你日日眠花宿柳吧?!」


我越想越氣,反正現下他也沒了性命之虞,生死關頭生出的珍惜感登時消散:「我後悔了,我要和離!」


蘇鈺扣住我手腕,眼底笑意不散。


「攬住她肩膀,是制住她穴道,提防她暴起傷人。」


他向前一傾身子,將我半壓在床榻間。


「眠花宿柳,是打幌子,在青樓裏和眼線手下們交流情報。」


「至於和離書,夫人若是喜歡,想寫多少寫多少。」他俯身吻我,「大不了我多花些力氣,耐心陪你一封封撕了便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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