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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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令蓁臉貼著霍留行的前襟緩了好一陣,腿腳才恢復知覺,站直了身子。


  她抬頭望望天,環顧四周,發現此刻應當臨近辰時,這裡是一處樹蔭濃密的山林,前邊一條窄溪淌著涓涓細流,周遭尚算陰涼。


  霍留行將披氅展開,鋪在溪邊的平地,扶她坐下,然後回頭去取水壺,走到溪邊灌水。


  沈令蓁在馬車裡坐了兩夜一日,再坐反倒更覺吃力,眼見他走開,便一步不肯離地跟了上去,邊問:“郎君,這山裡的溪水喝下去不會鬧肚子嗎?”


  他拔開瓶塞子,回頭看她一眼:“我喝自然不會。你就算了,老老實實喝家裡帶出來的茶。”


  她點點頭,蹲下去看他動作,見溪水咕嚕嚕地灌進壺裡,正覺有趣,忽然眼前一花,視線裡多了一片黑黢黢的長條形陰影,還沒反應過來,眼睛便已被霍留行一把捂上。


  緊接著,耳邊響起“嗤”地一聲。


  沈令蓁呆愣愣地眨著眼,睫毛密密刷著霍留行的手掌心,隱隱預感到什麼,顫著聲問:“郎君,這是……”


  霍留行一手蒙著她的眼,一手將一柄拇指寬的刀放在溪水裡清洗趕緊血跡,然後撿起一根樹枝,單手將一條斷成兩截的蛇挑到了溪對頭的樹叢裡。


  待收起刀,他才將手放了下來:“沒什麼。”


  但沈令蓁還是因為嗅見空氣中的血腥味猜到了究竟,渾身雞皮疙瘩直冒,一溜煙跑遠了去,安安分分坐回到披氅上,縮手縮腳地瞪著一雙眼,警惕著四面“敵情”。


  霍留行想笑,又忍住,走到她旁邊坐下:“有我在,你怕什麼。”


  沈令蓁白著臉搖搖頭,示意不怕,眼睛卻還是一瞬不眨地盯著附近地面,餘光瞥見霍留行仰頭要喝水,趕緊制止他:“郎君,那溪裡有……這水怎麼還能喝?”


  霍留行不以為意:“那有什麼?”


  沈令蓁一把奪走他的水壺:“不行,不行,這水不能喝了。馬車上還有一些茶水,我去拿。”


  霍留行一把拽住她,拿回水壺:“瞎忙活什麼?從前行軍打仗,渴得厲害的時候,好不容易找著一條河,就是裡邊堆滿了屍體,浸著人血也要喝,這算哪門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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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令蓁不知怎麼,聽得鼻頭一酸,慢吞吞坐了回去,看著他道:“郎君從前是不是過得很苦?”


  霍留行淡淡眨了眨眼,倒也不否認:“生逢亂世,不可避免。”


  “我在汴京錦衣玉食的時候,郎君卻在屍山血海裡保家衛國……”沈令蓁垂下眼來,“我要是能早些認識郎君就好了。”


  “早些認識又怎麼?把你的錦衣玉食分我一些?”


  沈令蓁認真地點點頭。


  霍留行發笑:“那我恐怕不會領你的情。”


  “為何?”


  因為十年前尚且年輕的霍留行免不了鋒芒畢露,絕不可能咽得下氣,接受仇人女兒的恩惠。


  若非北伐那場磨難讓他吃了教訓,磨平了稜角,他根本不知道,人在夾縫,若學不會忍,那就是死路一條。


  想著這些,霍留行出口時卻換了一種說辭:“因為我那時候很頑劣,看到你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是要拿蚱蜢嚇唬你的。”


  沈令蓁一愣之下被逗笑,笑過以後又說:“郎君,其實你現在也挺壞的吧?”


  霍留行略有些詫異地側目看她。


  “那個溫文爾雅,和煦斯文的人並不是真正的郎君。郎君是因為什麼把鋒芒都藏起來了,但這樣一定很累。”沈令蓁偏頭注視著他,“所以,倘使郎君想歇歇,大可在我面前放下那些,隻做自己,我不怕郎君兇巴巴的樣子。”


  霍留行一怔。


  蟄伏十年,一人千面,連他自己都忘了真正的霍留行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卻在這一日的清晨,在這荒煙蔓草的無名山林裡,聽見一個小姑娘說,他可以不必在她面前做一個戲子。


  就像一顆石子直直投進了一潭深淵,將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攪得稀爛,霍留行的眼底霎時掠起潮起潮湧。


  沉默半晌,他盯著她說:“沈令蓁,這可是你說的。”


  沈令蓁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是我說的呀。”


  *


  約莫一個時辰後,探路完畢的空青回來了,與霍留行回報:“白豹城目前並無敵情,郎君可帶著少夫人放心前往。”


  “住處都安排好了?”


  京墨點點頭:“老地方。”


  “你和蒹葭護送她過去,我騎馬改道辦正事。”


  沈令蓁一愣:“郎君騎馬會不會暴露……”


  他搖頭:“我會喬裝成士兵。”


  沈令蓁點點頭,目送他騎上馬絕塵而去,而後重新回到馬車,去了白豹城。


  白豹城此地接近慶州,相比定邊軍更北的地方還不算人煙稀少,進城以後,街邊客棧倒是一家家林立得不少。


  霍留行安排的這間從外邊瞧名不見經傳,生意看似也並不興隆,但內裡卻秩序井然,收拾得十分規整。


  沈令蓁想到京墨那句“老地方”,猜測這客棧興許本就是霍家的地盤。


  到時已近黃昏,她拖著快散架的身子骨進了廂房,連被褥幹不幹淨也來不及顧忌就一頭栽上了床。


  蒹葭正想給她斟碗水喝,一轉頭卻見她已然睡熟,為免吵醒她,也沒替她更衣,隻給她蓋了一層薄被便闔上門退了出去。


  沈令蓁一覺睡沉,再睜眼,卻是被一聲破窗而入的響動驚醒了。


  她還發著懵,剛要驚叫,卻見來人一把摘下了遮面的兜鍪,給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壓低聲道:“是我。”


  沈令蓁這才借著屋內燭火看清是身披鎧甲的霍留行,而窗外夜色已濃,看起來像是下半宿了。


  她拍拍胸脯,穩了穩心神,掀開被褥下榻:“郎君事情辦得如何,可還順利?”問罷見他鎧甲上沾染了大片鮮紅的血跡,嚇了一跳,“郎君受傷了嗎?”


  “肩上一點小傷。都是別人的血。”霍留行活動了下筋骨,卸下沉重的鎧甲,“叫蒹葭幫我打盆清水來。”


  沈令蓁立刻去與守在走廊的蒹葭遞話,再回來,便見霍留行已褪幹淨了上衣。


  顧不得羞,她急急上前,想察看他的傷情,待見確實隻是肩頭被劃破了一道不深的口子,才松了口氣。


  霍留行看看她:“見血不暈?轉過去。”


  沈令蓁也是情急才大了膽子,一聽這話,再分辨到四下彌散的濃重血氣,頓時有些目眩,趕緊背過身去。


  卻不料背過去的一瞬一晃眼,無意瞥見了霍留行光裸潔淨的腰腹。


  那裡平平整整,並無任何一道凹凸猙獰的傷疤。


  沈令蓁一愣,“咦”了一聲:“郎君上回在汴京傷得那麼深,那兒怎麼竟沒有留疤?”


第27章


  霍留行動作一頓。這一天天的, 怎麼不是跳進了坑, 就是在跳坑的路上?


  他順著沈令蓁的目光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腰腹, 遲疑著“哦”了一聲,解釋道:“我不是與你說過,家裡的金瘡藥很好使嗎?”


  沈令蓁訝異道:“這麼長,這麼深的刀口也管用嗎?”


  她的確不懂傷口復原的道理, 隻是記起他上回說,就連她額角這樣的小傷都得一月才可好透,那麼據此推算,即使他身上那道刀口能夠恢復如初, 起碼也得花上一年半載。


  可如今距離桃花谷一事分明才過去不到三月。


  沈令蓁眨眨眼, 疑惑地彎下身去打量他的“傷疤”, 卻被霍留行抬手擋開:“管用還不好?難不成你盼著我留疤?”


  “當然不是。”她搖搖頭,看了眼他遮掩的手勢,面露古怪,不由疑心道, “郎君,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霍留行眉頭微微擰起。


  沈令蓁木然半晌,恍然大悟地笑起來:“我知道了, 難道郎君的體膚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


  霍留行沉默地看她許久,最後撇開眼, 似有若無地嘆息一聲:“你寧願相信這樣的奇人異事,也不去試想別的可能?”


  沈令蓁勉強維持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郎君這話是什麼意思……”


  蒹葭恰在此刻送水進來,眼見屋內氣氛不對, 腳步猛地一滯。


  霍留行給她使個眼色,示意她擱下水出去,而後繞過面前的沈令蓁,慢條斯理地洗起了帕子。


  沈令蓁背對著他呆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顫抖起來。


  當一件事尚未得到結論的時候,世人總想聽實話,聽真相,於是便不顧一切地去琢磨,去摸索。


  可當事情的結論已然在心底根深蒂固,面對它即將遭到連根拔起的危險,他們反而會不由自主地去遠離,去逃避。


  畢竟倘使謊言足夠美好,又何必非要將它撕爛?


  沈令蓁不是不知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她隻是不願意知道。


  可霍留行此刻打定主意的沉默卻逼得她不得不去設想。


  她緩緩轉過身去,看他一言不發地擦拭著被箭镞擦傷的肩膀,曾經被她一廂情願忽視掉的那些線索忽然在腦海裡變得清晰起來。


  打從一開始,霍留行就沒打算將自己的一切向她這個枕邊人和盤託出。


  既然如此,霍府的庫房為何光明正大地擺著那柄佩劍?他又為何毫不忸怩地允許她進入他的淨房,目睹他鎖骨下方的傷疤?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是個十年如一日地掩藏著自己的秘密,連最親近的家人、家僕都瞞得滴水不漏的人。這是個生死攸關之際,為免在敵人面前暴露破綻,敢拿性命作豪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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