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麼或許他還有希望?


宋家兄弟雖在宋玉章眼中聰明人不多,但宋晉成替宋振橋的喪事倒是辦得很不錯,喪禮中西結合融會貫通,既去了教堂又回家燒了紙,場面極為盛大,海洲上下有頭有臉的人物又全然聚齊了。


上一回這樣盛大的“聚會”還是為了歡迎宋玉章。


宋玉章從賓客們面上並不哀傷的神情中看出這些人的心思同宋家的兄弟一樣——都很好奇宋家銀行會由誰來接手。


宋家五個兄弟,光看外表,個個都很出色,實在是不知道到底花落誰家。


葬禮的氣氛很不像葬禮,宋家兩位年長的兄弟悲戚痛哭了好幾回,剩下三個年輕的,面目都是統一的淡然。


五兄弟被賓客齊淹,不斷地接受著“節哀”之類的言語。


宋玉章站在末尾,見一位客人鞠一次躬,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來,到後頭已不看來人是誰,隻管鞠躬了。


“節哀。”


聲音淡淡而過,宋玉章抬起臉,孟庭靜已從他身前過去了。


他許久沒見孟庭靜,覺著孟庭靜仿佛是瘦了些,後頭的賓客又接了上來,宋玉章也沒法再想,隻能再作應付。


之後聶家的人來了,聶伯年可憐兮兮地抱住了他的腿,仰起臉道:“玉章哥哥,你別傷心。”


宋玉章先對聶雪屏點了點頭,隨後便摸了下聶伯年的頭,“謝謝,我沒事。”


“節哀。”


聶雪屏說時目光注視著他,在宋玉章預備彎腰時,手掌已先按住了宋玉章的肩膀,他輕拍了一下後,拉著聶伯年往前走了。


接待完賓客後便是午宴,海洲的習俗是下午下葬,宋家五兄弟同坐一桌,剩下的位置便由孟家姐弟、聶家三人所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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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章身側坐了聶伯年,隔著聶伯年便是聶雪屏,聶青雲同宋業康坐在一塊兒,孟素珊與宋晉成坐在一起,孟庭靜便隔坐在了聶雪屏與宋晉成之間。


畢竟是葬禮,也不好高聲談笑,席間都是靜靜的,聶伯年是個小孩子,相對的沒有那麼拘束,他年紀小,手不夠長,宋玉章便問他想吃什麼,為他夾菜。


宋業康見了,道:“那不是有佣人麼,五弟別忙了。”


宋玉章笑了笑,道:“沒事,伯年在我身邊,我照顧著就是了。”


聶伯年倒很懂事,對宋玉章道:“玉章哥哥,這樣你就沒工夫吃飯了。”


“不會的,”宋玉章給他夾了塊脆藕,同時也給自己夾了一塊,“你看,我是順便的。”


聶伯年頓時笑了,他用自己的筷子要去夾時,碗裡的脆藕卻被身旁的父親夾走了,他疑惑地看向父親。


聶雪屏道:“你今晨不是說有顆牙軟了,現下恐怕吃不了這個。”


聶伯年道:“啊,我忘了。”


宋玉章聽聞,忙道:“對不住,我不知道。”


聶雪屏隔著聶伯年看了他一眼,“不礙事,多謝你照顧伯年。”


“不用謝,這不過舉手之勞。”


兩人說話聲音都是低低的,聶伯年坐在他們中間聽不大清,便揪了揪聶雪屏的袖子,聶雪屏低下了頭,聶伯年在他耳邊道:“爸爸,你不要同玉章哥哥說悄悄話了,我也想聽你們說話呀。”


聶雪屏直起身,給聶伯年舀了些蟹粉豆腐,“吃吧,小心燙。”


聶伯年心道他沒說要吃豆腐呀,然而他也並不挑食,用調羹舀起半勺,鼓起腮幫子專心地吹起了豆腐上的熱氣。


席間,宋玉章幾乎沒有察覺到孟庭靜這個人,孟庭靜不言不語,同時也並不看他,這樣冷漠的態度倒惹得宋玉章額外多看了他幾眼。


宋玉章隱約覺著孟庭靜有些變了,但變在哪,變好了還是變壞了,還真是難說。


午宴結束後便是送棺下葬。


宋家五兄弟還有一眾賓客皆坐車上山,將宋振橋安葬在了早已選定的墓地之中。


下葬後,眾人便留在山上闲談一會兒。


宋玉章是不缺人說話的,宋明昭為了避嫌,刻意地離他遠了一些,防止兄弟抱團的樣子落在別人眼裡難看。


“五爺,說來也巧,您當初坐的那艘船上那些遇難的也就都葬在不遠處呢。”


巡捕房裡的那位安排買棺送葬的人對宋玉章道。


“是麼?”宋玉章隨口道。


那人嘆了口氣,唏噓道:“世事無常啊,有些人到死也是不知道姓甚名誰,名單上剩餘的那些名字隨意就安了上去,哎,可您猜怎麼著,那名字都不夠用,隻好胡亂給那些人編了名字,希望他們來世能投個好胎吧。”


宋玉章點了點頭,鞋底在鬱鬱蔥蔥的草坪上蹭了蹭,忽然又頓住了。


他的腦海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一些片段,深藏在心間的某些疑問猛然放大,他張了嘴,嘴唇全然是不自主地在動,“那名單上人不全吧?”


“是不全,那牡丹號停靠的港口太多了,除了倫敦始發港還存有名單,其餘港口上船的都未曾記錄,所以也隻能這樣了。”


宋玉章的心髒砰砰亂跳,他的腦海中猛然滑過一個很滑稽但很有實際可能性的念頭——真正的宋玉章或許根本就沒有上船。


他若無其事般道:“當初這事孟二爺也吩咐了吧。”


“對,若不是孟二爺幫忙將這名單篩選了一遍,我們還不知要大海撈針到什麼時候呢,孟二爺和五爺您可真都是心善的人……”


宋玉章靜立在山頭,之後便是機械地應付人了。


待那人走了,他的大腦才慢慢重新開始轉動。


——所以,那就是孟庭靜的把柄?


宋玉章想過許多種可能性,其實他認為孟庭靜主要是猜測的,不大可能掌握什麼實際的證據,因這實在是很難,如今宋振橋人都死了,更是不可能死而復生同他去德國做什麼鑑定了。


他沒有想到,孟庭靜手中的把柄竟然會是白紙黑字的鐵證。


那麼……宋齊遠呢?宋齊遠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奪取家財,所以……


“小玉。”


宋明昭忍不住去找宋玉章說話,宋玉章一轉頭,他卻是被宋玉章面上的表情給嚇了一跳,“小玉,你怎麼了?”


宋玉章迅速地調整了過來,掩飾道:“沒什麼,隻是在想晚上的事。”


宋家兄弟其實都很焦急,焦急著把葬禮完成,晚上好回去觀看遺囑,宋明昭體諒道:“你放心,無論結果如何,咱們還是會有一搏之力的。”


宋玉章緩緩點了點頭,“是的,你說的沒錯。”


過了時辰後,眾人便下了山。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海洲的天空被染紅了一大片,宋玉章坐在車內凝視外頭血紅的天空,心中竟出奇的安寧。


不必怕什麼,他原本不就一無所有麼?


身無長物的騙子罷了,難道還怕失去什麼?


宋玉章拂了拂衣袖,神情平靜安寧,毫無怯色。


回到宋宅時,天色幾乎已全黑了,宋宅裡外都亮起了燈,成為個燈火通明的輝煌世界,宋家五兄弟坐在客廳,具是面色沉沉。


十分鍾後,律師照著約定的時間到了。


來的是三位律師,其中有一位是英國人,除律師之外,還有一個令宋玉章意想不到又意料之中的人。


“各位少爺,宋老爺早在半年前便將遺囑封存在銀行保險櫃中,由三位律師分別保管一部分的密碼,今日已去銀行取回保險櫃,現下就當著諸位少爺的面開櫃宣讀遺囑。”


柳傳宗一板一眼地說完,隨即便向三位律師道:“三位,請。”


宋家五兄弟,除了宋齊遠單手按著太陽穴外,其餘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個小小的保險櫃。


宋玉章的心情已不復緊張,他的內心充滿了一種異樣的平和,仿佛一切都同他沒有關聯。


也沒什麼。


在銀行裡頭學了做事,也學了洋文,這兩項都是很好的傍身本領,他手上還有支票和一些貴重物品,這段時日,他賺取的實際也已不少了,也很是開闊了一些眼界。


即使輸了,也不必沮喪什麼。


他已盡力去做了。


保險櫃在三位律師分別輸入密碼後,“乓”的一聲後應聲而開。


宋晉成險些忍不住站起來看了,意識到自己是大哥,亦是最有希望的一人時才勉強坐穩了屁股。


律師中為首的那位拿出了信封,將信封在眾人面前翻轉,展示了信封後的火漆,正當他準備拆解時,宋業康道:“等等!”


律師看了過去。


宋業康道:“我怎麼知道你們有沒有提前串通更換過遺囑?”


律師看向了一旁的柳傳宗。


柳傳宗答道:“請二少放心,他們三位在今日之前並不知曉對方的存在,而且老爺的遺囑是他親筆所書,如若您有任何疑問,都可以請書法大師來做鑑定。”


律師點了點頭,道:“我們三人今日是頭一回聚在一塊兒,不瞞二少您說,我同那兩位關系並不融洽。”


剩餘的兩位律師也面露贊同之色,英國律師用英文道:“請您相信我們的職業道德。”


宋業康其實是緊張到了極點,不由自主地便要發難,因他心中有濃濃的預感,這封遺囑不會對他有利,此時見律師們應答得滴水不漏,也隻好閉嘴坐下,焦躁地握緊了手。


不僅宋業康如此,宋明昭也一樣緊張,他看了宋玉章一眼,發覺宋玉章面容平和後,心也稍微定了定。


接下來,律師便當著他們的面拆開信封,取出了裡頭的遺囑。


遺囑很長,也很冰冷,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純粹的是在分配財產,而且分的很細,田產、房屋、古董……就連佣人的歸屬都安排好了。


遺囑一讀,眾人便知這一定是宋振橋親筆所書,這太符合宋振橋那慣喜歡安排一切的作風了!


律師讀遺囑時,雙手不斷地將遺囑上移,那不長不短的一張紙便被他讀出了炸彈引線之感,眾人盯著他的那雙手,越是靠近紙的末尾,那即將引爆的緊張感便越是濃烈地彌漫在客廳之中。


讀到最後時,律師口齒很清晰道:“花旗銀行中的全部存款歸第三子宋齊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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